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说不上安排,是有出路就条抓出路,”郁成雄全不否认,点上头说,“周忱那晚来,是跟我说过可能碰到的事,没想还是发生了,如他所料。”
老爸眼里的欣赏和肯定,郁仪看着,觉得一根引线从眼睛窜到心口,火花呲呲,把心给狂轰滥炸了一遭。炸得血肉横飞,闷疼闷疼地辩驳都说不了。
郁成雄把落地灯打亮,摸摸索索拿出茶几下报纸。郁仪一楞,正感叹他爸退下后,转换模式,过起了喝茶看报的闲生活,却见郁成雄摆文件似的排列出几张:
“做转移吧,□□腾笼换鸟,早该响应,服装这种低端活,是不够赚钱,转到没钱地方,两两匹配,才是发展之道。”
“什么转移?”
郁仪听过腾笼换鸟口号,也见过找土地要gdp的宣传,但没想真的临到自家企业。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爸,显然是认同这趋势,也认命地要顺应——尽管口吻中尽是落魄无奈。
“不好招工,不好安置人,那生产转到中西部去。大势所趋,你不干,只有被大势碾死。”
“我能怎么转?”郁仪一脑子浆糊,“背山大的债,顶着追命似的破产临近,再投资去另起炉灶?”
“有你熟的人搭桥。”郁成雄举起张报纸,手抚平,朝郁仪摊开,“有什么别扭先放一边,好好相处再说。”
郁仪嘴合不拢地看到,这本地报纸满版宣传新任干部,身负使命去对口帮扶的干部:照片照得身姿伟岸,笃定干练,填山倒海都不在话下那种,下面是发誓体的决心和口号,以及长长的,证明绝佳能力的光荣履历。
正中堪堪是周忱,在照片中阴霾不见,如校园里见的那样意气飞扬,嘴角的翘,脸颊的放松,比周围一圈拗出来的表情,是全无虚伪的真挚笑容。
连那道伤痕,总能看出的眼旁伤痕,提示这人的邪性和伪装的标记,也被光线不着痕迹地淡去了。
“真是不二之选呵。”
郁仪看着,讽刺地想——想着履历提示的那些事,想到自己跟那些事里的无辜者一样,彻底沦为了,某人政治前途的牺牲品。
“爸,看人别看表面,我跟周忱相处不好,现在恨得想杀了他,我的事,再不会跟他扯在一起。”
咬牙切齿说,一句劝也不听地摔门而去。
心里大呼,老爸被所谓女婿蒙得团团转,比自己还不能抵制“蛊惑”。自己是造什么孽,惹了周忱这精怪,引狼入室让他祸害亲友,还眼看将祸害自己的一片心血了。
一切感觉,原来都是对的。
他是个魔鬼,随他而来的恐惧和危机,已经切切实实。他的靠近、招惹、和尽心尽力帮忙,都是伪装的善意——是他为达成目的,别有用心做的虚假的事。
这人有几副面孔,对人对事,轮着变幻,而最深最真的一副,对自己显露过吗?间或的“亲密”接触,自己有捕捉到吗?
郁仪走在大街,顶着灼灼烈日,头昏眼花地走。看不清路,城郊公路上汽车嗖嗖,她用手锤上脑门,锤自己色令智昏,脑子被狗吃,面对周忱如坠五里雾,怎么就不知不觉沦陷,万般不能自拔了呢?
步步走远,锤得脑门生疼,鼻子抽出鼻涕,却始终没把周忱这东西从脑仁赶出去。
身后,正迎接着破产的凄凉:三个厂的地被拍卖抵债,职工排着队领补偿走人,各路合作商像嗅到血的苍蝇,纷纷堵上门,要债、取消合同,或者直接搬东西走……一度辉煌的家业,像个散了架的机器,只剩堆七零八落零件,再也运转不起来了。
不能就这么算了!
心灰意冷,悔恨和绝望掠过心胸,但郁仪鼻涕一抽,太想大喊,对着脑里挥之不去的暗影喊。
苦撑着即将崩溃的内心,她想起信誓旦旦说过的话,还要努力,还要逆势而上,去做最后的挣扎。
而眼下,准备去找葛言,问清破产做法,看可挣扎缓冲期,还能挨上多久。
没有事先联系葛言,因为心里存了一点疑:葛言跟周忱认识,若这两人真有沟通,找她也无济于事,又是白白踏进周忱设好的圈套陷阱。
也暗戳戳存了一丝期待,指望在葛言那里,逮到周忱这家伙。冥冥有感,他会出现,看自己穷途末路,欣赏他一手炮制的杰作,他不会不现身。
都能想象,他看着,露出修罗似的,自喉间深处的颤笑——跟记忆里恐怖的一面,如出一辙的笑。
写字楼门厅,瓷白墙砖上,水墨纹丝丝游走,暗流涌动感觉。厅堂通透,敞亮,异样简洁雪白,也整整一副商务的冷酷气。
律所在十六楼,但郁仪于旋转门前止步,因为真就好巧不巧碰见,左厅漆黑的方块沙发上,周忱和葛言正对坐而谈,低声细语。
玻璃墙过滤日光,灼灼的光,透进成了冷色。周忱逆光而坐,背影闪出模糊毛边,在扭曲变形,像团浑浊浆糊的波动。但略带傲慢的坐姿,那种清贵感觉,让郁仪一眼认出了人。
居然是胆怯!
猜测证实,她忽地胆怯,手捂上脸,调头就走,阳光明晃晃,劈头盖脸打在她身,像千刀万箭刺进,让她生出了前所未有的疼,层层堆加,已到极致的疼——
周遭声影,动荡幻化,万物已不辨,只觉在一片梦境似的模糊,躲开梦魇似的落荒而逃。
有急促脚步声,声声加紧,是梦魇生出锐利的爪牙。郁仪大口喘气,手不停抹着脸上抹不净的水,汗泪交织,她仓皇失措,忽地脚下一绊,噗通,五体投地地摔趴在了地上。
“起来吧。”耳边有温煦声。
郁仪脸埋在水泥地,人摔清醒,但鸵鸟似的埋着,愣是不理人。
“你能自己站起来。”声音带哄,“人来人往,指指点点,想继续当笑柄?”
郁仪扑腾站起,拍两把灰,咬牙怒目,脸鼓成气泡鱼,恨周忱三言两语,就能捏她软肋,更恨这人不怜香惜玉,见摔趴不扶,还出言嘲讽。
什么东西?
瞪着,直到周忱支出两手指,指腹按上脸颊,把气鼓鼓一点点往下压。郁仪就被压得面红耳赤了,紧绷的脸,不受控制松开,头被迫仰起看,气恨不觉哗啦啦褪去,委屈悲伤一股都脑涌上来。
——对周忱无可抗拒,在暴露本性和软弱上,更是无可抗拒。
“越挫越勇,你不总是这样吗,”周忱教训口气,似家长对不争气小孩的教训,“没见你稀里哗啦哭,更没见你二话不说就逃的。”
郁仪胸口起伏,肩一耸一耸,要是只猫,估计毛也炸了——她讨厌死眼前人的若无其事,居高临下对她指点;更讨厌自己不由自主,在人面前成怯怯小女孩样。
“别教训我。”
郁仪退开一步,周忱开始伸袖子擦她脸上灰,混上水的灰迹,得细细磨蹭。郁仪感到脸的痒痒感,和一阵气息交织的别扭。
享受一瞬,气息全然加速,脸上又红,想才不要这怜惜,想着就反手一抡,不解恨地乘周忱侧身再猛推,让他以同样五体投地的姿势,啪嗒着地了。
“好了,同病相怜,息怒了么?”
周忱无奈爬起身,无所谓地笑。郁仪觉得他看自己像只家养的猫,偶尔发怒,龇牙咧嘴下,不小心被挠一爪,也只能无奈笑笑。
“同病相怜么?我穷途末路,你前程大好,你一步步把我帮到绝路,换你达成目的,青云直上,是不?”
郁仪有话直说,咄咄逼人,看周忱摔的狼狈样,也不觉好笑,没胆怯了。想这人其实是脆弱的,一推就倒,还瘦一圈,病态未消,只是周身更精致的装扮,像被人刻意修饰的装扮,仍有让人郑重待之的气质。
不可小觑的气质。郁仪眯眯眼,忽视那沾灰的白衣,瞧雕刻般的领口袖口想。
然后她被敲一下额头,周忱嘴抿两下,开口说:“真会想,但事情很复杂,你不能直接把相关当因果。”
什么行为?实在过分。郁仪挥手,周忱手及时撤走,她没打到,便直接去捉手腕,捉到了眼神挑衅:
“那你能跟我讲清其中复杂吗?”
她握人手腕的手收拢、掐紧,一点点感受周忱的心虚。兴许是自己瞎想,没有周忱出现,家业也是危机四伏,但他引导自己做的事,让自己背上了导致破产的沉重责任,他不能置身事外,他要跟自己一道,受深之又深的痛悔自责。
果然,掐住的手,有了簌簌细抖,在他脸上现出了无表情的惨白——无表情地让人难过,似乎所说的“复杂”,像水藻紧缠住他,把他拖向阴冷,而表面风平浪静,只有一两点细抖的水波。
“能讲清楚吗?”郁仪没打算放过,不依不饶,“知无不言,向我坦白我想知道的事。”
是,这样问,在挖出了他脆弱部分,把他的坚壳凿出破口,要乘机猛打让破口更大,怎么样都要把自己感觉在这破口里看清楚!
但周忱果决闭上了,脱开手说:“一时说不清,也是……我不想讲,不能讲。”
郁仪恼羞成怒,直接一巴掌扇过去——跟周忱在冲突中习惯性地动手动脚了,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过挨上他脸时顿住,忽见到那张脸上,不可言说的莫大痛苦。
是满意吗?都是深受挫折的人,顶着周遭敌意的剿杀,孤愤地走在艰难的路?咀嚼着失败的痛,被摆弄的愤恨,和漫漫求索的无尽孤独!
——就这么,有难以言喻的了解了?有说不出的感觉互通,好不可思议,像真真切切的连带感。
郁仪手僵硬,冻住了,堪堪挨周忱脸,她又如同被人附身,打出去的手,在痛的意识下,怎么都打不下去。
“你不讲我能猜,或早或晚也能知道,”使劲掰回手,装出强硬,“没打算放过你,好自为之。”
强风忽涌起,黑云乌压压地遮了阳光,宛如薄暮,只漏下一道斜斜的光,长河般自天际铺展开。
郁仪转身,义无反顾走,头完全不回,光中细尘,被风吹得扑扑打在脸,四周有不安的咿呀咿呀声,一切,让她感到股无形的力,在把她推向遥远征途了。
身后有人说:“不管我怎样,你能走出自己的路,是你刻骨铭心,坚持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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