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

十

        紫琼与张氏家的之间就像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来不及结痂又撕裂；而铁山与张氏家的之间就像被撞击出的一块淤血瘢痕，随着时间会慢慢散尽消弭。他们就在这么一种似乎永不停息的新殇旧恨中支起了各自单打独过的生活。漫漫婚路需一步步走，住家过日子需细水长流地计议，紫琼深信没有谁能老成为谁的主，亦没有谁总能成为谁的怨。

        转眼女儿小婉四岁了。紫琼一直在期盼着女儿快点长大，等女儿上了幼儿园，她就完全可以从家庭的婆妈琐碎中脱身而出了。她骨子里有股不甘雌伏的干劲，即便做个贤妻良母也要让自己不依托丈夫，活出女人的尊严来。自从闭门单过，紫琼就有了自由安排的时间。与张氏家的一个院子里，也犯不着被她监管，再说张氏家的从没关注过紫琼的生活起居，吃喝拉撒。为了尽量避免一些正面冲突，紫琼也是经过了一番洞幽察微，什么时候张氏家在院里走动，什么时候她外出，什么时候她喂鸡喂猪，生火做饭，甚至连她何时上厕所，紫琼都做到心中有数，谙念在心。这样可以错过某个时间段里彼此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烦心和尴尬。紫琼一般整个头午都在忙家务，照顾女儿小婉，中午时间再陪女儿小憩一会儿，下午一两点后，趁着张氏家外出，紫琼就锁上房门，带上女儿去奶奶婆家闲坐一会儿。每天这个时间段是她最渴望的。

        奶奶自然很欢迎紫琼和婉儿。一个孙媳妇，一个重孙子，她总算可以向那个死鬼老张头子有个交代了，给他留下的唯一儿子至今也当了爷爷。而自己年岁不小了，也熬到了四世同堂的福分上了。她心里那个乐呀，在一见到紫琼和婉儿时就情不自禁张开干瘪的嘴，一副童头齿豁慈祥憨态的样子。若哪天紫琼没来，她会坐在炕上，头朝着窗，一双小眼睛通过两扇窗口向外苦苦巴望着，一直过了午后，临近下午四点她才能收回心，一声叹惋里却囊括了人生来去两茫茫的无奈。

        这个午后，趁着张氏家的外出，紫琼照例带着婉儿又去了奶婆家。刚走进院子，叔公王达昌就从屋子里出来，满面春风似的。三年前王达昌就已从这个院子里搬出去了，现在城区买了楼房，一家三口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这次回来就准备把奶奶接过去。三年前让她一起搬走，奶奶就是不愿意离开她的小院，数说一些理由，比如能走能动，没事在院子里溜达，喂喂鸡鸭逗逗鹅狗，夏天种点菜蔬，没事坐在枣树或杏树下避个凉，这日子多舒心。就是苦在冬天，还要买煤烧炉子，劈柴添灶洞，这些活还要等达昌回来劳烦他干，这几年苦了达昌。唯有在这点上奶奶抵不过达昌和淑芳的一遍遍相劝。

        老叔你回来啦！叔公一家在紫琼心理的位置一直很重要，每次见到他们心里都像见到了家里最亲的人一样喜出望外，哎呀老叔，看来有喜事呀，怎么这么高兴呀。

        是有喜事，你奶奶终于答应跟我们走了。达昌喜滋滋地向紫琼传播着自己的喜悦之情。

        真的呀，奶奶答应了？紫琼不仅替老叔高兴，也替奶奶欣慰，可是不知为啥，她听到这消息与此同时心里还会莫名地酸楚起来，好像从此自己和婉儿再也没人期盼，成了落单的孩子似的。

        是紫琼来了？还没走近炕前，奶奶憨憨的声音就穿过墙壁房门，紧紧裹住了紫琼。是我呀，奶奶，说着紫琼已经走近奶奶跟前。奶奶欠了欠身体，伸出胳膊，要接过紫琼怀里的婉儿，紫琼先一步把婉儿放到了奶奶怀里。老婶没来呀？紫琼目光略过狭小的空间，在老叔和奶奶间游弋着，征询着。

        我回来了，还没等他们说什么，淑芳就从外面匆匆赶了回来，我在厕所就听到紫琼的声音了。婶婆蛾眉皓齿，看到紫琼就一副可亲可近的模样。说着，就过去从奶奶怀里抢过婉儿，用头轻轻抵着婉儿的头，脸使劲贴着婉儿的脸。

        紫琼也很喜欢这个慈眉善目的婶婆。跟他们热情的寒暄了一阵，就切入了正题。听说你们这次准备把奶奶接到城里去？

        是呀，我们总算说动了你奶奶。你看眼下又要过冬了，天气那么冷，奶奶岁数一年年大了，她一个人又要生炉子又要拿柴火的，下雪坏天的，若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对谁都不好。前几年由着她，今年不能由她了。我们怎么也要把她带到城里去。婶婆一边说着，一边温情地瞅着奶奶，奶奶只是望着他们和蔼地笑着，不说什么。这些紫琼都看在眼里，她好羡慕他们这样的和睦温暖的一家人。

        对了紫琼，铁山就没有什么打算吗？以前自己有车在厂里跑个私活多少也能帮补贴点家用，那他现在就没打算再买辆车跑运输吗？王达昌点着一支烟，吸了一口，烟雾从他鼻腔口腔里争先恐后地爬了出来，在他凝聚的眉头间迂回着。

        老叔看来咱两是不谋而合，我早就有这想法了。只是紫琼很意外也很惊喜叔公能提到这个话茬，这是她两年前都日思梦想的事，期间也跟铁山提过，但都在铁山哼哼哈哈，一副心不在焉的敷衍中被搁置，最后不了了之。这次叔公提到这事，再次唤起了紫琼压抑已久的热望。只是这两年攒的钱除了还欠奶婆和叔公的债不知还够不够买一辆车的。

        王达昌好像看出了紫琼的心事，没事的，若买一辆好的货车就万八千，一般的就几千。你看你们还差多少，我借给你们。

        太好了，谢谢老叔，我等今晚就跟铁山商量下，若他同意，我们就买车拉货，听你的。紫琼心里像扬起了风帆似的，感觉已经朝自己希望的海域扬帆起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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