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夙灵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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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夜合直接道。
丹棘把玩着手中的茶盏，玩笑道：“怎么不可能了，事实如此，别看我这个模样，其实我都能当你祖宗了。”
红欢深以为然，关于阿姐的年龄辈分之大，她从未怀疑过。
夜合摇头，他不相信的不是这个：“神仙与人，不能相爱。”更别提违背三界规律诞下后代了。
丹棘闻言突然沉默下来，她抬头看着他，夜合看到了她眼中从未有过的认真：“阿合，没有谁与谁不可相爱。神仙与人可以，妖与人可以，魔与人也可以，天道不公，便可不循天道。”
她话音刚落，外面又骤然响起一声白日惊雷，夜合扭头看向窗外，阴云滚滚而来，虽再没有雷声，但这已是在昭示，刚才丹棘说了多么大逆不道有违六界常理的话。
位至神明，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有言灵，能上达天听，可丹棘却并不在意，她又变成了那副慵懒的模样：“你身上有伤，阿合，暂时留下来养伤吧。”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红欢油光水滑的皮毛，见他犹豫，又道，“马缨山的灵气特殊，这里也更适合你的身体养伤。而且，你也可以留在这里观察一下红欢，她是否真的会伤害凡人，由你自己判断。”
红欢窝在丹棘腿上轻哼一声，即便他是前山神的儿子，她也不喜欢他！总感觉阿姐对这个人格外宽容亲切，他分明是来与她争宠的！
夜合看着这一神一狐，觉得这样也好。他现在回去也没有办法跟师父复命。而且关于丹棘刚才说的他的身世，他还是想搞清楚的，还能监视着这狐妖，说不定还能探清马缨山的底细，毕竟这里是一座困惑了世人百余年的仙山，他也想知道马缨山繁荣衰败又再度繁荣的缘由。
一举三得，夜合思忖片刻，点头应下。
丹棘见他答应，拍了拍红欢示意她下去，然后起身从袖间掏出一个绿色的小瓷瓶，递给他道：“这是我炼的丹药，内服清心舒脉，调理内伤，碾碎外敷滋养血肉，治理外伤。”她向门外走去，擦肩而过之时瞥他一眼道，“依我之见，阿合两种方法都要用上。”
夜合：“……”他怎么听出了一种责怪和阴阳之意。
红欢跟着丹棘跑出了门，刚跑到她脚边便被她手指一抬变回了人形，她边往后山走去边对屁颠屁颠跟着她的红欢道：“那间木屋让他住，里面东西可以随便用，他需要什么你出山去给他买，记得给他送一日三餐，没有元神空有仙身，他没办法辟谷。平日里监督他上药，没事便带他在山中逛逛，见见其他孩子，不准欺负他。”
红欢：“……阿姐，你要我做他婢女？’
丹棘一脸坦然否认：“少看些人间话本，只是拜托你多照顾照顾他。”又突然想起什么，“你那些收藏的乱七八糟的凡食，正好给他吃，反正你一直放着早晚也会坏。”
红欢大惊：“那可是我的宝贝们！是我买来欣赏的，怎么能浪费给他吃……而且，阿姐，木屋给他住，那你住哪儿啊？”阿姐那么爱睡觉，没有床不让她睡，她会露出很可怕的表情的。
丹棘笑笑：“本来就不经常在那屋子里睡，我有躺椅，在山里哪里都能睡，还更舒服。”这是真的，她喜欢在山里逛到哪儿睡到哪儿，这座山上的合欢树下她几乎都睡过，躺椅随身携带，方便得很。
红欢还想再抗议，丹棘却挥挥手不再让她跟上来。红欢知道她一般去后山不愿让人跟着，便任命地回去木屋找那“走后门”的半人半仙去了。
她一进门就看见夜合还伫立在原地，只是手上拿起了刚才阿姐给他斟的茶水，似乎刚要入口，便被突兀返回的红欢打断了。
红欢轻哼一声，满是不服气地对他道：“阿姐让我来看着你，你就先暂时住在这个木屋里吧，想吃什么东西告诉我，态度好的话可以考虑施舍你一点我珍藏的点心。哦，还有，明日我带你在山里转转，阿姐说要让你和我们这里的小妖们认个脸熟，省的以后你在山里被莫名其妙吃了都不知道。”
夜合还是抿了口杯中的合欢花茶，问道：“我住这里，那她住哪儿？”
红欢瞪他：“你管我阿姐住哪儿，总之没我陪着你你别到处乱跑，最多只能在这山头活动。”说完她就有些不耐了，摆摆手要走，“你记得自己用药，不用这也要我帮你吧，真是麻烦，阿姐就是太善良了……”
夜合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红欢离开，望着手中的茶盏和药瓶，眼神迷茫。
她……好像真的对他挺好。
明明他之前根本不认识她，是因为真如她所说，自己生母与她关系甚好，还是说，神仙都这么心地善良，助人为乐？
夜合心中除了数不清的疑惑，还有一种从没有过的温热之感。他放下茶盏和丹药，右手缓缓抬起放在心口，极轻地皱了下眉。
他不习惯这种感觉。
掌门师父的冷漠严厉，同门弟子的嘲笑疏远，妖魔的凶残贪念，这些才是他所习惯的。
甚至连沈芷月的刻意亲近，他心中都只有冰冷厌倦。
丹棘……丹棘吗。
夜合盯着窗外唯一可见的那棵合欢树，丹棘之前就在那下面安睡，刚才那恐怖的雷云早已消失，一切都恢复了他见到她时的平静美好。
夜合想，他是喜欢这座山的。
宛若一见如故，恰似一见钟情。
一切都仿若宿命般。
夜合晚上服下了丹药，刹那间神清气爽经脉疏解，但他伤在后腰，有两道妖爪深深抓伤的痕迹，碾碎丹药涂抹时的确费了一番功夫。他之前捉妖受伤之后一直没有涂药，只是用麻布撕成条随意围腰缠了几圈。
涂好药，重新缠上旧麻布，刚穿好衣袍，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正想喊进来，外面红欢的大嗓门有些别扭道：“吃的给你放门口了，你最好珍惜点吃！还有衣裳，包扎的细布什么的。阿姐也真是的，还派灵火来催我给你送东西，听说你还把我阿姐认成狐狸精，我看你才是那魅惑我阿姐的狐狸精……”言语之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才是那只真正的“狐狸精”。
夜合听着她声音愈来愈远，是直接放下东西就骂骂咧咧地走了。
他把东西拿进来，有一套和他身上穿的类似的黑衣，一卷细布条，一碟精致的点心，还有一壶不知道是什么的喝的。
他的确有些饿了。夜合打开盖子闻了闻壶中，一股清甜幽香的气味扑鼻而来，他把东西放好，拿了茶盏，倒了一杯。
她们应该不至于，在吃食饮水中为自己下毒，这么想着，他喝了一口杯中之物。
好喝。
味道有点像御灵宗的果子露，但又更为甜香清凉，甚至喝下一口还能感受到灵气入胃。
就着点心，夜合自己一个人，把这一壶都干了。
他平时是没有这些口腹之欲的，但可能是在这里他身心太过放松，又或许是手中之前喝茶用的茶盏握在手中太过温润，他……喝多了。
没错，直到饮完最后一杯，体内灵气充裕，伴随而来的是头晕目眩时，他才意识到，这或许不只是果露，更是酒。
因为完全常不出酒味，他之前又从未喝过酒，夜合自然而然地醉了。
他按了按额角，身形有些晃荡地坐到了床上。
实在大意，别人没给他下毒，自己把自己灌晕了。
夜合昏睡过去之前，脑中最后浮现的是丹棘给他倒茶，然后推到自己面前的那双手。
纤纤玉指，柔若无骨。
怪不得她碰过的杯子都如此温热细腻。
夜晚，丹棘来到木屋，她在门外察觉到里面均匀的呼吸，想了想，没有敲门直接穿门而过。
果然，夜合已经睡熟了。
看着他侧躺着，剑就放在床边紧紧握在手中的样子，丹棘轻叹口气，走近给他盖上了被子。
看到桌上已经空了的酒壶，她不用想都知道红欢给他送了什么。为了偷懒接下来几天不用照看他，红欢连丹棘曾经送奖励她化出人形的夙灵果酒都分出一壶给他送来了。
夙灵果酒，连神仙喝了都会醉上三天的酒，更何况连元神都没有的夜合。
丹棘坐在他床边，睡梦中的夜合眉头还在紧紧锁着，虽继承了绒槿的仙身，但现在细细看来，夜合的长相还是随了他阿爹。想当初，绒槿也是一眼相中了夜明予的脸，才有了接下来的一切。
想到叶绒槿，丹棘的眸光沉了沉，她把夜合绾好的发散开，把绾发的玉簪放到他枕边，然后伸出手放到他额头，释放温和神力帮他化解酒意。
片刻，她移开了手，看着他的眉头渐渐纾解，终于是卸下防备的无害模样，她嘴角微微上扬。
这样他明早就会安然醒来了，应该还会做一个好梦。
盯了他一会，丹棘兴致莫名上来，她绕过外侧的夜合，单手撑额侧躺在床的里侧。许是动静有点大，躺下时胳膊还一不小心狠压了一下他的头发，应该直到明天辰时都不可能醒来的夜合突然翻了个身，面对着里面的她。
不过丹棘知道他不会醒，也不慌，只是见他翻个身还下意识抱着自己的剑，觉得这孩子还怪让人心酸的。
等夜合不再有动作，丹棘开始摆弄他被她散开的长发，又一会捏捏他的脸，碰碰他的唇，觉得新奇的很。
不愧是天生仙身，在她眼中处处都完美无缺。
因为神仙的力量相比妖魔来说都十分强大，所以在神界和仙界，天道为了制约平衡，虽默许他们谈情说爱甚至结为夫妇，相伴漫长时日，但却让他们失去繁衍能力。也就是没有人天生是神仙，只能飞升成仙继而成神，这是为了防止神仙的力量与数量都不可控制。
再换个说法，就是生来就拥有仙身的人根本不存在，夜合大概是她活了不知道几十万年见到的第一个天生仙身。
只是，他无法凝聚元神，自然也无法修习仙法，因为他身体里还有他阿爹的一半凡人血脉。
算算日子，他也才刚到弱冠之年。没有元神，不能修炼，就无法维持仙身。他会像普通人一样，长大，然后老去，没有意外的话，几十年后就会变成一抔黄土消散于六界。
丹棘默然看着缠绕在指尖，他光滑顺垂漆黑如墨的长发，陷入沉思。
几十年吗。相比她几十万年的岁月，简直是弹指一挥。
或许她一眨眼的时间，夜合、叶绒槿、夜明予，以及她曾坚信并努力争取过的一切，都将不再有任何意义。
如今他既然来到自己眼前，那么丹棘不愿那样的事情发生。
她要这一切，在千年万年之后，都仍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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