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八

十八

        他们的日子就在这种微妙的情感变化中波澜不惊地向前推进着。直至被辗转的时光承载驶离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又向普天同盼的两千年新世纪驶进。

        新年伊始，铁山在紫琼的鼓励下终于成立了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物资回收站，行内话就是“废品点”。紫琼还风趣地摘取了她和铁山名字中的一个字，给他们的废品点命名为“琼堆铁砌回收站”。他们依然像往常一样颠沛流转在各个场点装货拉货，只是比以往少了面上人情这道关。确实向紫琼曾经劝说铁山那样，山不转水转，终有一天又会转回来，那些曾对紫琼冷嘲热讽的门卫们有的离职了，有的还坚守岗位。今非昔比，那些值岗的再次看到紫琼时都会主动上去打招呼，紫琼也会不计前嫌地与他们随便搭讪着，彼此似乎都在回避曾经的尴尬。省了门卫这道关卡，他们在各个厂走货时就可以长驱直入。当然这需与厂矿领导有约在先。

        哪个行业都少不了打通人际关，囤积人脉的这一流程，废旧物资回收这一行业更多的时候是在买通人脉。紫琼与铁山从不怠慢任何一个主户，像歌中唱的那样：“有了新朋友不忘老朋友”。他们是有了新主户不忘老主户，竭诚相携，不离不弃。除了不可企及的天时地利，为能更好地立足本行业为以后更好的拓展业务，在人和这一关他们在不断囤积人脉，包括自家亲人。

        紫琼第一个想要帮扶的人就是姐姐紫瑶。紫瑶比紫琼大八岁，从小到大除了母亲，姐姐就是她最知情冷暖的人。作为家中长女的紫瑶，从小到大吃了不少苦，除了很小就要承担家里繁重的体力活，还要担负起长女的责任，帮母亲照顾年幼的弟妹。这种长女的责任和担当，培养了她隐忍，任劳任怨的性情。这样到了适婚年龄她又按部就班嫁给了邻村的赵刚，然而婚姻生活丝毫没有改变紫瑶劳苦的人生命运。赵刚是对家没有担当，又无任何志向，不能说是朝不保夕，但绝对是得过且过的一种男人，根本指望不上他能靠自己的能力封妻荫子。

        紫琼将游手好闲的姐夫赵刚招到了他们的站点，铁山自然不同意。自有他的理由：一个从来都不肯哈下腰吃苦的人来点里能做什么？养身板还是混养老来的？紫琼也毫不相让端出自己的说辞：我是看在姐姐面上。丈夫不长心，儿子不省心，若我再不帮她还能指望谁能帮她？也正好赵刚放在我这里我可以帮姐姐看着他，我就不信他能在小姨子眼皮下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紫瑶是个要强但也没要到正经上的人，丈夫一直没正经工作也不好意思找紫琼给找个活干，所以紫琼心知姐姐不会平白无故接受她的施舍，那还不如把赵刚招来，就算他干不了什么，钱给得出手，姐姐也能接受得坦然。紫琼在论及亲情方面，铁山也只能发发牢骚后听之任之，左右不了紫琼的信念。

        但这赵刚确实是个不省油的灯。刚来点里时还装模作样，按点作业，可没过几天本性里的散漫和惰性就像粪坑里蠢动的蛆虫，在适当的环境下按耐不住了，他动不动在半下午就不见人，跟紫琼玩消失。这若被铁山知道，紫琼只能伏低做小，百口莫辩了。所以不能任由赵刚这样下去。好在，那时的铁山隔三差五干完活跟紫琼打一声招呼就走人了。紫琼也没多问铁山去哪里，虽然心里总觉得不对劲。

        行文至此，我们又要回到开篇第一章中。昨晚铁山和紫琼又是干到很晚才回来，早晨紫琼正在睡梦中竟被小婉叫醒了。紫琼发现铁山没在身边，问小婉，小婉说也没看见。一段时间紫琼觉出铁山行踪无常，有点诡秘，经常在货物不积压情况下就溜之大吉，扔下紫琼一人照顾生意。也确实自从开了回收点，他们不用像以往漫无目的地寻找货源，固定主户电话一来就去拉货，没电话就守着站点，打发那些小打小闹偶尔送货上门的业主，没事时也可以轻松一下。时间上有了弹性，就有了很大的伸展空间。也就是在最近铁山有了自己自由安排时间。刚开始时，铁山只是借故到别的站点走走，跟紫琼时先打个招呼，慢慢的连招呼也不打就走人了，一走就是一两个点。幸好也是闲下来没事干，紫琼任其自由，并没放在心上。只是蹊跷他走得频率越来越密集了，若一时不走他就像被人追债似的坐卧不定。

        这个早晨也是早早不见了铁山，幸亏一直没有接到主户电话。紫琼走出院子站在车流稀疏的街道上向东西南三个方向察看了一遍儿，然后径直朝南边方向奔去。

        沿途的垂柳和白杨在深秋的时节里像个中年人在渐次失去了青春盎然的活力的同时，静心地收敛着一树的张扬，懂得了安然若素去面对人生的每一个转乘点。庄稼地里一堆堆横七竖八被放倒的玉米秸，还有垛成一座座小山丘般的大豆花生蔓，在紫琼眼里像看惯了劳务市场上一撮撮闲散的劳务工，大多不修边幅，堆集在车来人往的街道上。有的歪斜着身子倚在电线杆旁，有的坐在某门市部的墙根下，有的在街面上来回走动着，焦急的朝来人的方向探寻着目光。他们胸前无一例外都抱着标注自己身份的牌子，有瓦工、木工、水暖工、刮大白的也有一帮帮一伙伙聚拢在一起打扑克或下五子棋的。若有人走过来他们会蜂拥而上，将来人围得水泄不通，像要尽快解决家里断炊之急似的。实在有伤大雅。其实那不是什么劳务市场，被闲散人员占据了就成了他们的市场。就如这些庄稼，庄稼地就是由它们而命名。现在的人都习惯了早收成，这样便会腾出大半个冬闲时间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农家人的忙与闲受季节性奴役着，受其限定，但也是自由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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