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葛言在车旁等郁仪,撑着黑蓝伞面,雨水顺着帆布,晶莹地一缕缕往下滴,伞下白衣黑裙,隔着雨雾,有种说不出的阴森严酷感。
郁仪揉揉眼,擦去模糊的水汽,在廊下遥看葛言,这姑娘总是黯淡、低调的装束。但冷淡外表后,似有种深深蕴藏的力——愤怒、不甘、屈辱、痛悔……猜不出,周忱也有,是兢兢业业、一往无前做事的人,身上能看得出的气场。
不过气场各异,而内在的痛苦和纠结,总不为外人知。
“有什么收获?”两伞相碰后,葛言露出个笑问。
郁仪暴露过“情仇”,回以尴尬一笑:“一无所获,你不要查他了,我看他好可怜,奄奄一息,看他可怜份上不忍扰他。”
心里想的是,不怀疑了,无比愧疚,哪敢再探问一分。
——是听进了周忱的话,只要周忱一说话,她习惯成自然地听从。听从在遥远记忆里便生了根,如今成了她对这个人的不可抗拒。
“是跟他达成协议,他不追究我害他,我也对他睁只眼闭眼。”看葛言诧异眼神,郁仪干脆把话说清楚,垂头丧气说。
葛言仰头吸口气,然后捂嘴呵呵呵笑:“所谓冤孽,大概如此。”
“我有别的收获,”上车后,郁仪不想再被看笑话,转移话题,口气沉重,“周忱不对劲,我不查他,但能查跟他相关的人。”
“那个杜春鑫,我爸的旧手下,投标上跟我竞争公司的关联人,不停给我使绊子的家伙,”郁仪恨意地,“万没想到,我在周忱那里,亲眼见到了他。”
葛言明白是哪一码事:“你上次托我查的公司,我查了,表面简单,不过是几个人的合资,但其中一个人——不是杜春鑫——有点可查的内容。”
边说边示意包中文件袋:“那人有参股其他公司,非常地多,股份或多或少,但都科技方面,跟纺织服装关系也不大。”
“是吗,我本以为跟搞地产的科斯集团有关,毕竟那集团就想要我家的地,杜春鑫还效忠过,”郁仪哗啦拿出几张纸,狠捏在手,“这么看,有人的确帮我挡住了。而这公司,真的是好生异样。”
“可能是另一种并购,大鱼吃小鱼都这样。你不想被收购屈居人下的话,那千万当心。”
葛言控制车,目不转睛盯前方说,但郁仪听得出她的真心实意——相似的话,刚被周忱急切关切地说过,周忱真诚待人的一面,对自己不顾身的相助和忍让,也是这般真心实意的。
感动地回话:“谢谢你‘服务’这么尽心,不只是图利益的尽心。”
葛言转头微微一笑,友好默契地:“上次私下约你就说过,觉得你不一样,愿意帮你。”
“处理那场罢工的事么?”
“相似的事,我家碰到过,我爸爸,工伤维权,怎么闹都求告无门,后半辈子便跛在了家。我家这样毁掉,我很努力,都没能为我爸出那口气。”
葛言使车加速,冷冷的述说更斩钉截铁:“所以,我极其讨厌不公平,极其讨厌有人能为所欲为。所以,我也乐意看到你的努力。”
噩梦,预感过,被提醒,但挡不住说来就来,太迅雷不及掩耳,以至目瞪口呆措手不及。
“这种情况,或早或晚,我费好大劲弄起这些人,还是跑了。管人太不容易,我实在做不下去了,欠工资好几个月,能挨到现在,已经是难得……。”
管生产的胡/总监锤胸顿足,几乎要哭地引郁仪进厂房。
这两天她上班,已感到过明显的冷清——对机器声异常地敏感,打小建立起来的直觉,一听便知道生产情况如何。果然事情发展得下面人兜不住,今早会议室里,一干总监面带绝望,逐个汇报了人员流失的事。
“不能打感情牌,再有感情,干再长时间,都不如钱有用。钱才是实打实,哪里给得多,人自然往哪里走。”
已成为郁仪左膀右臂的宋倩如抱上手,眉眼一皱,笑憨厚的胡/总监,笑这人天真,不懂人家来做工只图钱的本质。
空阔的开间厂房内,缝纫机声稀稀疏疏,蝉鸣似的。绿油漆地面,反射着节能灯泡的雪白光,凄冷冷照着成排缝纫台后三五个人。
“太夸张了,才三天变成这样!”郁仪两手握拳,恨不得捏个东西成粉碎,只觉不可接受。
“是过分,我问出了,是那个杜春鑫明目张胆抢人,他新公司叫鑫兴,就这隔壁园区,这里情况他最清楚,”宋倩如开口像声讨,冷静的脸难得泛起怒,“开多少钱,能挖走什么人,凭他经验,这里墙角他想挖多少就能挖多少。”
郁仪垂头,终于明白她爸为何对杜春鑫一忍再忍,自己的得力干将,成为敌手,搞出啥幺蛾子真是想都不敢想。
“那公司我查过,背后有其他资本,”郁仪后悔行动迟一步,但手上资源捉襟见肘,也是无可奈何,“我有提防,没想来得这么快,这是要……”
“这是要赶尽杀绝。”宋倩如精致妆容的面,也像胡/总监那样皱了。
“宋姐你不用说,是拿不出钱来招人。中标的合同,第一批货交不上,后期贷款也没着落。银行付息期限只剩四天,还有半年后,要还本钱时,就是我去申请破产的时候……”
郁仪失神地自己说,寻个缝纫台,慢慢做下来,眼中含泪的,一遍遍抚白瓷一样的金属机器——这自小到大,她耳濡目染已生感情的机器……
清蒸鲈鱼,白肉滑嫩,平菇牛肉,清油泛光,不过郁仪对着,全没胃口,被失败劈头盖脸打击,整这人如浸冰水一样,丧得手脚麻木,抬也不想抬。
她看到在桌上摆菜的小乐妈,以往瞧不起这畏手畏脚的女人,如今却想她宁愿留厂里的话,想她用力用心,没给工资也老家收拾极好,不禁认真看过去:
“宋姨,现在保姆工资都六千千,要有人出这么多钱,你会走吗?”
小乐妈也姓宋,郁仪礼貌接过递上的筷子,严肃问。
“不会,我有小孩,在这儿刚住惯,你还给他买了家具玩具,是我恩人了,我还能去哪里,走不开的。”
小乐妈随意说,郁仪发现她没那么拘谨了,脸也从干瘪变圆润,人漂亮了些,于是勉强高兴下,再问:“以前跟你一起做事的人,好多走了,有人高薪她们便走了,我该怎么办?”
“郁总你是好人,但刚刚做事,她们没见你好心,你人真的很好,跟你接触过的人,不会有哪个想走的。”
一通呜噜呜噜废话,真心实意倒是,但没用。郁仪感叹问错了人,也聊以慰藉想到,好像她接触过的人,的确都肯留下来帮她,包括那混公子余豪,和莫名其妙的周忱。
——是什么呢?那种气场吗?自己认认真真,真真诚诚的气场?
不只,郁仪一拍脑袋,明白她就是好心,就是对人感同身受,直截了当体会别人难处和痛苦,不忍见,想解决,这样好心,原来是能吸引住人的……
想到一跃而起,碗筷打翻,慌忙火急往书房冲,却被她来吃饭的老爸当头拦住:
“你跟人家道歉了吗?”
郁仪知道哪一门事:“周忱病了,他自己病的,我去看过他。”
“你该去照顾他……”
她爸像在教导妇道,郁仪一句不想听:“我没心思,由他自生自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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