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七

十七

        小婉恢复得挺快，一个月就出院了。昔日的精神气像她失散的小伙伴似的又重新找了回来。只是她比以前更文静懂事了许多。又回到奶奶身边后，她每天晚上都有所期盼地瞪着一双大眼，尽力克制自己不早睡，就是为了等爸爸妈妈回来，她不想错过与他们一起睡的机会。住院期间，紫琼没少嘱咐过她，以后若有哪地方不舒服了，一定要等他们回来告诉他们，紫琼也答应女儿以后会尽量早点回来，晚上陪她一起睡觉，给她讲故事。所以为了妈妈这美好的期许，小婉信守在心。即便捱过一次次困意来袭，她也要努力等到9点半以后。

        其实在这之前，紫琼为了小婉能否继续由张氏家照顾，思前想后，寝食难安。这次小婉没发生意外是幸运的，但下次呢？谁能预料下次在小婉身上还会发生什么事呢？紫琼无法释怀医生对她的训斥：孩子早就有肚疼这症状了，说明绝非一天两天的事，你是怎么做妈妈的？若再晚点来，后果不堪设想。紫琼一遍遍在心里复制着医生的话，又一遍遍将这话抛向张氏家，在心里质问她孩子有病这么长时间了，她何以做到不闻不问？就算拿钱雇一个钟点工也能将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何况还是孩子亲奶奶！

        若不是铁山执意说服紫琼让小婉继续留在张氏家身边，她还真的准备请个钟点工来回接送婉儿上幼儿园，主要是晚上个把钟头让小婉能有人照顾就行。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一个钟点工每天就几个小时的工作量，一个月500元已经不少了。若嫌少还可以加钱，紫琼终于看到钱的魔力，重金之下可以任性去做每一件事。但紫琼的勾画图还没落实到具体，就被铁山毅然决然的态度粉齑成一地碎末。

        这回他不再以商量的口吻跟紫琼说类似“好在张氏家的是小婉的亲奶奶”的话，而是口气坚硬地说，给钟点工加钱怎么就不能给我妈加钱？你也不是没看到她家里家外的活计也不少，还要照顾小婉，咱们若多给她些钱，以后她就不用多往地里跑了，靠土里刨食能赚几个钱？好好让她在家照顾小婉不就行了？还请什么钟点工，让人说笑话呀！再说了，请个钟点工住在哪里，跟我们住在一起呀？你是不是还要给她租个房子？

        紫琼经铁山这一通说，倒像被推到了枪口上似的，无丝毫反击之口。想想也是那个理，张氏家的确实是闲不住的人，像个筢子，地里院子里都被她搂搂成一席席菜蔬，一茬接一茬地收种，再一次次赶往集市上去卖，赚取的不多但从不放弃。这也是她的人生追求，劳苦而瓷实，乐在其中。或许像铁山说的，多给她点钱，她就能少侍弄些院地，多些时间照顾小婉了。

        紫琼思忖铁山的那席话后对自己的想法也只好作罢，就采取他的意见，多给张氏家加了三百元。可张氏家的并不领情，把嘴一撇，一脸不屑地冲着紫琼嚷嚷，我知道你们现在有钱了，一个月800元对你们不算什么，但想完全把孩子扔给我一人我不干，你们没昼没夜的，我一个人家里家外还要照顾孩子忙不开。

        那你觉得钱不够，我们再给你加。紫琼辩解道，你一年忙东忙西能挣到我们给你的那么多钱吗？

        张氏家听了紫琼的话，脸拉得更长了，声音提高八度近乎吵嚷道，钱多把你们烧的！那不是钱多钱少的事，你说我们的地份园份能说扔就扔吗？一年不种，就成了一片荒芜地，你去收拾它们的功夫还不如种点东西，你以为我就心甘出那累呀。所以说你们不当家就不知其中的难处！

        虽然张氏家的态度很阴冷，说出的话也像裹着冰茬似的直挺挺凉冰冰地向紫琼砸过来，但却让紫琼第一次感知到了那层坚冷里的脆弱。确实，她也是个女人，也是个需要人关爱的女人。她也一直在为这个家付出，但有谁说过关心她的话？那一刻，紫琼心一隅的柔软部位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忽然对她生发出一种难以言状的情愫，似怜悯，或似悲悯，也有理解后的困惑。她的心就像早春里那泓结了冰的湖水，被春寒撩拨得似化非化的状态。

        不管怎样，此刻紫琼只有放低态度对张氏家说，妈，你放心我不能把小婉全交给你一个人管，我们尽量晚上早点回来多陪陪小婉，也多帮你分担些家事。但干我们这行业你也知道，不一定什么时候就囤货了，我们可能隔三差五回来晚些，那就劳烦你多费心哄小婉好好睡觉，至于能否把我们的晚饭带出来，就随你的心情了。你看这样行吗？

        张氏家依然耷拉着眼皮，但脸上的肌肉像绷紧的皮筋慢慢舒缓回来，但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过了一会儿，紫琼听到她在屋子里高声大气地说，明早你们若走得早，就把小婉抱过来吧。

        紫琼心理明显感到一阵暖漫上来，她连声回应着，好好好，妈，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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