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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我有遗珠不得寻


漆黑且深不见底的洞口刚刚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安晴仍如清笛乡时那般止不住打了个颤,心头升起一丝惧怕退却之意。

        前头的赵无安似有所感,回过头来,安晴赶紧挺起胸膛,面色肃穆,做出一副英勇无畏的模样。

        赵无安扯了扯嘴角,像是想问些什么,但迟疑了一会之后,还是放弃似的摆了摆头,转身继续看向脚边的漆黑洞口。

        西侧的柴房中,忽然间亮起一道微弱的火光。胡不喜举着火把从里头走了出来,顺手关上房门,叨叨道:“我就说嘛,唐老先生再有神通也还不是个凡人,一把年纪了,起夜什么的,还能没个明?”

        而大伤初愈就生龙活虎地亲手揭翻了地窖门的赵无安,不以为然道:“他已经很多年没开过这个地窖门了。若是寻常起夜,又何须在柴房之中放火把。”

        “是哦。这么说,火把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安晴脑中灵光一闪,扣拳道。

        “差不多吧。”赵无安点点头。

        靠着墙角闭目养神的老仵作懒懒打了个哈欠,并不参与进几人的讨论之中。倒是天黑之后才姗姗来迟的许昶面露悔然神色,痛心疾首道:“若是早知真相便藏在唐家地窖之下,我又何必十年间在这暮秀村行尽恶事……”

        赵无安摇了摇头,一字一顿道:“若非唐冷的两个儿子都因战乱而死,你所作所为也并非毫无意义。说到底,是因果循环,一报还一报罢了。”

        胡不喜一本正经地跟着赵无安猛点头,而后又问道:“对了,你那个使弓箭的小兄弟呢?没来?”

        “舜怀……回去给母亲熬药了。”许昶面色暗了暗,“自从十年前见过盟主之后,他的娘亲就生了怪病,每每呕血不止,需得一日三碗现熬的灵山汤药方能好生疗养。舜怀为此曾跪求盟主半日,才得盟主每月差人送来药材。”

        赵无安哦了一声:“就是因为这个,他才甘为东方连漠肝脑涂地,甚而掳走宁龙海的小儿子也不在话下的,是吧?”

        “是。”许昶面色沉痛地答道。

        胡不喜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而后又毫无顾忌地对着许昶指指点点道:“被带走的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吧?这你都忍心?人家小子是为了救娘亲才肯替盟主卖命,你呢又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

        许昶忽然眉头一紧,转而朝向胡不喜,毫不畏惧地厉声道:“当然是为正道!我早受够了这暮秀村的人不人鬼不鬼,若有人能助我破开这村中阴霾,还村中父老一个世外桃源,那许昶自是甘愿以性命相赔,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胡不喜怔了下,罕见地低了些声气,点着头讷讷道:“可惜了,可惜了。好好的一个苗子,被东方连漠利用,唉。”

        许昶自知这些年来,东方连漠也没让他少做过坏事,对于胡不喜的评判也就未做回应,只是涨红了一张脸,紧攥双拳。

        此时天色已暗,暮秀村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街上灯火阑珊,行人稀少,每个村民仍惶恐地活在假象之中,不断伪装自己,不断怀疑他人。就仿佛下午那一场惊天巨变并未发生一般。

        而赵无安等几人所在的小院,则是与宁府仅有一墙之隔的唐姓老人居所。

        按胡不喜的说法,这位其貌不扬的老郎中,其实正是数十年前蜀中唐门中人,极善药理,又精通跟踪刺杀、诡谋布局之术,当年也是江湖上传唱一方的枭雄。

        可惜,唐门的盛况,自东方连漠在漠北戈壁掀起一场十里龙卷之后,便一蹶不振。到现在,江湖上妇孺皆知的蜀中唐门,早已变成了东方连漠的唐门。而唐冷,毫无疑问是个输家。

        身为输家的唐冷却画地为牢,把自己困在暮秀村这么多年,这也是令赵无安和胡不喜都困惑不已的事情。

        也不知幸是不幸,离开暮秀村的唐冷遇上了正在附近如没头苍蝇般乱窜着寻觅赵无安的胡不喜,既为他治了伤,又替他指明了通向暮秀村的这条路。但关于暮秀村纪师之事,却只字未提。

        所幸事情又有峰回路转。从宁丹桐之语推断,早就在暮秀村绝迹了的纪师,正是唐冷的两个儿子。而宁丹桐伏法之后,却又是个不知来路为何的老仵作告诉他们,地窖底下藏着真相。

        胡不喜和赵无安都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性子。暮秀村之谜如此令人意想不到,他们又怎会对触手可及的真相视而不见。

        故而在胡不喜不费吹灰之力斩杀宁丹桐之后,几人稍作休息,便顺应着老仵作的指示径直来了暮秀村。

        除了早就候在墙边的老仵作之外,许昶倒是个意外之客。不过稍一细想他向东方连漠投诚的本心乃是查出暮秀村的真相,也就令人有所释怀。

        “既然火把也有了,人也齐了,那边下去瞧瞧吧。”赵无安向着地窖中探入身子,瞥见一架几已腐朽的木梯,就架在地窖的入口处。

        “让我来让我来,这梯子年久失修说不定快倒了,老大你身体还没康复,我又有火把,让我老  胡先来探路。”胡不喜殷勤地嘿嘿一笑,拦住赵无安冲到了最前面。

        望着那随胡不喜身躯扭动而颤抖着的肚皮,赵无安无奈笑道:“好。”

        反正梯子要是能承住胡不喜的体重,那他们几个人就可以绝对放心了。

        胡不喜咧开嘴巴,嘿嘿笑了笑,谨慎地扶住梯子,向下摸了过去。火把从外头探入地窖时,先忽闪了一下,而后又慢慢燃烧起来。

        走了没两步路,胡不喜就一脚踩到了冰凉的地砖。他有些意外地低头看了看,才发现是真的踩到了地面。以火把四下照了照,墙角有冬日存下来的冰块,正前方则矗立着一口硕大的金钟。

        “老大,下来吧,这儿没任何问题!”胡不喜冲上头喊道,“这地窖就一点点深,除开放了一口钟就几乎没别的了。”

        在上头的赵无安听了,刚要迈步下去,却又被一抹衣袂晃了眼。

        定睛再看时,却是许昶急着抢在了前面。他只能感慨一笑,不动声色地让开了路。

        许昶面色复杂地冲赵无安道了声谢,而后攀着梯子,也走下了地窖。

        尽管地窖不深也不大,但胡不喜的火把确实没有照亮多少地方,从上头望下去仍是一片漆黑。掂量着安晴心里多半还在不停打鼓,赵无安便转过头望向仵作,神色淡然:“先生先请?”

        “我就不必了。”老仵作摇了摇头,“那东西,看过一次就够了。”

        “先生的意思是不下去了?”赵无安不动声色,拉过安晴的手。

        “不了。”老仵作淡定地否决。

        赵无安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了一下老仵作的装扮。虽是春日,但南方已颇为炎热,老仵作却仍穿着厚衫马褂,还特地用一圈围巾护住脖颈,身上死气升腾。

        那股死气,是全天下所有仵作和大夫的通性,赵无安本未有多加在意。但此时瞥见老仵作脖颈上的围巾,眉头不禁微微一皱。

        “你是……”赵无安似有所感。

        老仵作却忽然向前挺了挺身子,脊背离开墙壁,睁大眼睛望着赵无安,浑浊的眼眸之中,隐约闪过一丝笑意。

        一瞬间,仿佛一道电流通过全身,拨云见日。

        赵无安恍然大悟。

        老仵作笑道:“既然你已明了,这里也就无需我再多言了。老朽告辞。”

        安晴一头雾水:“什么什么?刚才发生了什么?怎么忽然就明了了?赵无安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少说话。”赵无安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安晴的小手,瞬间让安晴痛得惊叫一声。

        眼见老仵作轻一鞠躬之后便欲离开,赵无安忍不住出口唤道:“先生留步!所以,唐冷老先生,肯将那品连东方连漠也求之数年而不得的灵药用在我身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八九不离十。”老仵作轻轻点头。

        赵无安眸色一黯,别过头去低声道:“可任凭诸位如何相助,我终究不再是造叶二皇子……”

        “无妨。”老人摇了摇头,“宇文大人,一直在等你回去,无论你是谁。”

        赵无安怔了怔:“这……”

        “这就够了。”老仵作以苍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造叶从来都没想过称霸天下。漠北,其实已经足够美了。”

        说罢,老仵作再也不停脚步,兀自转身离去。

        南风过巷,头顶菩提树沙沙作响。

        一声悠长的喘叹自巷间传来。

        “岁尽未消少年狂。”

        “明镜几曾悬高堂。”

        “我有遗珠不得寻——”

        “赠起九州江海声。”

        赵无安怅然若失。

        安晴疑惑地歪了歪头,心有余悸道:“你不会再捏我吧……他到底是谁啊,你们认识?”

        “我不认识他,但他应该认识我。”赵无安转过身子,踏上了地窖的台阶。

        “哎?真的吗?那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认识你?”

        “是个太监。”赵无安头也不回。

        “太……太监?”安晴一愣,随机恍然大悟道,“对哦,他一身阴阳怪气,而且也带着围脖看不见喉结……所以他是皇宫里的太监?”

        “嗯。”赵无安嗓音清冷。

        牵着犹自站在原地的安晴,赵无安向下走去,安晴被他扯得没办法,只能磨磨蹭蹭地跟在后面,耸着肩膀,缩头进了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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