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异世故人不相识
日悬西山的时候,终于赶到了京城“仙人醉”。那大门像个蚌壳紧闭着,我牵着释杰的手,推门而入。楼内摆设如初,却是空无一人。
“没人呢。”秦迹棠随后进来,打量了一番,道。
“奇怪,他们早行几天,理应早入京了,说好的在‘醉仙楼’会合的,怎么还不见影儿?”我心下思忖,却无从想起。
“娘,我肚子饿。”释杰毕竟年幼,不过八九岁,早从失去至亲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对我的身份也慢慢熟络起来,开口闭口都是“娘”。许是从小没有娘的缘故吧。此时,他嘟着嘴巴,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好,娘这就去做甜糕糕给你吃。”我疼爱地摸摸释杰的头,边说边解下佩剑,进到后厨忙活一通。
我今年也只有十八岁吧,虽然在二十一世纪我也有二十四岁了,但离做母亲还早呢,没想到,“十八岁妈妈”成了古代的新闻——尽管古代没有报社。吹火的时候看着火里挣扎翻卷的柴木,暗自伤神了会儿,不料吸了口烟,呛得差点飙出泪水。捂着嘴看着灶台,又陷入了二十一世纪的生活的回忆里,直到糕点的甜腻味儿将我熏醒,才恍恍惚惚地站起来。
“娘,好好吃哦。”释杰左右两边抓满了糕点,吃的不亦乐乎。
“慢慢来,别噎着。”我宠溺地看着他天真的容颜。
“泪嫣,你的朋友不是该在这儿等着你吗?莫不是中途出了什么差错?”秦迹棠坐到我对面,问。
难道为了掩人耳目选择了步行?不可能,李世民为了啊瑾,决计不会以步代车的,就算会引来刺客。而且,我想李世民应该会想着尽快回京,以便召集大内高手来祝我一臂之力,这样推想起来,他们应该回宫了吧。我心里稍稍一宽,对他道:“大概是先回家了吧。”
“泪嫣说的能举荐我做国师的,该不会就是这位朋友吧?”秦迹棠道。
我一愣,随即点头,应该算的吧。
见我不甚关心的样子,秦迹棠转头问站在身后的苏嫆:“嫆儿,累了吧?我看你先上去休息会儿,等晚饭的时候,我再来叫你。”
苏嫆看了我一眼,乖巧地点点头,上了楼。
从腰际掏出帕子,紫剑“听”一声出鞘,我轻轻擦拭。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像你这样的大家闺秀应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琴棋书画可能是一绝,但说到武剑功气,应该是一窍不通的。没想到,你不但能文,还会武,看来巾帼不让须眉不单单是一句‘古话’。”他道。
在古代听古人提到“古话”这个词真的是件让人啼笑皆非的事。“秦先生,那么你认为女人执政是该与否?”我问道。
这是个敏感的话题,说是,便是大逆不道,说不是,便又是在女子面前轻视了女子。秦迹棠稍微思想了下,道:“自古以来男尊女卑便是王法,女子其一无才便是德,其二相夫教子便是贤,其三说的是后宫女人,管理嫔妃夫人,不善妒,为吾皇排忧解难,不理政、涉政,更不能摄政,我想,泪嫣懂我的意思了吧?”
“如此轻视女人,将来必成大患。”我不由自主地在私下嘀咕。
“什么?”秦迹棠复问。
“秦先生可曾想过,若有一天,女子摄政,天下又是怎样一副光景?”我道。
“不曾,也不敢。但,如今泪嫣提出了,秦某自敢说,若有朝一日,女子执政,亦无不可,只要这个女子有这个资格。”秦迹棠道。
“这么说,秦先生同意女子执政的说法了?”我道。
“非也非也!”秦迹棠摇头,“泪嫣只是说若天下有朝一日女子执政会是什么光景,我只是说了对此的看法,至于女子是否可以执政,秦某以为,不可不该也不能。毕竟,女子不适合官场。何况,天子,便是天的儿子,自当是男子方可。”
天子,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它可能是“天赐的女子”之意呢?我心里想,却没有说出来。男尊女卑的封建观念实在太严重,既然如此,再谈下去只是徒惹不快。于是我转开话题,道:“秦先生,你也去休息一下吧,等开饭了我再叫你。”
“这……”秦迹棠似乎有一些为难。
我虽不明白他有什么为难处,依然说:“秦先生,不碍事,你就先去休息吧。”
“那好吧,麻烦你了。”他拱手离去。
我眼瞅着他离开,释杰在一边拉拉我的衣角,说:“娘,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小杰是第一次来京城呢。”
“好。”我点头应允。于是释杰兴高采烈地拉着我向外走去。
“娘,那是什么?”释杰指着美丽的纸鸢问我,“长得好像大鸟啊。”
“那是纸鸢,你拉着线,起风的日子,你逆着风跑,纸鸢就会飞起来。”
“那它会飞去哪儿?”释杰好奇地问。
“它不会飞远,因为你手上的细线束缚了它远去的身姿。”我幽幽叹道。
“那,如果我放了手呢?”释杰又问。
“如果你放了手,它就自由了,但是,你却失去了华丽鲜艳的装饰,成为了别人藐视的对象。”我说着连自己都听不懂的话。
“娘,小杰听不懂。”释杰抱怨道。
“呵呵,等小杰长大了自然就会懂了。”我将眼睛眯成一弯月牙,笑道。
释杰点点头,很快注意力又被七彩泥人、五色风车吸引了去。“好漂亮啊,娘,小杰好喜欢京城呢。”逛完了街,释杰意犹未尽地说。
“等过些时候,娘带你去住京城最大最漂亮的房子,好吗?”我问。
“嗯。”释杰大力点头。突然,他凑到我耳朵边上,低低地说:“娘,你一定是天上来的仙女,是吧?”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问。
“因为,你会变出漂亮的大鸟,可爱的泥人,还有转得飞快的风车,还有还有,你还要变出最大最漂亮的房子给小杰住。”
“哈哈哈哈……”我被释杰的童言逗乐了,掩着嘴哈哈大笑。
“快点快点。”
“开始了吧?快去看看。”
“听说是个大美人呢。”
身边匆匆跑过好多老百姓,我和释杰被这逆流人群撞得摇摇晃晃的。好不容易退到一边站定,我忙拉住一个急急跟着赶过去的老伯,问:“老伯,前面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大家都一个劲儿地往那儿赶呢?”
“上官家的小女儿在‘悦来楼’比武招亲呢。”那老伯说完,又急急离去。
“上官家?难道是上官仪的孙女儿上官婉儿?”我面露疑惑。照历史来说,上官婉儿应该是武则天指定入宫,后与李志有私,何以会比武招亲呢?我头痛地抚额,如果李世民都能是二十几的青年男子,叶蓉芊这个历史上不存在的女人都能是皇后,那么上官婉儿为什么不能比武招亲呢?
“娘,我们看看去?”释杰大感兴趣。
“好。”我点头。正好看看历史上的上官婉儿究竟是凭什么入了武则天的眼。
“悦来楼”那儿挤满了人,全是来参加比武招亲的,外围的一圈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或者是女人,倒也十分热场。
“台下的可听好了,我家小姐说了,谁能赢过她,就可以娶她为妻。不论贫穷富贵,但须得四肢健全。”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出的二楼长廊,朝下面喊道。
“嘘——”听得这话,立刻人群中发出三两声“嘘”声,紧接着走出三个垂头丧气的人,一个断了手,一个瞎了一只眼,另一个拄着拐杖。但,他们的武功应该不弱,因为我感觉得出,他们的内功极为深厚。
“哪位大哥愿意上来打个头阵?”那丫鬟又道。
“我来。”人群里走出一个粗壮大汉,“呀嘿”一声跃上二楼。
“好。”下面叫好声一片。同时也有不少惋惜的声音:“可怜那小姐了。”
“娘,他会赢吗?”释杰问我。
“不会,他轻功虽好,但性格太莽撞。”我道。
果然,不出几秒时间,那大汉惨叫一声从二楼窗户跌飞出来。接下去的几个懂点武功的年轻公子哥也一个接一个被抛出来,躺在地上直呻吟。
待到后来,就再也没人敢上了。
“没有人了吗?”那丫鬟问道,脸上尽显得意之色。
剩下的人你推我我搡你,就是没有人敢上去。
“小姐,没有人敢上来了。”那丫鬟恭敬地对着里面说。
“是吗?”悠扬悦耳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如“新莺出谷,乳燕归巢”,又“仿佛是天籁之音,怕是绕梁三日,也不绝于耳吧”。
一股幽香飘渺而来,立时,一道白色倩影倚在红木栏杆上,凭栏眺望,白纱下的红唇缓缓蠕动:“真是没有人了吗?”
底下的人早看傻了眼,一个个呆若木鸡。
“小姐的功夫并不怎么样。”我道。
在静若坟茔的“悦来楼”,我的声音不大,却极其突兀。
“哦?”上官婉儿挑眉,寻声望向我,“何以见得?”
“就因为武功不怎么样,所以才要下软骨散的吧。”疑问的语气带出肯定的陈述,我上前点了那几个倒在地上的人的穴位,使他们不能动弹。这种软骨散毒性不强,但动作越大药性就越厉害。
“好一个灵动的女子。”上官婉儿柔柔地赞道。
“这不过是一些江湖常识。”我淡道。
“姑娘师承何门?婉儿想见识一下。”上官婉儿一个旋身,飞身下来,动作轻柔文雅,依旧温声温气地说。
“无师!”我道,“自通。”这些武功路数医术以及一些常识都是我在应聘猎人组之前自学而成的。
上官婉儿惊讶地张圆小嘴,声音软绵绵的:“无师自通?好厉害啊。这让婉儿想起了一个故人,婉儿曾经有个前辈,她也像姑娘那么厉害,都是无师自通的。”
“这倒挺像我的。”我笑道。
“婉儿倒和姐姐一见如故,今儿个这比武招亲就散了吧,明天再举办。姐姐,婉儿能否请这位姐姐小酌一杯?”
姐姐?究竟是宦官家的子女,话语中直带着官腔,与后宫还真颇为相似啊。“如果上官小姐不嫌弃,可以光临寒舍一叙。”
“不,怎会嫌弃?姐姐,请。”上官婉儿披上那丫鬟递来的貂裘披风,随我走人,脸上尽是孩子的新奇欢喜之气,与刚才的纤纤淑女判若两人。
“娘,这个姐姐要和我们一起走吗?”释杰问。
上官婉儿这才注意到我身边的释杰,弯下身子捏捏释杰的脸蛋,说:“你好啊,小弟弟,你是这个姐姐的孩子吗?”
“是的。”我代替释杰回答,不想再想起那桩因我而起的惨案,遂道,“走吧。”
“娘,小杰不喜欢见不得人的姐姐。”释杰指指上官婉儿的面纱,说道。
“小杰。”我出声制止他的无礼,但来不及了,只好对上官婉儿歉意一笑,“不好意思,上官小姐,童言无忌,孩子尚幼,不懂事,冒犯之处还请包涵。”
“不碍事的。你叫小杰吗?小杰不喜欢姐姐蒙面纱吗?那姐姐摘下来了。”上官婉儿说着,伸手摘下面纱,露出精致的五官。
“姐姐的眼睛好漂亮。”释杰连忙变卦,道。
清澈如星辰的丹凤眼,的确很漂亮,不过,眼神好熟悉啊。古代的女人眼睛都长得差不多,苏嫆也是这样的眼睛,难怪会熟悉了。
“不过,比起娘的眼睛就差远了。”释杰偷偷瞄我一眼,说。
“小杰。”我又好气又好笑。
“小杰说的是真话呢,姐姐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而且,姐姐的人也很美,相比之下,婉儿真的逊色很多。”上官婉儿由衷地说道。
“说笑了。”我道。女人被女人夸赞绝不是一件好事,起码以后的风波都是由此而来的。
“姐姐不必自谦,这绝世美貌想必连皇上见了都会移不开眼的吧。”
我无端端打了个冷战,好像有一阵冷风吹过,似乎有奇怪的气息围绕在周围,但绝不是杀气,却同样危险。我疑心地向上官婉儿看去,她却欢快地笑着逗起了释杰,一点也看不出世故的样子。
我会不会是太多心了?大概连日来的打击和厮杀让我身心受创,连脑子也不灵清了吧。我这样想着,也没去多深究。
很多年以后我在想,如果当时我多想一想,多怀疑怀疑,会不会就没有后来那么多不幸的事,那么多悲伤的回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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