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6
从公车大卡下来，何弈站定在树牌前，略低头看郑源，声调无起伏，状似随意，问道：“你现在听到了吗？”
郑源身形一定，看向何弈，“我……我听到了。”
看着何弈无表情却又透着沉稳坚毅的脸，郑源承认了。
他低头，红了脸颊也红了眼眶，轻声道“我哥，明天我们去械民部实名认证。”
郑源猛吸一下鼻子，抬头，“弈哥，明晚到家里吃晚饭呀！我哥做菜，菜品丰盛，好吃入味！”
“好。”何弈微笑道。
军属区院是前代军政干部被分配安排的聚居地，现在基本是他们的后代在里面居住。
院区里的前代历史建筑保存比较完整，平时的修筑维护工程也由政座承担。
内里区域划分平整，一块块土地，一个个院子，每个院子根据主人家的喜好都有自己的特色与味道。
不同于中部的环境，这里更多的是粗瘤虬枝的绿树，参差摇缀的榕须，遮掩缠绕的花藤，玄砖褐墙，黛瓦灰石，互相交叠，镶嵌其中，若隐若现。
好一个浓墨重彩的居仙宅隐图景象。
何弈和郑源家只隔了一条巷子的距离。
与郑源道别后，何弈转身进院子，对院子门口的士兵点头以示招呼。
士兵回以敬礼。
家庭管家迎面而来：“欢迎回家。即可沐浴。照常播报本周家庭情况。”
“嗯。”何弈不作停留，直往浴室而去。
家庭管家掉头，重新打扫门口去了。
浴室已是氤氲一片。
玉白带浅墨裂纹的大理石墙面，还有一侧带着淡淡的浅墨裂纹的镜面上因遇冷而凝结的水珠簌簌往下滚，抓不住壁面也不被留恋。
镜面上极淡的浅墨裂纹因缥缈的雾气而卷曲如云纹，透着瓷器的古朴厚重与绸缎绣纹的莹润光泽，忽隐忽现，时浓时淡，宛如云浮动着，似真似假，也梦也幻。
何弈进来一看也是怔愣了一会儿。
即使看了那么多次，依旧每次都会被其古朴幽雅的韵美冲击震撼到。
小时候他爸爸带回来就装在浴室里，也是极其喜爱的。
不过何弈一直觉得他爸对这镜子的用处有误解，总归是不该放在浴室里的。
跟何父提出来后，何父还笑说，不放浴室里还能用哪儿？我觉得浴室挺好，估计是家里浴室不够好，配不上，到时重建，起码得宜，就不觉得奇怪了。
何弈被噎住了，也就再没说过。
镜中朦朦胧胧投映出来的身形高大，透着朝气，倒梯形的宽肩窄腰，隐约可见水汇成一股股经过劲瘦有力的肌理流泻而下。
不带雾气的水花四处飞溅，如崩断却仍带着银线到处蹦跶的珠玉。
此时响起家庭管家的播报声：
“本周播报：家庭情况正常。家庭日常维护费用正常。其中额外支出1196，为家庭管家的指关节维护和脚轮置换费用。播报完毕。”
何弈从浴室出来，不着寸缕。
房间很暗，何弈仰卧着，盯着暗无一物的虚空，想起今日的事。
郑源和他两家同属军属区院，因为近邻，两家来往也算密切，所以两人从小便玩在一起。
自何弈有记忆起，郑源一直很缠他哥，几乎形影不离。
在别人家兄弟鸡飞狗跳，日掐夜闹的衬托下，郑家兄弟就是区院别家长辈夸赞的兄友弟亲的模范代表，别家兄弟互怼时的“你看人家的哥哥”“你学学人家的弟弟”的存在。
其实郑源和他哥哥非亲生兄弟，这院区里的人都知道，毕竟两兄弟模样身形差距甚大，但也更为人津津乐道。
何弈还记得小时候三人在院子里玩躲小鬼。
当时天色渐暗，郑源找不到人，急哭了。
郑源哥哥听到直接出来不躲了。
郑源破涕为笑跑向他哥，太急摔倒了。
郑源哥哥脸色一下就变了，急忙抱起郑源，蹲下小心翼翼地卷起裤腿看摔伤。
何弈当时趴在楼房瓦顶，静静地看着郑源哥哥搂着郑源轻抚肩背，轻声哄着，声音似乎从很空远的地方传来。
场景很好，像一幅画，看的人赏心悦目，只是觉得爬瓦顶时硌伤的膝内侧越发的疼了。
明晚家宴是打算宣告父母吗？
依他对两兄弟的了解，大概率不是。
之前没有多少风声，两人不会突然宣之于众，估计是打算潜移默化，好让郑家父母适应十几年兄弟成朱陈的变化。
何弈仔细回想很久以前郑源看他哥的眼神仍是一片孺慕之情，不知是何时喜欢上他哥的？
郑年骋等了那么久也算得偿所愿了，想到这何弈不禁哼笑出声，挺有趣的。
次日，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唯独远处的一大片云压低覆盖在一处低矮建筑的上方，仿佛沾了灰不甚清明。
何弈没有和郑源同行，直接开支者到了学校。
教学楼前的道路上已经聚集了一批人。
阮秀秀老远就注意到了道路上鹤立鸡群的支者，看着何弈从支者下来，跟他猛挥手，高声喊道：“何弈！这儿！”
何弈走近，抬头看教学楼高层走廊迥异于中低层空荡荡走廊的半截身子和人头，再环顾四周，问：“学校有特定安排？”
一个戴机械眼的男生点头，答：“嗯，高层学生先去，这次两个班，蟹塔参观人数有限制，一次不能超过六十人。”
要说南城最大的教学楼便在南部，也是南城只此一家的学校，而学校名字就叫教学楼，名副其实。
因为它不是建筑群，而是一幢占地面积广阔的宏大建筑。
广阔到什么程度呢？
占地面积近达南部地区的九成。
教学楼由于设计问题不能单纯的排楼层。
从建筑由高到低的竖向排布大体分为高层、中层、低层，依次分布高层、中层、低层学生，大致对应了青年、少年、儿童的年龄段。
可以说学生从小到大的就学都在同一所学校，随着学业升级由低往高走。
而横向有曲直有度、交错有秩的长廊贯穿，长廊由仿若各种扁平的积木方块拼接组合而成，看似随意却有规律地沿着一定的轨迹上下左右移动着。
它能让同层级学生从教学楼最东边到最西边最多花费三十八分五十七秒的时间。
当教学活动开始时，整个教学楼如同一个庞大也纷乱的实化数据流在闪烁运行着，承载着这个世界的无数希望与未来。
机械眼男生身旁站着的一个顶着一头荧光辫的女学生无比哀怨地嘟囔着：“好羡慕我妹妹呀！一周放三天假。”
机械眼男生扶了下机械眼，转头平视荧光辫女生，声音冷冽，道：“你想变成智障，我可以帮你，写好澄清申明，我带你去体练室拿榔头。”
荧光辫女生惊瞪，委屈道：“三眼，相亲相爱两班长的誓言你忘了吗？咱俩拉过勾勾的。”
最后一句还加重了语气。
机械眼移开视线，哑然，半天只憋出一字，“哦。”
耳垂早已悄然变红，他未曾知觉，也未有人注意。
公车大卡来了，学生队伍里的嬉闹声猛然加大，更闹了。
荧光辫女生向机械眼等人招手，大声道：“走了，我回去组织班级。”
拉着小姐妹的手转身去了隔壁班，维护班级队列秩序。
这边阮秀秀排在何弈身后，上跳下窜了一会，问：“源源呢？还没来？”
何弈答道：“他和他父母去械民政府部办点事，待会儿在蟹塔见。”
“哦，对哦！他昨天好像说过。”
公车大卡一路通畅到达中西部，直到被将近蟹塔大门的四道哨站卡停了四次，终于到达蟹塔大门前。
何弈闲庭信步的最后一个从车里出来，站在大门前，看着林立的蟹塔建筑群。
蟹塔的名字由来除了是谐音简称，还因为其外观如蟹有八条腿般的弯折柱。
四边形柱子从底部扭曲旋转着往上，逐渐变细，细的那端支撑着蚊香形建筑。
作为械民监管集收营的标志性建筑，这种建筑共有十五座。
学生们闹闹哄哄的，惊叹的，兴奋的，激动的，口哨声，拊掌声，惊呼声此起彼伏，恍然进了养鸡场，叽叽咯咯的练催命咒一般。
想然常年身处闹区中的幽静处的岗兵们也难以忍受，然后学生们就被呵斥了。
瞬间寂静如下区坟场。
无他，那位虎声震天的士兵非常暴脾气地顺手捶击了一下旁边的铁门柱。
带着余音的一声“咣”，铁门柱弯了，整个大门震颤不已。
不远处三个身影阔步走来，皆是昂首挺胸，腰板硬直，虎背熊腰。
等再走进一看。
哦，四个。
还有一个被前面格外魁梧的一位壮汉遮挡住了。
满满的烈阳暴晒汗水混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热血与刚强的冲击惹得女生们小声惊呼，也收获男生们惊羡的口哨。
“妈耶！好man！”
“怎样才能找到一个这样的男朋友？”
“征婚？”
“……”
门被打开，钝钝的“吱”声响起。
格外魁梧的壮汉对那位捶门士兵正色到：“去领罚。”
“是。”捶门士兵举手敬礼。
何弈看到他罩头连体制服上的手套破损，露出金属质感的尾指。
壮汉面向学生们，道：“学青们，欢迎来到械民监管集收营。那里是械民的收押处也是训练营，”
他指了一下身后半空中的蚊香蟹爪形建筑，又指着身后三个士兵，“你们将由他们带领进入a1内塔参观，莫高声喧哗，随意走动，懂？”
尾音一提，仿佛把人的神经也提了起来。
“是！”
五十多个学生喊出了千军万马震天动地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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