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遇佳人便获斩
此言一出,柳蹑风和秦穆的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但这确实是个不言自明的事实,纵然柳蹑风不愿怀疑家人,也不得不承认,外人窃走佳人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自家中人,只消拿着总管库房的钥匙,打开门取走佳人斩即可。佳人斩只是把小刀,即便是弱不禁风的秦夫人也能拿得动。
本想靠着赵无安查案拿点功劳的秦穆这下子窘迫了起来,没想到一番调查下来,矛头居然会指向自家内部,这可不是他乐见其成的结果。秦穆咳了两声说道:“赵居士,不是我秦穆要和你唱反调啊。柳叶山庄是大户人家,现在庄里头人不多,那也是最近才冷清起来的。你要说我家里人彼此看不顺眼,还偷拿东西,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柳蹑风蹙眉想了一阵,也附和道:“虽说血浓于水,不应有所怀疑,但毕竟赵居士是冷眼对案,我也该替家里人说上几句。我这宝库里头,可多的是江湖上闻所未闻的宝刀名剑,佳人斩虽说珍贵,但也绝不是第一,若真有人存心要偷这东西,何必只偷一把佳人斩?”
代楼桑榆忽然插嘴道:“方便拿。”
赵无安不动声色地给她来了一记手刀,代楼桑榆捂着头嘟嘴看他。
柳蹑风哑然失笑:“这倒不假。”
眼看着主意真要打到自家人身上,秦穆有些坐不住,挠头道:“那什么,赵居士,现在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吃点东西,大不了睡一天,明早再来查案,好吧?”
陪涂弥在鸿图酒楼吃饭的时候,赵无安也不过就动了几筷子,此刻腹中已是空空如也,也就不再推辞赵,点了点头。
最后四下里环顾了一圈,佳人斩的小室旁边,几乎每隔几步就有一柄名刀利剑,出鞘或未出鞘,横放或斜立,姿态各异,显然都是柳蹑风得意的收藏。
颇为难得地,赵无安夸赞道:“柳公子这等收藏,在江湖上也应是数一数二了。”
还不等柳蹑风得意起来,深谙噎人之道的赵无安就滑稽地转身道:“走吧,去吃饭。”
柳蹑风一脸得意瞬间变成了郁闷。
出了地下宝库,张莫闲仍然跪在地上发抖不止。赵无安不动声色,走到他面前,伸出了手。
张莫闲一愣一惊。
“天凉,不去屋子里喝点茶吗。”赵无安语气云淡风轻,眼睛只是淡淡扫过四方桑林。
张莫闲沉默片刻,不再抗拒,托住赵无安的手,支起膝盖。
赵无安用力把他从地上拉起,而后便松开手,径直向前走去。
涂弥背着剑一声不吭从张莫闲身边走过,就好像当年她独身走上覆雪昆仑。
眼看着赵无安亲自拉起了张莫闲冰释前嫌,柳蹑风打心底觉得高兴,快走几步超过了赵无安,一马当先跑在前面,眉飞色舞道:“我这就带几位贵客去聚贤楼,佳人斩遗失虽然可惜,但英雄豪杰,更不可怠慢。”
顺着来时的路回走,那幢三层高的建筑又逐渐耸立在面前。莫稻早就在桑林出口处候着了,见几人回来,俯身恭敬道:“老爷摆下筵席,请几位客人前去。”
言罢,像是觉得有什么事情没交代完一样,莫稻踌躇了一阵,续道:“张先生也请一并前往。”
张莫闲瞪大眼睛,仿佛听见了天方夜谭,难以置信地问:“我吗?”
莫稻点头道:“是。”
柳蹑风开怀笑道:“我爹没别的坏处,就是过于好客,偏偏还长了一张生人勿进的脸。若是吓到了各位,小三儿在这儿先赔个不是。”
柳叶山庄的年轻管家莫稻脸色变了变,为难地劝勉道:“少爷,夫人说十五以后,不可再称乳名。”
无意间说漏了嘴的柳蹑风挠挠脑袋,不好意思道:“那什么,我刚才什么也没说,诸位就左耳进,右耳出,忘光了吧!”
柳蹑风的舅舅,年近五十的秦穆慈祥地笑了起来,旁边诸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哭笑不得。张莫闲默默站着,眼底似噙有泪水。
既然庄主已经相邀,客人们自然也就没有拒绝的道理。赵无安带着代楼桑榆跟在柳家少爷后头,庄中其他人也是随意跟随走着,拉得挺远。张莫闲静静跟在一旁,小道姑涂弥照例是远远拉在后头,与前一人相距了二十步,才慢慢跟着。
赵无安心下暗自感叹。虽然曾经陪林大娘远赴昆仑,不过他与涂弥并未曾有过太深的交集,否则也不至于被张莫闲冒名顶替成功。昆仑一别,更是数年未见,也不知如今在扬州同时遇见真假赵无安,涂弥究竟是怎样一种心境。
只是在他印象里,这个小道姑向来性子认真,练剑也好待人接物也罢,总是替别人着想远多过自己,即使是路边偶遇的乞丐,她也愿意倾囊相助,宁可让自己少吃一顿晚饭。张莫闲千不该万不该,便是不该惹上这个爱较真的小道姑。
回到主楼前,余光瞥见藏书阁的大门已经紧锁,显然万卷藏书即便是家人也不可随意翻阅。柳老爷子在齐家方面做得确实不错,故而即使是柳蹑风这样的小少爷,也毫无浪荡纨绔之气,这显然是江湖大家独有的风范。
主楼前头,一袭月白衫子配紫青玉缎带的雄武男子依门而立,冷眼看着西北一片茂盛竹林,对众人前来并无丝毫反应。
年轻管家莫稻走上前去,深深一拜,禀告道:“二少爷,三少爷带贵客来了。”
此人便是之前一入庄门就已遇到的柳叶山庄二少爷柳停雷了。
柳停雷冷冷向此处侧了一眼。按照庄门前的相遇,显然柳停雷此人对待弟妹们也是严厉多于温情,举手投足俨然世家之风。听完莫稻禀告,柳停雷并未转身,只是淡淡问道:“哪位是赵无安?”
赵无安举起了手:“正是不才。”
柳停雷瞥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肃容道:“家主有请。劳烦秦穆舅舅将此人带去宴鸿厅。”
秦穆依言点了点头,对赵无安道了一声:“随我来。”便领着赵无安进入了主楼。
赵无安闻言跟在后头,与柳停雷擦肩而过时,柳停雷猛然皱眉。
赵无安不动声色。
走入楼内,眼见隔着一小小走廊,内里便是天井庭院。秦穆进了楼便向左拐,拾级而上。
柳停雷对其余人作揖道:“在一层给诸位摆了筵席,还请享用。”
柳蹑风噗嗤一声道:“这个赵居士,反而没得饭吃了。”
代楼桑榆鼓起腮帮,疑惑地看了一眼赵无安消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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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秦穆上了到了三楼,秦穆似乎有什么要事欲做,给赵无安指了个方位,待他看见了那个“宴鸿厅”的横放牌匾,便匆匆掉头离去。
孤身一人站在三楼走廊里,放眼望去,偌大的楼道里安安静静,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这柳叶山庄,好像可以使唤的除了个总管,也没别人了。”赵无安总觉得有些好奇。明明是比肖府天仙宗要出名得多的柳叶山庄,占地面积也不见得小到哪里去,为何楼里楼外,反而仆从少了很多?饶是肖府要办天仙宴多雇了人手,也不该有如此差距才对。
悠悠走到宴鸿厅前赵无安本欲抬手敲门,但门却并未合上,而是留了一道狭缝。透过门缝,可以看见内里空间开阔,西面墙壁拆去,做成壮阔亭台,正对着落日余晖,群山翠柏。
赵无安在门前朗声道:“晚辈赵无安拜见。”
坐在桌边的柳四爷连忙应和道:“赵居士请入内。”
赵无安推门而入,只见柳四爷正坐在亭台边,对着斜阳独自轻斟慢酌。低矮几案上有几道淮扬小菜,两杯淡酒。一盏油灯烛火昏黄,与西头满山红霞辉映,更显此地境界开阔。柳四爷做了个请的手势,赵无安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在桌子另一头坐了下来。
这一坐,便是与江湖中成名已久的刀道豪雄相对而饮。赵无安深知其中藏有深重玄机,但仍是波澜不惊,岿然不动。
柳四爷淡淡道:“风儿年幼,所行所为多有欠佳之处,当长辈的在这儿先行赔个不是。”
赵无安笑道:“四爷多虑了。蹑风他虽然行事言辞,多有少年心性作怪,但就晚辈看来,其为人处世在同辈之中已是人中翘楚,都是四爷教导有方。”
柳四爷闻言呵呵一笑,脸上皱纹都和善地抖了起来,看起来颇有些生趣。他虽是刀道宗师,面相威严,但就跟柳蹑风一般,的确是个容易相处的人。柳叶山庄能在江湖中立下威名,靠得可不光是那七把宝刀,别的某些更关键的因素,则是不言自明。
浅浅问了柳蹑风的情状,柳四爷也就不再纠结子女之事,而是摆出一副怅然姿态,显然是想提一提佳人斩了。他长吁道:“赵居士,我老柳呢是有一说一的人。平日里在这庄内住得久了,足不出户,大小消息也都是听我那夫人从外头带回来的。我也都是不尽信其有,不尽信其无。”
赵无安一脸和善:“愿闻其详。”
“早些时候,跟在我身边的贺知古,就是那个卖刀人,自称是偶然间在黑市上买到了佳人斩。”柳四爷静静道,“老实说,我信不过他。我柳四在江湖上混迹了也有二十来年,如今柳叶山庄家藏七柄宝刀,开山断海,啮日逝月,百胜斩鸿,还有我身上这把沧海归,哪一把不是几经波折,耗尽无数财力精力,才得来的东西?这贺知古轻而易举得到了佳人斩,又轻易卖了出来。如今宝刀失窃,依我看,他监守自盗的可能更大些。”
柳四爷横在案桌旁的随身佩刀一望便知不是凡品,鞘饰六颗玉珠,刀身厚重修长,显然走得是大开大阖的刚进路子。赵无安听后略加思索,逐条回应道:“柳家七刀,在江湖上确实是流传已久,可是晚辈未曾听过佳人斩名号。第二,贺知古如有嫌疑,为何前辈仍然带他去那藏书阁,与他借阅世间刀谱?”
柳四爷抚掌而笑道:“怀疑归是怀疑,总归只是我自己的猜测罢了,柳四不好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至于借阅刀谱,不过是待客之道,我柳叶山庄,倒没有藏着掖着的规矩。”
赵无安浅笑恭维道:“柳四爷果然是豪雄。光是这份心胸气度,晚辈自认望尘莫及。”
柳四爷哈哈一笑,爽朗道:“柳四不过就是给赵居士说说一己之见,至于如何剥丝抽茧,寻回那举世无双的佳人斩,还望赵居士鼎力相助啊。”
赵无安思索片刻,诚恳道:“柳四爷,实不相瞒,在下在寺中一住十年,闭门息心,于江湖之事欠缺了些了解。为何柳四爷您偏偏说这名不见经传的佳人斩,就是一柄不亚于山庄七把藏刀的宝器?”
柳四爷面色肃穆起来,怅然吁道:“贱内应当已与你说过了那佳人斩的传说。”
赵无安点点头:“只不过是乡野怪谈。”
“并非如此,并非如此。”柳四爷面色一时凝重如铁,声音低沉,犹如亡魂轻叹,“佳人斩的故事,可不仅仅是个无稽怪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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