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京都城一向热闹,天子脚下,皇城根上,最不缺的就是热闹。
大到朝廷政务,小到宫闱后院,但凡闹出点动静,隔日便能变个模样传上百人,世上最不缺的,便是一张一合的嘴,跟空穴来风的猜疑。
大多数时候不过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像今个这样闹得满城风雨也是罕见,不为别的,只是这场热闹里牵连的人,是无出其右的明靖定北大将军赵钧。
京都城里的人物,多少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明安侯的奏书未经过通政司之手,连夜便送进宫墙,夜半宫门下锁,相爷刘护却是连夜被召进了宫里,不过清晨消息便传遍了,各人心里都有各自的盘算,福祸端看今日早朝。
大小事宜一一问过,最终便不轻不重的落在北境战况上。
军报上呈,得失各半,北戎贼子来势汹汹,两军对峙,竟是这般耗上了,杀不尽,便又像恶狼一般扑上来,只要咬上便不会松口。
永明殿上,正元帝面色阴沉,胆大的偷偷抬眼,只见一旁伺候的张和也是一脸肃色,连忙低头,心中却是惶惶,今日之事,只怕难平。
烫金的折子“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北境未平,渐入寒冬,战线拉锯,倒有心思谋杀朝廷命官,刺杀明安侯,秦昉,你来说,他赵钧要反了不成?”
秦昉敛眉,几步上前,拱拱手道:“臣与赵钧属姻亲,兹事体大,臣不便多言,故无话可说。”
别的朝臣纷纷将目光投向他,秦昉此人孤直耿介,向来不懂转圜,搁往常必要争个面红耳赤,倒不曾见过他像如今这般推诿,言语间便将自己择了个干净。
“好,刘护,你如何看?”
“回陛下,事关国体,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定北大将军赵钧向来骁勇善战,更是驻守北境多年,无论地形或是用兵都无人可比,而这一战却僵持不下数月有余,北地苦寒,此战再如此下去,只怕于我朝不利,此为其一;燕尾军乃赵钧亲率,本该临阵抗敌之际,却与命案牵连,更与明安侯遇刺有关,匪夷所思之余,只怕一旦传到北境,乱我军心,此为其二;赵钧为三军统帅,其子赵景明在战中下落不明,老臣以为,赵钧已不宜领兵,此为其三,还望陛下明鉴。”
众人目光扫过刘护与秦昉,相爷刘护向来圆滑,凡事权衡,是只滑不溜手的狐狸,向来与赵钧不对盘,正元帝点了他,态度如何已可见一斑,秦家向来与赵家交好,如今秦昉不语,与赵家有旧交的官员倒也不好贸贸然开口。
刘护微仰着头,满面正气。
“启禀陛下,臣附议,战事当前,当务之急是再选一位主帅。”一旁默然的镇国公赵渊也开了口,“事关国体,赵钧拥兵自重,北境战火是否有意拖延也尚未可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臣以为应尽快将赵钧押解回京。”
听到这话,一名年轻的朝官站了出来,言辞犀利,“镇国公此言未免过于咄咄逼人,战事当前,临阵换帅,此乃兵家大忌,更乱军心,北境之苦,镇国公未曾亲身而往,又怎知是赵将军有意拖延,明安侯所奏之事,远在千里,凡事当有理有据,又怎可空口白牙便污人清白,将之战沙场,忠心不可疑。”
好一个将士战沙场,忠心不可疑。
他声音清越,带着年轻人独有的意气,正元帝抬眼瞧去,正是前些日子刚择的大理寺左寺丞,顾谨学之子顾言。
“顾小大人此言差矣。”赵渊面色一沉,怒道:“赵钧二十万兵权在手,若有异心,谁人可挡?淮水城怪事频发,桩桩件件莫不是与赵家有牵连,以老夫之言,赵钧满身疑点,断不可领兵。”
“镇国公,凡事当依理有据,明安候尚未归京,真相如何谁人可知,这世上栽赃嫁祸的事屡见不鲜,臣以为仅凭推测猜疑定北大将军,委实欠妥。”
赵渊闻此大怒,为官多年,被着年轻人当众顶撞,气的长眉倒竖,眼见便要当朝吵起来,正元帝挥挥手,轻斥一声,“够了。”
目光却是阴晴不定,扫过堂上众人,最终落在顾言身上,道:“燕尾军生变,与北戎的这一战耗时的确太长,如今赵景明下落不明,若为北戎所挟,赵钧重情,恐于我军战局不利,如此,他确实不适合领兵。”
“然赵家世代忠良,赵钧驻守北境多年,功绩无数,为朕,为明靖立下汗马功劳,朕深知他忠心不二,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前,切勿妄言,使得君臣离心。”
众臣子俯首称是,正元帝眯了眯眼,“如此可有哪位爱卿愿任主帅一职,为朕征战北戎?”
堂下一默,众人敛声,谁都知道北境是个吃人的地方,北戎人个个善战,京都的温柔乡早就将他们的骨头养酥了,那能禁得住北境之地的猎猎寒风,只有赵家那群不要命的敢十年如一日守在那。
镇国公上前道:“老臣请兵。”
洛阳出列,道:“末将愿往。”
镇国公赵渊虽出身将门,一身武艺却及不上赵钧半分,这洛阳为赵钧旧部,做前锋尚可,统领三军,只怕欠佳,正元帝揉了揉眉心,这满朝若论打仗,没有几个比得过赵钧的,他想借此事削弱赵钧手里的兵权,并不意味着他能容忍此战败落。
沉默中,秦昉想起昨夜自家侄女送进府的那封信,事情到这一步,似乎正按着信中所言,暗自思忖,开口道:“陛下,万军之师不可无帅,臣有一人可荐,五皇子韩煜幼时曾居北境,想必对北境也比常人了解,再者五皇子武功高强也曾随赵钧研习兵法,之前西北剿匪中屡立奇功,皇子统军,更定军心。”
他话音刚落,宰相刘护便接着道:“陛下,五皇子谋略武功固然出众,为将之道,智勇兼百炼,臣以为明安候韩灼先平南疆,后定塞外,论武功谋略,无可出其右者,才是这主帅的不二人选。”
正元帝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镇国公抬头看了正元帝一眼,他心知这位帝王想要的答案已经出来了,此时此刻,只需要一个顺水推舟的人。
秦昉与赵家是姻亲,而五皇子韩煜自幼与赵长欢交好,在这关头上能得秦昉举荐,赵家站在谁身后便一目了然,刘护是三皇子亲舅,却提了明安候韩灼,只怕一是深知此战艰难,二为赵钧削权,三则为避嫌,东宫之位,计在长远,不可急于一时,果真老狐狸。
眸中闪过冷光,双手举至额前,道:“臣举荐明安候韩灼。”
旁人所谋众多,他只谋赵钧,怪只怪他这位兄长,太盛了,胜过他年少,也胜于他今日。
刘护淡淡看了他一眼,随即朝臣出列。
“臣附议。”
“臣附议。”
“臣举荐五皇子。”
“臣附议。”
正元帝看着赵渊,良久后,道:“既然众卿家属意,传朕旨意,命明安候韩灼为主帅接掌兵符,五皇子韩煜任副帅,骠骑将军曹雄,宁西郡王韩至疏,车骑将军洛阳,即日启程赴北境,大理寺左寺丞顾言即刻南下,彻查燕尾军刺杀一事。”
众朝臣跪拜,“皇上英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退朝,朝臣心思迥异,秦昉瞧着天边卷起的云不由摇了摇头,抬步朝着那清瘦的年轻人走去,“大理寺左寺丞顾言,你是顾谨学的儿子。”
顾言拱拱手,跟在秦昉身侧走过永明殿前的百道石阶,“大人可是与我父有旧?”
闻言,秦昉微微点头,往事沉重,故人不再,淡声道:“你父与我,还有赵钧,同窗数载,至交好友,自他身故,嫂夫人不愿再见我等旧人,本以为你不会再走上这条路,也不曾想,你肖似你父,秉性纯直。”
“北境事况凶险,切记小心。”
顾言点头,“京都波涛暗涌,边境白骨森森,无论是明枪还是暗箭,这是晚生所求之路,无惧不怕,晚生只怕身在其位却不能尽其事。”
秦昉不由抬眼,眸光一顿,果真相像,不由叹道:“明靖需要你这般的儿郎,我等老了,却也总能在你等身上瞧见些希望,这以命相守的江山社稷,倒也不算白糟蹋了。”
说着他抬手拍拍顾言的肩膀,这是以后要承托天下重责的肩膀,宽厚、坚毅,毫不畏惧,“今日见你,我便明你心中之路,大理寺掌天下刑狱,待你北境归来,离你所求便更近一步。”
顾言哑然,从垂髫小儿到如今少年郎,他孤身一人,这是第一次,有人看懂他心中所求,他选了一条艰难的路,为人不解,遭人耻笑,却在此时觉得不负辛劳。
前通政使司通政使顾谨学,死于刑讯。
宫墙外的青石板上将秦大人的身影一点一点拉长,顾言抬眼,宫殿巍峨,身姿清瘦,世人皆道御史大人秦昉孤直耿介似一朵不染纤尘的青莲,而他却十年如一日守在这风云诡谲的朝堂之上。
或许,也只是为他心中所求。
所以,至死不悔。
护国寺后山,曲径通幽,草木林深,时值深秋,清净萧肃。
石桌前静坐一人,白衣翩跹,眉目如画,额间一点朱砂痣,端的是慈悲相,江南的雨前龙井,滚过三次水,已然茶香四溢,地上的枯叶吱吱作响惊起飞鸟横空,那人回头,眉尾轻扬。
“回施主,尘慧大师出游在外,已有月余不在寺中。”
话音刚落,一阵独特的哨声穿过林间,韩煜起身,微微颔首,一言不发朝着山下而去。
黑衣男子侯在山门前,见了他,微微欠身,“主上,朝中出了事,皇上诏您回宫。”
“何事?”
“皇上下诏,命您领军北上,赵钧要退了。”
笑意淡却,眸色中一闪而过的凌厉,下属垂首,等再开口,却已经恢复往日的谦和,“那便下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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