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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苏荇醒来时,床前多了一人,她皱了皱鼻子,在满是药味的房间里,嗅到了一抹松香。

        她撑着身子慢慢坐起,那人正隔着帷幔瞧她,影影绰绰,是个姑娘。

        她提着口气,“你出去吧,我不需要人守着。”

        那女子不动,苏荇皱了皱眉,又似想到什么,嘲道:“你放心,我不会死,我不敢”

        话音未落,一只细白的手便穿过床幔伸了进来,掐上了那细细的脖颈,葱白的指尖只须稍稍用力,便能轻易要了苏荇的性命,她只怔愣了一瞬,便认命似的闭了眼。

        她想死。

        微苦的药丸喂进嘴里,搭在她脖子上的手慢慢撤去,再抬眼,撞进一双似曾相识的眼里。

        苏荇伸手,一把拽住眼前人的手腕,眸光泛冷,“你是谁?”

        “夫人自北境来,可听过一个叫苏先的人?”

        苏荇一窒,掌心用力,像是要将那人手骨捏断一般,左手一翻竟摸出一把匕首,不偏不倚横在那人胸前,“你到底是谁?”

        那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眼尾露出几许冷意,“苏先为赵钧旧部亦是赵家家臣,十五年前随燕尾军在阿里关阻北戎人南下,次年任主将一举夺回北境七城,以少敌多灭北戎数万余人,后封武安将,五年前卸甲辞官举家迁回北境,奉家主令领兵燕尾军,这一生财、权、名、利都不曾入过他的眼,苏荇姐,你可知道到底是什么动摇了他守了一生的忠心?”

        苏荇猛然抬眼,细细扫过眼前那张脸,细细瞧过,明明从未见过,却处处透着似曾相识的意味,从眉眼划过,一一扫去,白皙脖颈间的细绳。

        女子察觉,唇角微勾,抬手将细绳抽了出来,苏荇只瞧了一眼,手中匕首便仓皇落地,女子裙摆一扬将匕首卷了起来。

        苏荇低了头,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燕符?”

        燕符为燕主所执,燕主便是赵家家主。

        前世这枚燕符在阴阳谷的那场大火里辗转最终落回她手里,其实直到今生姚七跪在她面前时,她才明白,这一世父亲将燕符交到她手里,是将赵家所有,将北境所有一并交在了她手里,她不甘却庆幸,不甘的是那场算计里的枉死的人命,庆幸的是即使是前世,她也从未辜负这燕符背后的责任。

        赵晏手指摩挲着刀刃,不动声色将匕首放在女子面前,眉眼微沉,“氏族庞大,只有你说总有一天那些人也会因为我手上的剑敬畏我的家族,那年我八岁,剑术尚且不佳,凭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收拾了青山城那些刺头,苏荇姐。”

        “你可还识得?”

        可还识得这燕符,识得我,还有当年青山城里意气风发的苏家大小姐?

        冷刃上泛出一双陌生的眼,苏荇瞧着那双眼,杏眼清凌如今唯余死气沉沉,曾经她的眼睛会笑,装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赵家叛将合该死于家主之手,只是,我从未想过,会是你。”

        “长欢,你长大了。”

        她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了如释重负的轻松,再抬眼,声音清冷,“此乃我一人之过,苏荇死有余辜,只望家主念在我父年事已高,饶其性命。”

        赵晏眨了眨眼,垂眸没有接话。

        “家主,父亲是为我。”

        父母之为子女,舍弃一身,死而不悔,苏先重情,夫人早亡,孤身多年,膝下只此一女,合该

        赵晏压住情绪,身子前倾,抬手扶她,墨黑的眼里瞧不出情绪,道:“老师一生孤苦,周身伤痛尽数为这黎民,为我赵家,我敬他如师如父”

        “苏荇姐,我明知老师为你赌上了一切,信仰、忠诚、性命,多年相伴,我知你也知他,所以不能让他老人家戎马一生,临了郁郁而终。”

        “跟我走。”

        苏荇抬眼,瞧着赵长欢,短短几年,那年冬雪被赵景和罚跪营帐外的倔强女童,再见周身凌厉,“我不能走,万事因由,苏荇无可辨驳。”

        “执迷!”

        赵晏微微挑眉,淡淡扫过女子蛾眉,“不论当年,苏荇姐,你可知,老师为你受制于人,北境的破风刀一如往年凌厉,只是这一次挥向的人,是明安侯。”

        燕尾军为北境而生,为明靖而战,行刺侯爷,形同谋反,祸及主将,自然逃不脱赵家。

        她长在北境,苏荇伴她多年,犹如亲姐,前世她困在京都城,满心满意都是韩煜,未能顾及许多,直到老师同父亲一道死在阴阳谷里,她才知道苏荇殉情姚七,身故多年。

        “苏荇姐,他说生死由命,只想见你最后一面。”

        她声音很淡很轻,却如千斤一般压在苏荇心头,眼泪差点掉下来,“我该知道的你是燕主,姚家世代为燕主暗部,我该知道的。”

        “长欢,我拿所有赌他一条命,是为了让他好好活着。”

        “我苟延残喘,对着严首山虚以委蛇这些年,只是想他活着。”

        “可我不想。”

        男子的声音伴着一声低叹缓缓响起,似是手指摩挲过粗粝的瓷碗,所有的情绪都藏匿在那句话里,一抹青影出现在屏风边上,蓝衣墨发,折扇风流。

        赵晏垂眸,不动声色地退回窗边。

        执扇的右手,虎口处隐隐可见一个朱红的七,那是苏荇亲手纹上,属于燕主暗卫长的印记。

        “阿荇。”

        他还似当年一般摸样,长发微垂,凤眸轻斜,平淡又慵懒的语调,“老师埋的女儿红,我想喝了。”

        淮水城西郊有座两进两出的荒院,说是这宅子风水极凶,主人家早些年举家搬离,虽说是凶宅,这些年了,价格却不便宜,便一直搁置着。

        清冷的院落里,古井里泛起一圈又一圈波澜,木桶微晃,洒出几点水,耳边传来一道劲风,赵晏偏头躲过,树枝穿风而过,远远扎在地上,她神色不变,双手却是抬的更平了些。

        “小长欢,虽说做了家主,可这练功你也是一日都荒废不得。”

        “是,姚七哥。”

        赵晏嘴上应的痛快,心里却忍不住嘀咕,她这个家主,好像只是名头上好听,在姚七面前完全不够看,自小被他训惯了,随随便便找个由头便能把她收拾了。

        “姚七哥,我那日将浮光剑给韩灼,可是惹你生气了。”

        仰卧在栏杆青衣男子折扇铺开挡住眼睛,只见唇角微弯,“知道就好。”

        “对习剑之人来说,剑就是自己的命,你将剑给他,便是将命给了他,小长欢,我看着你长大,别瞒我,你瞒不过。”

        红日高悬,照得这世间敞亮,她不自在的垂眸,鼻尖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剑是命,这个道理,第一次拿起剑的时候她便明白。

        “事急从权,救人性命,我顾不得那许多。”

        眸子里染了执拗,姚七轻笑一声,合上折扇,左手垫在脑后,偏头瞧她,“家主说是便是,属下不敢妄言,这个时辰,西厢房的人也该醒了,家主不去瞧瞧?”

        话落,那人便摇着扇子朝着长廊尽头走去,赵长欢皱皱鼻子,抬手拭去汗珠,心里却忍不住犯难。

        她贼胆包天,拉了明安候下水,做便做了,只是良心不安。

        自己的恩人,说算计便算计了,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那杯茶送到我手上时,倒不见你怕的。”

        “侯爷。”

        赵晏抬眼,眸子里带了几分歉意,行至门前,抬手敲门,韩灼身着墨衣,青丝微垂,饶是落魄却仍是一副矜贵模样。

        他面色苍白,眉峰肃冷凛冽,周身寒意。

        “我来给侯爷交代。”

        叩在门扉上的手指微微弯曲,赵长欢抬眼,望着男子的眼,淡淡扯出一抹笑。

        这座荒院属赵家所有,表面上瞧着是个荒院,内里却定期有人打扫,城守府失火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寻找明安候身上,她倒借着灯下黑等开阳搜完城,便带着人猫在了城里。

        “你给我交代,赵晏,还是赵长欢?”

        赵晏便只是她自己,而赵长欢则是赵家。

        “侯爷机敏,想必赵晏所谋,已是猜出一二。”

        韩灼挑眉,那双眼清冷深沉,“与你赵长欢相比,不及一二。”

        “我以为你有一分真心,原是我想错了。”他神色极淡,独独那双眼却盯着赵晏不放,像是要将眼前这人盯穿一样,“赵钧将家主之位传于你,倒是不错。”

        赵晏微怔,惊于他的消息灵通,却很快敛了心神,“侯爷行事凌厉,赵晏钦佩,可有的人,不值您如此,事有转圜,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我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了这事,必会给侯爷一个满意的答案。”

        韩灼眸色一顿,轻笑道:“你倒是自信。”

        赵晏笑笑,“我想给侯爷送份大礼,南疆已平,北境未定,不知侯爷的抚南军受不受的住北境边城的凌厉寒风?”

        韩灼眸色愈深,“你要赵家退。”

        赵晏点头,“赵家掌北境太久,久到永明殿上那位牵肠挂肚,世人皆传北境只知定北将不知永明殿,侯爷您猜,若我赵家此战再胜,在那位心里,算不算得上一个功高盖主?那位的疑心深重,到那时候,我赵家又会不会落得一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朝中还有位曹国舅位居骠骑将军,曹贵妃向来得宠,难免韩元不会点了他。”清冷的眸浮上笑意,是连韩灼自己都难以察觉的赏识,“赵长欢,你如何认为一定是我?”

        “侯爷之前说了,世人皆知侯爷冷情也最重情,同样在外人眼里,燕尾军与您结下的梁子不是一星半点,更何况此战的确凶险,正元帝知道轻重,论帝心,实力,非你莫属。”

        而参奏燕尾军的折子是南河亲手送进京都城的,只有明安候跟赵家越不对盘,才是最安全。

        “我若不愿呢?”韩灼淡淡回道,漫不经心。

        赵晏一怔,随即道:“我以为你与我所求同道。”

        她没有称他侯爷,就像她自己一样,这姓氏,这虚名都是束缚一生的枷锁,而她有亲人庇佑,在这副枷锁下尚得温暖,韩灼却从未。

        “伶牙俐齿。”韩灼唇边带了笑,眸色一点一点柔和,连声音都淡了,“你可想过,万一韩元雷霆之怒,借此以犯上作乱的名头覆灭你赵家,彼时该如何?”

        赵晏展眉,胸有成竹道:“他不敢,且不说我赵家根基深厚,我父兄在军中威信,一旦没了我赵家,满朝无人再能牵制你韩灼,我大哥是个武痴,阴谋算计玩不转,只知领兵打仗,我二哥是个医痴,只懂医毒,不善武功,我一介女子,赵家前途皆系于我父,然我父戎马一生,满身伤病,如此,是不是你年轻力壮,腹有乾坤的明安候于他更有威胁?”

        默了一瞬,她才继续道:“还有你的身份,他怕你,所以一定会留着赵家制衡你,也会借你打压赵家,这个平衡不能破,至少在他那几个儿子起来之前,不能破。”

        “所以,你演这样一出,搭上自己跟我,将事情闹大,只是将韩元的疑心不断放大,逼他做出决断,等怀疑的种子发芽,他的手便会按照你所指的方向伸去,揪出你想要的答案,赵长欢,你为女儿尚且如此,若为男儿”

        “如何?”

        女子仰面,模样坦荡,冷媚的面容上浮着笑化成抹不开的秾艳,韩灼不再看她。

        一念离心,皆是妄想。

        “只怕这山河不安,帝王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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