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猜猜我有多爱你(五)
六十五.
这可真高,
小兔子想,
我要是有这么长的手臂就好了。
——
最后,严塘还是让郭家屹下午三点左右来自己的办公室。
很多事情,一次性说清楚也好。
“我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给你。”严塘说。
郭家屹眼神亮了一下,二十分钟已经绰绰有余了。
但是他还是有点不甘心,“为什么只有二十分钟?”
“首先,我有工作要做,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你。其次,下午我要陪他睡觉。”严塘侧头看了看艾宝,他的手一直顺着艾宝的小卷毛,给他消气。
艾宝现在生气地把自己埋进严塘的怀里,环抱着严塘的腰身,把自己的小圆脸藏了起来。
严塘能清晰地感觉到,艾宝软乎乎的小脸在自己身上蹭来蹭去。
郭家屹也顺着严塘的视线看了过去,他自然是瞧见严塘和艾宝之间亲密的状态了。
他脸上的笑凝固了一下。
“……哦,好的。”郭家屹强颜欢笑。
严塘不再和他多费时间,没再理会他,半抱半搂着带着艾宝走去食堂。
郭家屹站在原地,看着严塘和那个少年搂抱而行的亲近模样,不自觉地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
他有些苍白的脸上,显出几分忧愁。
艾宝现在的情绪还不好,他像一个小宝宝一样,赖在严塘身上不肯起来。
严塘也不急着去打扰他。
他一下又一下地揉着艾宝的小脑袋,打算等他心情好些了再和他说话。
一直到严塘和艾宝在高层餐厅里坐下了,严塘去点菜窗口把他和艾宝都点好菜了,艾宝的心情才稍微好转一些。
他开始从严塘的怀里探出头来,四处张望。
“宝宝,刚刚怎么这么不开心?”严塘坐到艾宝的身边,把他圈进怀里,轻轻问。
艾宝趴在严塘的怀里,还是不吭声。
他的一头小卷毛都无精打采地垂了下来,像暴风雨过后无力的花瓣一样。
严塘捏捏艾宝缩在自己胸前的小肥手。
“刚刚怎么突然就什么不开心了,能和我说说吗?”严塘问。
艾宝由着严塘捏自己胖唧唧的手。
他从严塘的怀里抬起头,有些闷声闷气地说,“艾宝不喜欢那个哥哥!”
严塘自然是知道艾宝说的是谁。
“这是为什么呢?”严塘耐心地问,“宝宝和他是第一次见面不是吗?”
艾宝想了想。
他滴流儿圆的眼珠转了转。
“因为那个哥哥刚才瞪我了!”艾宝大声地告状道,“他瞪艾宝了!可凶可凶了!”
郭家屹有没有瞪艾宝,严塘是不知道的。
但是郭家屹这种柔软惯了的水中草,会很凶很凶地瞪艾宝,还把艾宝瞪生气了,严塘心里还是有几分底的。
不过他也没有戳穿艾宝。
严塘点了点头,顺着艾宝的话说,“那确实是那个哥哥不对,是不是?”
他把艾宝松开些,让他可以半躺着枕在自己的肩膀上。
艾宝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是的呀!”他说。
“但是宝宝,其实这种人,我们是可以完全不在意的。”严塘继续说。
艾宝歪歪头,“为什么呀?”
他仰着头望着严塘。
“因为他无关紧要。”严塘说,他低头回望着艾宝地大眼睛。
他放缓了声音,“宝宝,以后你还会遇见很多的人,他们可能对你恶语相向,可能嘲笑你的缺点,可能不仅是瞪你还对你吐唾沫,难道我们都要一一生气吗?”
“当然不,”严塘继续说,“他们都是无关紧要的人,既然无关紧要,那就不应该给他们太多的注意力。”
严塘握着艾宝的小肥手,摸到艾宝自己左胸口,“宝宝,人的心脏就只有一个拳头这么大,它这么小,本来就不应该再为不必要的人留下位置。”
艾宝其实是懂的严塘的话的,他眨眨眼睛,他有自己更想知道的事情。
“那严严的心心里,有那个哥哥吗?”艾宝抱住严塘的手问。
严塘反握住他的手。
他想了一下,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了艾宝,“曾经是有的,但是现在没有了。”
“就像我前面所说的,”严塘说,“他已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了。”
艾宝又高兴了起来。
他从严塘的怀里坐起来,“那好的吧。”
他说。
艾宝不再在意门口遇见的那个哥哥,他又一个人在座位上开心地和小恐龙背包玩起来。
对艾宝来说,那个哥哥本来就不重要,从头到尾,他只不过是想知道,那个哥哥对自己的严严是不是也不重要罢了。
严塘心里也是知晓这一点的,或者说,他和艾宝两个人,彼此都心知肚明。
严塘看着艾宝,无奈地摇摇头。
他让艾宝坐好,他去把他们两个的菜和饭端过来,这么一会儿,应该都已经好了。
严塘其实自己也晓得,艾宝对自己有一种很奇特的占有欲。
这种占有欲在平时就体现在艾宝一见到他,就要黏过来,扒拉得他紧紧的。
曾教授说,这是因为艾宝缺乏安全感。
严塘面上不显,但是他心里是清楚的,艾宝对他的占有欲并非是什么“缺乏安全感”。
别人不知道,然而严塘清楚,艾宝这孩子心大得和天一样。对他而言去世离开、再也见不到的两个妈妈,都不过是两位说了拜拜的“客人”。
见不到了就见不到了呀。艾宝并不在意她们。
艾宝心里很纯粹,也很冷感。
艾宝对他的占有欲,严塘暂且还是归类于,小孩子对自己心爱的玩具的占有欲。但是其中究竟怎么样,严塘也不清楚,艾宝有自己的逻辑和思维方式,严塘没办法揣测出来一二三。
严塘中午点的菜点得好,一盘青椒炒苞谷,一碗酸菜鱼还有炝炒小白菜,再加一锅冬瓜汤,艾宝和严塘吃得干干净净的。
出乎严塘意料的是,艾宝非常喜欢那盘炝炒小白菜。
他吃得香,咔吧咔吧几口就下去一筷子。
严塘尝了尝,这小白菜确实是炒得挺好的,应该是用油炸了一下,菜梆子被炸得有些脆,一点儿生菜特有的夹生味都没有。
“那我们以后都吃这么做的小白菜好不好?”吃完饭了,严塘一边给艾宝擦嘴巴,一边问他。
艾宝乖乖地点点头,“好的呀。”
他低头摸摸自己有些硬硬的肚皮,他的小肚子吃得撑撑的了。
吃完饭以后,严塘陪着艾宝绕着办公室又散了几圈步。
艾宝是吃了饭就犯困的宝宝猪。
严塘瞧着艾宝时不时打个哈欠,揉揉自己的眼睛,也不拉着他再走了。
他牵着艾宝走进自己办公室的休息区里。
艾宝听话地坐在床上,任由严塘给他换上睡衣。
“好了,宝宝,你休息一会儿吧。”严塘把叠得整齐的衣服放在旁边的椅子上,顺便将被子给艾宝盖好。
艾宝揉揉自己的眼睛,他眯着眼,已经很困了。
“严严午安呀。”艾宝小声地说。
“午安。”严塘把门给艾宝关上。
在门快关上,还有一条小缝时,严塘看见艾宝白白的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已经彻底合上了。
艾宝入睡快而熟,现在已经打打着小呼噜了。
而严塘,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要他处理。
午休这种事情,除非是通宵工作了,否则严塘是不会去的。
“珊珊,等会三点钟会有一个高瘦的男的,姓郭,来见面,”严塘拨通了陈珊的电话,“三点到三点二十这段时间里,我会和他谈点事情,你给前台说一下,给他放行。”
陈珊嗯了一声,“三点二十结束对吗?”
她重复了一遍严塘刚刚说的时间。
“对的。”严塘说,“就二十分钟。”
陈珊知道严塘是什么意思。
她和严塘搭档这么多年了,默契还是有的。
“好,我会和前台说的,二十分钟到了会提醒他的。”陈珊说。
严塘道了声谢,而后挂断了电话。
郭家屹来到底是想找他说什么,严塘摸不清楚。
但是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就对了,严塘坚信道。
他端起自己手边的菊花茶,浅浅喝了一口。
严塘也没想到,郭家屹这人居然真的会这么不要脸,真觉得事情过了这么久了,时间流逝了,他严塘应该淡忘曾经难平的痛,微笑面对他的示好了?
严塘把手中的玻璃茶杯放下。
玻璃茶杯里的金盏菊张牙舞爪地飘散着,舒展着。现在是午后了,严塘把窗帘拉起来了些,只留一条不宽不窄的通道供阳光畅游。
阳光照进杯里,把金盏菊的每一片花瓣照得越发晶莹剔透。
仔细去看,还能看见花瓣其中细密的纹路。
不过也还好,郭家屹这个人,严塘已经不在意了,只不过是有些浅淡的恶心罢了。
还好不是另外一个。
是另外一个,严塘见到他,大概都要觉得自己会恶心得吐出来。
严塘收拾好自己的思绪,继续埋头苦干,踏实工作。
他还有厚厚的一叠文件都没看完。
严塘是一个隐形工作狂。
但凡是他投入到工作里了,周身又没什么值得牵挂的了,譬如艾宝,他就能立马进入浑然忘我的状态,脑子越动越灵光,手上签字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一直到三点了,郭家屹准时在门口敲门了,严塘才回过神。
“请进。”严塘放下手中的笔,顺便按揉一下自己的太阳穴。
郭家屹换了一身衣服。
他的上身是米白色的毛衣和一条薄的格子围巾,下面是深棕色的毛呢裤,裤腿笔直,在脚口那里收了点,他脚上则是踩着一双浅棕的短靴。
整个人看起来都温暖而干净。
也许和他长年学习艺术有关,郭家屹不论是穿搭还是气质,都带有几分艺术青年特有的忧郁与颓废。
这股忧郁与颓废,严塘很熟悉,在郭家屹的年少时代就已经存在。
再加上郭家屹特有的消瘦的背,与总是苍白的脸,他在人群中总是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
像一朵被雨打湿的病梅,也像一朵沉默的水仙。
“严哥……”郭家屹走到了严塘的办公桌前,他有些踌躇,似乎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严塘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那边的沙发你可以坐,”严塘说。
他看着郭家屹走了过去,又忽然想起艾宝的软垫还在上面,“但是不要坐在那个垫子上面,那是宝宝的。”
他补充说到。
郭家屹的身体僵了僵。
他看了看沙发上那个黄色的海绵宝宝软垫。
其实一看就想得到,这不会是严塘自己用的。
“宝宝?”郭家屹坐在了海绵宝宝垫子的一旁,“是今天中午和你一起去吃饭的那个吗?”
严塘也是顺嘴把“宝宝”说了出来,他喊艾宝喊宝宝已经习惯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
“对,”他点点头,“有什么问题请小声一点,他在旁边的休息间里午睡。”
郭家屹这下诧异了。
他原本以为严塘说的下午陪那个少年睡觉,是随口胡诌的。
“……睡觉?”郭家屹看着严塘,“他不是你公司里的员工吗?”
他以为严塘和那个小少年是什么办公室恋情。
严塘看郭家屹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到哪里去了。
“不是。”他言简意赅地回答。
严塘已经不想再和郭家屹谈论和艾宝相关的问题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情麻烦快点说,你只有二十分钟。”
郭家屹垂下了眼帘,这让他身上那种无端忧郁的气质更甚。
用不着严塘提醒,他自然知道自己只有二十分钟。
他走到前台时,前台的工作人员已经满脸微笑地不断重复很多次告诉他了。
“其实,我也没什么要问的……”郭家屹抿了抿自己的嘴。
他抬起头看着严塘,“我就是想邀请你,严哥,来看看我的画展……”
严塘有些疑惑。
“因为这个事情?”他把手中的签字笔收好。
郭家屹点点头。
“只有这一件事情。”他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
“严哥,我也知道,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再多的纠缠对你来说,都是一种困扰,”郭家屹说,他用含着秋水的眼看着严塘,“……我也知道,以前是我的过错……是我和——……”
严塘突然打断了郭家屹的话,“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看着郭家屹的神情充满平静,“伤害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郭家屹张了张嘴,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但是严塘并没给他机会,“如果你是觉得很愧疚,这么多年过后,来给我赔礼道歉,实在没那个必要。”
“你也好,他也好,对于我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人了。”他说。
郭家屹看着严塘,他的目光悲切又哀伤。
像一只垂死的天鹅看着湖边的柳树。
“郭家屹,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去你的画展,我不清楚其中有什么意义,”严塘凝望着郭家屹,接着说,“若是你觉得这是一种对我的道歉,那大可不必,你们两个不再出现在我面前,已经是最好的一种道歉了。”
郭家屹盯着严塘的眼睛。
严塘的眸色很深,里面黑压压的一片,看不见其中的光亮,也瞧不清里面是否有什么涌动的晦暗。
他的眼里静极了,似乎是有千万座海底的峭壁,在其中静默。
郭家屹无法测量这些悬崖陡壁的深度。
“我……”郭家屹还想说什么。
可是他发现,他一张嘴,他的眼泪就已经掉下来了。
“对不起,严哥……”他断断续续地说,“这么多年……我,我真的、真的很想念以前,我和你在一起的那几年……”
“那时候的你已经好高了,只比现在矮一点点,我们从一起从学校后门的榕树,跑到前门的门卫室。”郭家屹仰起头,试图止住眼泪。
但是无法,他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我们笑得好开心……你还给我买了一根烤肠和绿色瓶子的AD钙……”
严塘静静地看着他面前泣不成声的郭家屹,心里意外地平静。
郭家屹哭着,他说,“我只是一直、一直、一直,都没想明白,怎么我们就成了现在……现在这个样子?”
严塘没有接话。
他凝视着面前哭得悲凄的郭家屹,不知为什么,他居然感觉到几分索然无味来。
说来也很奇妙,被伤害的受害者已经走出怪圈,不再在意了,而伤害别人的施害者却还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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