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越界
连日降温。
苏叶原本还担心月季苗被冻坏，但准备搬进屋的时候发现它们已经有芽点抽条长出了叶片，正茁壮生长，便打消了念头。
叶片在寒风中舒展着，苏叶用手指戳了戳，感到安心。
才吃过午饭，方思文就背着书包来了。离开学还有不到两周，她说家里有弟弟在没法专心学习，便过来苏叶这里写作业。
苏叶收拾出餐桌供她学习，自己也继续看专业书。
两人一个奋笔疾书一个安静阅读，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数个小时，苏叶打算休息一下，起身煮奶茶，准备小点心。
牛奶煮至微沸放入红茶，稍煮一会儿，关火盖上盖子闷上几分钟。
再揭盖时，奶茶的甜香味道瞬间在屋里弥漫。
方思文哇一声，“好香！”
苏叶将茶叶滤出，在两只杯子里添奶茶，方思文那一杯加了炼乳和蜂蜜。
“喝杯奶茶休息一会儿，”她将杯子端到餐桌上，看了眼桌上摊开的卷子，“作业写得怎么样？”
方思文将练习册推到旁边，苦着脸道：“才写了三分之一，物理和化学实在是太难，不会写！我本来就不擅长理科……”
前头苏叶问过她，既然不擅长理科为什么不选文科，她只说家里父母都听老师的，觉得文科不好就业，便强迫她选了理科。
对此，苏叶没有置喙的资格。
暂时搁下还冒着热气的奶茶，她得到方思文同意后就拿起最上面的物理练习册看了一眼。
高二的学生，分科后难度变高，学年第一学期学的是《恒定电路》、《磁场》等模块内容。
苏叶当年是文科学生，这会儿看得头都大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得说：“加油。”
方思文哈哈大笑：“姐姐也看不懂吧！”她又吐槽：“我们物理老师每次上课就是照着ppt课件随便讲讲，所以我学的也一知半解。而且他总是板着脸，我们都不敢去问他问题……”
说起学校里的事，她一时间滔滔不绝。
苏叶耐心地听。
一杯奶茶即将见底，方思文终于说累了，停下来把奶茶喝完，继续与物理题斗智斗勇。
苏叶起身将两只杯子洗净，倒置在沥水架上，看着横窗外的景色，走了会儿神。
风“呼呼”地吹过，在田野之中留下一道拉扯的痕迹。
这是江栩然失踪的不知道多少天。
她已经不想去猜他到底去了哪里，明知道这是一份多余的关心，却又控制不住。
所有的猜测像一团杂乱的毛线，最终都会不受控制地指向一个可能。
江栩然出意外了，他死了。
苏叶无法控制自己进行这种消极的、不切实际的推测。
就像恐惧自己的死亡一样，她恐惧江栩然的死亡。
压在水槽边上的双手开始发麻，苏叶深呼吸了一下，打开水龙头冲去手心的汗。
……
晚饭前，苏叶将方思文送回家，独自一人返回。
走过半程，酝酿了一整天的小雨终于落了下来。冬天的雨湿冷粘腻，落在脸上一阵冰凉。
回到小院时，头发都湿了大半，衣服也泛着一股潮气。
苏叶第一时间去洗了个热水澡，将头发随意裹在干发帽里，对镜涂着乳液。
女明星的脸就是最宝贵的资源，即便无戏可拍，她在保养这事上还是从来没松懈过。
繁琐的保养流程做到一半，苏叶突然听到了若有似无的动响。
轻微一声“吱呀”。
她屏息，认真分辨。
此刻苏叶站在浴室洗手台前，与隔壁仅有一墙之隔，脚步声便显得十分清晰。
轻飘飘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她知道，失踪多日的邻居去桥头的小超市买酒去了。
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
但下一秒，她又想：万一他不是去买酒呢？
心猛地跳动起来。
苏叶扯下干发帽离开浴室，随手抓了件外套就离开了小院，几乎是跑着想要追上去。
雨还在下，天色昏暗。
勉强能看到仍穿着连帽衫的江栩然冒雨走在路上。
此刻路灯尚还未点亮，路面湿滑，苏叶只能慢下脚步，小心地辨认着脚下的路。
远远地，她看到江栩然走进了小超市。
松了口气。
不一会儿的功夫，江栩然就拎着装着罐装啤酒的袋子走了出来。
首先注意到的是衣着单薄站在路边的苏叶。
她的头发还没干，垂在肩上，显得整个人都湿漉漉、可怜兮兮
看了她一眼，江栩然似乎吝啬目光，很快侧目，径直离开。
苏叶张了张口，突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她原本想问：你消失这么多天，到底去哪了？但很快发觉自己并没有立场问出这句话。
便只能沉默。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雨越下越大，雨丝越拉越长，在路面溅开千朵万朵水花。
雨点从额头滑落，一路钻进衣襟内。苏叶打了个寒噤，后知后觉才感到冷。
一路上尽是折磨人的死寂。
只有雨声依旧。
最终，他们一起停在紧挨着的两座小院门外。
江栩然在门脚一块残砖下拿出钥匙，拧开院门锁芯。
在推门进去前一瞬，他改变了主意，转身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一动不动的苏叶。
她随意抓来的是一件单薄的风衣，肩部和衣角都已经被打湿，风衣下是更加单薄的棉质睡衣，脚上也只踩着一双拖鞋。
还有雨水不时从额角滑落。
狼狈极了。
江栩然扯下帽衫的兜帽，叹了口气：“有事吗？”
苏叶依旧沉默，发觉江栩然总是轻而易举地令自己难堪。
又或者说，她其实是在为自己的本性而难堪。
再或者说，为自己多余的关心、多余的关注、多余的举动而难堪。
雨没有停下的意思。
在江栩然耐心耗尽之前，苏叶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认真地说：“月季抽条长叶了，我想这应该也算是我们一起种的，所以想让你去看一眼。”
江栩然脸上的诧异一闪而过，随即紧紧皱眉。
“就为这么件小事？”
“对，就为这么件小事。”
苏叶认真地强调。
江栩然突然笑了声，“你是傻吗？”而他并不准备听答案，只说：“回去吧。”
苏叶看着他。
数天不见，他好像又瘦了一些，一双眼睛镶在瘦削的脸上，显得更大，也更显空洞。
甚至，不修边幅，胡子拉碴。
一阵风吹过，他的帽衫便吹得鼓起，像桅杆上的风帆。
苏叶又觉得不踏实了。
她打着腹稿，准备说点什么。
“回去吧，”江栩然推开门，淡声打断了她，“会感冒的。”
又说：“明天再说。”
苏叶点点头，眼看面前那扇门马上要关上，终于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
“我以为你出事了，所以才……”
江栩然回过头，像是有些不耐烦了，他一手握在门扉之上，再度叹了口气，“你是觉得我应该向你道歉？我记得我们之间并不是需要互相关心的关系。”
他一直都是这样。将所有试图靠近的人统统堵在门外，不允许任何人跨入自己的领地。
不停地告诉别人，离我远一点。
等对方知难而退。
但苏叶偏偏不。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豁出去般，一字一句道：“是的，你的确需要向我道歉。”
“不告而别很没礼貌，更何况是在我们闹了矛盾之后，这样会让我自责担心。你需要道歉！”
这句多少有点耍无赖的意思在。
苏叶知道自己越界了，当下紧张得有些呼吸不畅。
在她败下阵来之前，江栩然好像被她说服，率先投降了。
他肩膀一松，几乎是嗫嚅般地一句：“……对不起。”
这回轮到苏叶惊讶了。
足足沉默了三十秒，江栩然没收到回应，又说：“回去吧。”
“砰”一声，门被关上。
他落荒而逃。
苏叶眨了眨眼，抬手抹去脸上再度滑落的雨水，缓缓呼出一口气。
悬着的心总算平稳降落。
－
久违的小提琴声再度响起时，已经是那之后第三天。
方思文写作业的间隙，和苏叶一起在门廊下盘腿坐着喝茶。
《叙事曲》奏起，回荡在两座小院之中。
这还是方思文第一次听到江栩然拉琴，不免惊讶道：“那个人还会拉小提琴？我妈一直说他是个怪人——他长什么样啊？”
苏叶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完全记不起江栩然长什么样了。
只得说：“瘦瘦高高的，头发有点长。”
方思文追问，“那他长得帅吗？”
苏叶：“……帅吧？”
“多帅？”
“……”
苏叶无奈地看着方思文，诚实地说：“忘了。”
方思文说好吧，“那肯定不帅，都没什么记忆点！”
苏叶忍不住笑了起来。
又坐了一阵，方思文将手肘支在膝盖上，手掌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你不觉得他很像一个世外高人吗？”
苏叶说：“嗯？”
“武侠小说里不都这么写的吗？平静的小村庄里突然来了个外人隐居在此，他平时不爱见人，很神秘，又有着特别的技艺。”
方思文笃定道：“他身上一定藏着一个大秘密！”
苏叶不置可否，只摇摇头说：“时间不早了，快回去写作业吧。”
“收到！”方思文敬了个礼，起身溜回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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