第9章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

六月廿六，皇帝下旨——

        惟尔襄阳侯傅氏嫡长女，族茂冠冕，庆成礼训，贞顺自然，言容有则。作合春宫，实协三善，曰嫔守器，式昌万叶。备兹令典，抑惟国章。是用命尔为皇长子妃。往，钦哉！其光膺徽命，可不慎欤！

        傅镜雪被册封为大皇子妃，将于九月初七完婚。圣旨一下，襄阳侯府便热闹开了锅，繁忙至极，等过了一阵子，傅镜雪便下帖邀各贵女来参加一场赏花宴。

        景家的姑娘自然也在其中。

        别枝阁内。

        “八娘，明日襄阳侯大姑娘的宴会你给我卯足了劲出风头。”说话的女子素白罗裙裹着玲珑身段，腰束一条流苏，玉手轻握一根绣花针，坐在矮凳上似是在绣男子的鞋垫，正是八娘的娘林姨娘。

        八娘对着铜镜看自己与林姨娘有九分相似的楚楚可怜，转而又低落道：“可是出再多风头八娘也只是个庶女啊，三姐姐和那些官家小姐背后不知怎么说我呢。”说着，她有些委屈地想哭。

        林姨娘放下绣花针，用帕子拭了拭八娘泛着泪意的眼，道：“别哭。八娘你记着，咱们的眼泪是哭给男子看的，不可轻易落泪，否则就廉价了。”

        八娘闻言，吸了吸几欲落下的泪，便听林姨娘又说：“八娘，她们说什么都不必去管，若是你今后成了伯爵娘子，看谁还敢说你半句闲话，”林姨娘又拿起绣花针，带着几分骄傲地说，

        “你看阿娘，虽然只是你爹的妾室，可这府上谁又敢为难咱们母女？同为妾室，不比谢氏和苏氏过的好？”

        八娘回过头来想，景远山确实对她是极好的，放眼整个府上，也就只有五娘可与她一比，连三娘那个嫡女有时都比不过她在父亲面前的恩宠。

        想着，她便破涕为笑：“明日宴会那么多贵女会去，说不定还有公主郡主之类的，八娘若是入了她们青眼——阿娘，八娘明白了，明日八娘必让旁人知晓景家八姑娘这么个人儿！”

        “好八娘，真是娘的好女儿。”林姨娘颇为欣慰地看这八娘。

        第二日，襄阳侯府宴会，几近全京城半个官宦世家的贵女都去了，景府的马车刚到，便见一个丫鬟候着亲自扶了三娘下车，道：“三姑娘来了，我们姑娘在里头等姑娘呢。”

        窈英与其他三个姑娘被其他侍奉的小丫鬟扶着，跟在三娘身后。

        “表姐今日这般忙还记挂着我，表姐有心了。”三娘自是端着架子一副嫡女的派头展露无疑。

        那丫鬟也赔笑着道：“三姑娘说笑了，三姑娘与我们姑娘本就是一家亲，应该的。”

        襄阳侯府是先帝赐给功臣傅家的，故里头修的极大，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藤萝翠竹，点缀其间。廊桥缦回，水阁雅亭林立，更有莳花竹林，比起有些王府也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窈英看似“低眉顺眼”地跟在后面，实则悄悄地打量着周围，几近是分为了好几个派系，一些是嫡女派，一些是庶女派，而嫡女派中也分了好些。

        五娘慢下脚步来等了等窈英，凑近道：“六娘，你看那边。”窈英顺着她目光所向看了过去，只见众贵女中间围着一个扇着羽扇，众星拱月般的女子

        她一身繁琐的月白色与茜红交杂的委地锦缎长裙，裙摆与袖口银丝滚边，裙面上绣大朵大朵的紫鸯花，迎春髻上一支金丝八宝攒珠钗闪耀夺目，另点缀珠翠无数，一团珠光宝气，光站在那儿便已是灿灿夺人眼。

        五娘放低声解释道：“那位就是李贵妃侄女，李家那位嫡出四姑娘李展璧。原先宫里都传她是内定大皇子妃，如今这样……怕是来砸傅家姐姐场子的。”

        窈英又看了看那位十分“金贵”的李四娘，只道：“怎么个砸法？”

        五娘被她的问题一愣，踌躇了半晌道：“这我哪知道，”紧接着又道：“而且……七妹妹的生母可是她的姑母呢。不过姑母也没用，六妹妹你的舅母还是长公主呢，不也一样……”

        正说着话，穿过佳木茏葱，奇花熌灼的小径，便见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就到了一处名为“沁雪亭”的凉亭，傅镜雪与几个贵女在其中说笑打闹。

        她起身走来，一身妃红色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凌云髻上插了好些碧玉钗子，耳旁垂着玛瑙滴坠，笑得十分端庄大气：“三娘来了，快来，我给你介绍这几位姐姐。”

        景三娘自然是被她拉到跟前与其他几个贵女见礼说笑，窈英几人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那些女子一听她们是庶出，便摆明了不想搭理，她们四人怏怏地在一旁坐着陪笑，就像吉祥物一般。

        “我看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去叫上李四那些人赏花才是正道。”其中一个贵女提议道。

        傅镜雪领着众人穿过抄手游廊，便见好些别致的院子，走进其中一个佳木繁茂的院子，只见正院中摆着不少从未见过的奇花。

        中间站着一个一身绿袍，容貌清秀的公子：“大姐，花我命人搬来了，五弟先告退了。”“连潇，辛苦你了。”窈英立马便反应过来，怪道几分熟悉，原来是傅家表哥傅连潇，之前还拜见过一面

        ——这么说来，表哥和表妹之间有点什么不是极为正常之事吗？

        于是，窈英故意在院口处落后几步，待傅连潇经过时冲他行了行礼：“傅家表哥好。”傅连潇自然是要还礼的，他揖了揖道：“六表妹好。”

        待他走后，窈英捏了捏自己手心的绢帕，蓦然露出一抹笑容。

        窈英走进院子里，只见傅镜雪站着给众人介绍：“此花名为杜英，是从倭国进献而来，先祖赏赐给了祖父，如今算是第一代杜英的孙辈了。”

        “听说傅老将军极为疼爱镜雪，竟把御赐之花也送给你了，真真令人羡慕。”当即便有贵女应声附和。

        傅镜雪面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骄傲，又道：“此花名为卷丹，是父亲出使西域时带回的种子，如今……”

        李四娘自然是要砸她场子的，当即便说：“镜雪，你说的这些话我可都见过，难不成就只有这些？还不如那些紫龙卧雪，朱砂红霜，玉翎管，瑶台玉凤来的珍贵难求。”

        窈英几乎要笑出声来，她口中的那些花都是宫中御花园花的品种，意在说傅镜雪没有她讨李贵妃的欢喜，常常可入宫去作伴。

        傅镜雪捋了捋身旁卷丹的花瓣，不紧不慢地道：“展璧想看也不是不行，”说罢她便拍了拍手，只见几个丽装侍婢抬着好几盆鲜艳的花走进，正是李四娘口中的那些。

        傅镜雪看着李四娘十分难堪的表情，又道：“这些都是大皇子前些日子派人送来的，说是给我赏玩，展璧今后若是想看不妨来我府上便是。”

        此话一出，周围那些贵女便议论纷纷——

        “没想到大殿下对镜雪这般好，连盆花都要眼巴巴送来。”

        “谁要是有镜雪这般福气那可真是三生有幸。”

        李展璧听着四周刺耳的艳慕声，走近其中一盆花，一下子拿在手中，又突然松开手砸在地上，她可惜地说：“真是对不住镜雪，这人啊，就跟这花一样，开得再艳又有何用，一不留神就落得个香消玉殒，大皇子表哥是个惜花之人，想必定不会叫镜雪如此。”

        窈英正巧站在李展璧旁边，便见八娘突然走上前打破僵持的局面道：“人道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好不容易齐聚一堂，两位姐姐又何苦为一盆花起罅隙？”

        李展璧颇具兴致地看了看八娘，道：“这是哪家的妹妹？我怎从未见过？”三娘忙上前来把八娘拉到后头，瞪了她一眼，又道：“这是我家八妹妹，她年幼不懂事，李四姐姐可千万莫怪罪。”

        “这么有趣的妹妹，我喜欢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罪？”说着，她又将八娘拉到自己面前，打量了一番她颇为楚楚可怜的面容，计上心头：“妹妹这般讨人喜欢，有机会不妨陪我去见见姑母，想必姑母定会喜欢你的。”

        八娘一听可以入宫去见李贵妃，顿时难掩激动之心，她福身道：“八娘多谢李姐姐。”

        “本宫的镯子不见了。都给我站着，你们去搜身。”院子内突然走进了一个一身金黄色曳地望仙裙，裙上金银丝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刺绣处缀上千万颗南海珍珠，光艳如流霞，透着繁迷的皇家贵气的女子，众人都怪于她命令的口吻时，

        李四娘突然便福身道：“见过大公主殿下。”

        众筹一惊，纷纷福下身子去。月盏见窈英笑容狡黠，想是多半与她有关，着急地低声道：“姑娘，你怎么又去偷了大公主的东西，若是被发现可是……”

        “嘘，”窈英冲她眨了眨眼，道：“我可没有偷大公主的东西，我只是告诉一个嬷嬷有个贵女偷了我的东西，至于那人嘛，我可不认识。”

        “可若是大公主找不到手镯…”

        “我又没说大公主的手镯在这里，是那个嬷嬷告诉大公主的，有什么自然她来承坦，我不过是提议罢了。”窈英眨了眨眼，一看便是干了坏事的模样。

        那些嬷嬷找的十分细致，每个人身上的东西几近都搜了个遍，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万没有作假的可能。

        “这是……？”一个嬷嬷从八娘身上不知搜出什么东西，满脸的难堪，窈英回头见那嬷嬷手上捏着的东西与八娘惊恐的表情，霎时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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