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丹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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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丹棘把自己和夜合关在木屋里，不让任何人靠近已经过了整整两日。
马缨山在这两日内已经荒废大半，也就山顶还勉强维持着先前的模样。红欢一直在门口守着，后来还有一些从山上其他已经没有灵气的地方逃过来的妖精，都在这最后的希望之地等着他们的山神大人。
丹棘在屋内用空了自己最后一丝神力，看着自己已经半透明的身体，无所谓地笑笑。
她安静坐在床边，看着已经没有伤痕，周身散发淡淡荧光的夜合，手指从他额间一直滑到他唇上，轻轻按了按。
阿合真好看。
夜合眼睫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着眼前笑望着他的丹棘，有些迷惘：“丹棘，我是在做梦吗。”
丹棘神色温柔：“不是呀，你在马缨山，阿合，你回家了。”
夜合撑起身子坐起来，环顾四周，最后目光定在丹棘脸上，他抬手迟疑着摸了摸她的脸颊，问她：“丹棘，为什么你变得透明了？是我眼睛看不清了吗？”
丹棘笑笑，答非所问道：“阿合，你感受一下自己体内，可发现了什么？”
夜合依言闭眼，片刻后皱了眉头，奇怪问道：“我身体里……有了灵力？好像还有一个陌生的东西，很温暖……”
丹棘似是松了口气，她成功了：“阿合，你知道吗，我已经忘了有多少年没有人叫过我丹棘了。他们有人叫我春神，有人叫我山神，又叫我姑姑，叫我阿姐，只有你，会认真的叫我的名字。你让我觉得，这世间还是有人会记得，我就是我，只是丹棘而已。”
夜合看着她，心莫名绞痛了一下。
“阿合，你阿娘曾与我说，天道教她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她自是知逝水难留、苦海无涯、兰因絮果，但情之一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从来便是无理可依、无法可循、无人可劝。她只愿多看他一眼，也好过独自活过数万年。”丹棘眼中宛若星辰汇聚，灿若星河，“我觉得她说的对，阿合，我活了太久太久了，久到我忘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忘记了世间最珍贵之物，就是一个‘情’字。”
“万物皆有情。阿合，我把元神和这一身神力送给你，自此以后，马缨山的情，就要你来守着了。护山结界会消失，你会做这座山的新山神，这里是你的家，但你永远也拥有自由，你再不会是孤身一人，也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
夜合愣住了，他下意识抓住她几乎快要看不见的手，脑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她让自己熟悉山中花草，认识山中生灵，见过爹娘葬墓，教他一定学会绾发……她是早就打算，把这里的一切留给他。
“你……你要去哪儿？”如今连你也要丢下我一人吗？
什么仙身，什么元神，什么神力，他通通不想要，他只想与她吃饼喝粥，煎茶酿酒，安静地看着她在合欢树下入眠，再替她拿起脸庞的落花，不让任何东西惊扰了她。
他只是，想和她在一起。
丹棘温和地回握住他的手，语气像是与他在寻常聊天：“阿合，我曾问你知道夜合是什么意思吗，那你知道丹棘又是什么吗？”
夜合垂了眉眼，轻声道：“丹棘，就是萱草。”
丹棘点点头，夸他：“阿合真聪明。合欢能解恚，萱草信忘忧。尽向庭前种，萋萋特地愁。阿合，我哪儿也不去，马缨山很快会仰仗你这个新山神恢复如初，木屋旁的合欢花会一直盛开，树下也会长出嫣红的萱草花，到时阿合，可常去看看。”
丹棘牵着他，下床走出木屋，门外的小妖们都在笑着迎接他们，红欢、兔子精、树妖、蛇精、花妖、雀妖……他们还没有察觉到什么，因为颓败的马缨山正一点点重焕生机。
丹棘拉着他在山顶唯一的合欢树下站定，透过花叶影影绰绰的阳光铺洒下来，她越来越透明，但她毫无痛苦，一双笑盈盈的眼睛永远温柔而坚定地望着他。她在整座山的见证下，轻轻踮脚与他额头相抵。
夜合双手环住她的腰身，突然记起自己下山之后赶去御灵宗的路上，为她买了双绣着萱草花的绣花鞋。只是那双绣花鞋被他放在停在魔界外的马匹上，如今大概是难以找回了。
夜合静静望着她含笑的眼眸，听近在咫尺的她道：“阿合，春光正好，不若我们煎壶茶喝吧。”
夜合眼角微微湿润，感受着她轻浅呼吸缠绕着淡淡的花香，他应道：“好，这次我给你煎茶，合欢花茶，可好？”
“好呀，我最喜欢合欢花了。”
“我也喜欢。”夜合的泪水滴落在绿意盎然的草地上，他怀中的女子已然消散不见。
山林寂静，妖精默然，连风也静止不动。他们看着这个拥有天生仙身，神明元神的新山神，双手空空独自站在偌大的合欢树下，空气中唯有悲伤在缓缓流动，他好像失去了他最珍爱的东西。
夜合浑身颤抖，背后的合欢树接住了他不稳的身躯，他靠着树坐下来，看到地上不知何时生出了一株含苞待放的萱草花，他双手捂住脸，喑哑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溢出：“我也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风又重新吹拂在这片大地，一切仿若谁人睡中梦境。
马缨山短短百余年历经三代山神，生生死死，或真或幻。其中不为人知的故事，只有漫山遍野的合欢花知道。
雨晴夜合玲珑日，万枝香袅红丝拂。闲梦忆金堂，满庭萱草长。
绣帘垂按，眉黛远山绿。春水渡溪桥，凭阑魂欲消。
他与她在这里相识相知，夜合花下萱草花，他会用往后无尽的岁月来守着她，等着那朵萱草花重新盛开，等着她从长眠中转醒，对他道一句——你挡住了我的春晖。
那这次，就换他来等着她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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