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小雪
清晨时，苏叶见天要放晴，便起床拎着浇壶浇起了月季苗。
三株月季苗长势喜人，已经长出了数枝延展的枝条，还有新的芽点缓缓冒出、抽条。
藤本月季长得快，曼生性能强，花盆好像已经装不住它们了。
只是天气预报显示，未来几天青禾市会有降雪，到时天寒地冻，不宜地栽。
水浇到一半，苏叶听见隔壁阳台上有动静，便抬头看去。
江栩然不知道从哪拿来小石子，居高临下掷到苏叶院子里来，磕在花园石板路上，滚到她脚下。
“门是开着的。”苏叶她只当江栩然是要来看茁壮成长的月季苗，如此说道。
方思文总是早早过来，所以她醒来后就将院门打开了，此刻只是虚掩着。
不多会儿，江栩然果然来了。
他这回总算没穿那件帽衫，换了件黑色的棒球服外套，头发依旧随意脑后扎了个小揪揪。
苏叶的目光在他脸上短暂地停留了片刻，好歹看清了他的脸。
略显苍白的一张脸，五官疏朗，眼睛长得实在漂亮，足以吸引大部分的目光。再往下看，鼻尖似乎有一颗小痣，嘴唇是淡淡的粉色。
这些特征组合在一起，便油然而生一种如隔云端的朦胧感。
苏叶看惯了娱乐圈形形色色的美人，却还是忍不住感慨江栩然这一副好皮囊。
江栩然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只是缓缓走上前，蹲下认真去看月季。
他抬手，想要去触碰舒展的叶片，却又收了回来。
苏叶说：“我没骗你吧，长得很好、很快。”
江栩然嗯了声，复又抬手，这回轻轻用指腹碰了一下叶片，随即起身。
“有你的功劳，”苏叶看着他温和地笑说，“以后也要多来看看。”
江栩然不置可否，转身像是准备要走。
经这段时间以来的相处和拉扯，苏叶已经不强求江栩然处处回应，也不刻意去寻求回应，抬手示意他自便。
她自己则是去屋里将盆栽们从室内搬到花架上，准备让它们晒晒太阳。
这些花都是她养了很久的，亲自修剪、施肥，但在平城时都半死不活，来到青禾后却像新生一般，长得很好。
很显然，它们并不适应平城的气候。
将最后一盆栀子花搬出来，苏叶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回过头才发觉江栩然没走。
他安静地站在墙根下，两手插在外套兜里，仰头看着高大的桂花树。
初升的阳光从院墙上探起来，在他脸上洒下一片暖金色的浮光。
苏叶看着他，突然从不知哪个旮瘩角里找出一段无关紧要的记忆。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她刚下戏，回剧组酒店的路上热得不行，便与同组的另一个小演员一起去麦当劳甜品站买冰淇淋。
甜品站外面排着长队，路边的行道树上蝉鸣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在抱怨这该死的大热天。
苏叶用纸巾擦了擦鼻尖的汗，闲不住，扭头四处看了看。
而后便瞥见稀疏的树荫下、嘈杂的人群中，站着一个年轻男生，穿着白色t恤和黑色短裤，拎着一个对他来说十分巨大的画箱。
他好看到像一幅广告画，却又不把自己高高地端着，仿佛不知道自己什么样。
混入人间烟火中，却又除尘脱俗。
时隔数年，苏叶再一次看见了同样的场景。
也许是阳光太过刺眼，江栩然垂下了头，又懒懒转了个身，看了过来。
“我回了趟家。”他突然开口。
苏叶如梦初醒，“什么？”
江栩然踢走脚下的小石子，解释说：“我不在的这几天，回了趟家。”
原来是在说自己为什么失踪这么久。
苏叶点点头，“嗯，知道了。”
两相沉默片刻，江栩然又问：“那幅画，你花了多少钱买的？”
苏叶不解其意，坦诚道：“五百多万吧，记不清了。”
江栩然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过来，“啧”了声。
“怎么了？”
“没什么。”
苏叶很确定江栩然就是觉得她是个冤大头，很想解释一下，但又想起除夕夜的不欢而散，最终把所有话咽了回去。
打破沉默的是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是方思文来写作业了。
“姐姐，”她喊了声，随后猛地推开了院门，“我来啦——”
看到院子里多出一个人，方思文话音一断，看向苏叶。
苏叶便介绍说：“这是江栩然，方思文。”
江栩然略一点头，就算是打招呼了。
方思文则礼貌地说：“你好。”
江栩然也不欲多待，只说了句“走了”，便离开了小院。
……
换鞋回到屋里，方思文将书包放下，苏叶先问她：“吃过早饭了吗？”
“没有……”方思文吐了吐舌头，“我妈煮的面条太难吃了，想吃你做的，可以吗？”
苏叶自己也还没吃早饭，便捋起袖子去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昨天晚上准备的肉馅和早早发上的面团。
面团分成同样大小的剂子，擀开包入肉馅，冷锅冷油入锅。
等待的间隙，方思文问：“那个就是你的世外高人邻居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她又哇声，“他好帅啊！！你说不记得了，是因为平时看过太多俊男美女了吧……”
苏叶心说，要是知道他性格有多恶劣，就不会发花痴了。
锅里的生煎包正大火慢煎，她检查过底部上色后便加水，盖上盖子。
方思文兀自说：“明白了，我果然就是女娲造人时溅开的泥点子。”
苏叶：“？？”
“不会啊，”她仔细看了眼方思文，诚恳道，“你长得很漂亮，肯定是女娲认真捏的。”
方思文哈哈大笑，眼睛亮亮的。小姑娘就是这么天真率性。
苏叶便也笑了起来。
等待锅里水分挥发干净，苏叶便揭盖撒上白芝麻和葱花。香气一瞬间就起来了。
两人吃过早饭，便各自学习忙碌。
－
元宵节过后，这个年便算是过完了。
一叶请的心理医生与苏叶联系过后，便从江城千里迢迢赶来，在青禾市区留宿一夜，早晨开车过来。
心理医生是位气质娴静的女士，叫做孙玉岁。
她将车停在院门外路边，与前来迎接的苏叶一起走进院子。
两人在书架的单人沙发上对坐，苏叶问过喜好，煮了杯咖啡递给孙医生。
“谢谢，”孙玉岁微笑道谢，随后说，“这里很舒适，让我也想到了自己的院子。我看到你有养月季，是打算开春地栽吗？”
苏叶点头，“是的。”
她并不适应与心理医生谈及自己的生活，有些不自然。
孙玉岁仍是寒暄：“我也有这么一个小院，在星城乡下，种了两株粉龙和一些无尽夏。每到春天就开得漂亮极了，我愿意在院子里坐上一整天。”
她说话语调轻柔，仿佛许久未见的老友，正在分享自己的生活。
一杯咖啡慢慢见底，苏叶已经没有开始时这么抵触，她起身为孙玉岁续杯，回来后不由发出疑问。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孙玉岁笑着摇摇头，“在那之前，我希望我们可以互相了解。你愿意为我介绍一下你的院子吗？”
苏叶说可以。
两人去到院子里，苏叶介绍院子的同时，也与孙玉岁天南地北地聊。
一早上的时间很快过去，午饭是两人一起做的。
餐桌上，孙玉岁由衷地称赞苏叶的手艺，又问及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做菜的。
苏叶回忆了一下。
喜欢上做菜的契机却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拍《侠骨》的时候，剧组定的盒饭太难吃，过年休假的时候，她尝试着自己做了一次番茄牛腩煲，发现自己有把饭菜做好吃的天赋。
也记得第一次做饭给别人吃的时候，做的是糖醋排骨、鲜椒鱿鱼须和白灼菜心。吃到的人是剧组的关系较好的朋友，她毫不客气地一扫而光，在剧组里夸了苏叶整整一星期。
再后来认识了孟西关，有空的时候她就会给孟西关做饭吃。
一顿饭吃完，孙玉岁便要走了。
她离开前说道：“一个月后见，希望那时候你的月季已经地栽好了。如果遇到问题，我随时都在，尽情问我。”
“那就麻烦你了。”
“不客气。”
目送孙玉岁的车走远，苏叶紧绷的心稍稍放松。头看着整洁的院子，她感到了久违的平静。
萧条的冬天终将过去，就从现在开始期待春天的到来吧。
但在春天来临前，小院率先迎来的是一场预告许久的小雪。
雪是后半夜开始下的。
与平城无声无息的雪不同，琴川的雪是夹着潮湿雨水的，落在屋顶，有着淅淅沥沥的动响。
清晨起身，苏叶原本以为能看到一片白茫茫，拉开门后却傻眼了。
小雪依旧在半空飞舞，但还未等落地，便已经化做冰冷的水渍，院子里一派潮湿。
倒像是下了一场雨。
苏叶哑然失笑。
撑伞去到院子里，她试图接一粒雪，却只积了一手的雪水。
转头时，余光瞥见隔壁阳台上，江栩然正坐在那里。
雪粒砸在阳台栏杆上，被风携裹着往他头上、身上扑去。
而他岿然不动。
那一处小小角落，仿佛被冻住。
只有难以言说的孤寂感弥漫开。
苏叶只觉得心里仿佛浸了雪，是感同身受的空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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