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万安枕在叶子宸肘臂，梦呓断续，叶子宸拥着他一夜无眠。
霜叶知秋，大雨将近，禛南蹲在窗下看成队爬行的黑蚁，算着时辰王爷是该起了。
叶子宸带着萎靡出来，禛南将蹭了土的手放在襟前抹蹭，过去道，“王爷，马已备好了。”
“派个人到宫里告个假，本王染了风寒，身体不适。”天还未亮，叶子宸定在冷风里，带有几许苍凉，“单杰不曾来过？”
“刚来过，又走了，说是去少阳殿候着王爷，”禛南一路随行，顺便将昨夜来过人的事一并讲了，“属下与其交手，那人的反应、速度、脚力都是一等一的，拳法招式杂且精，属下猜测是混匿江湖的野士，是个高手。”
“禛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守好这梧桐苑里的人。”叶子宸停在院门前，半侧过身对躺在廊下的牧轻雪投去目光，“得了空，收拾间空房出来。”
万安趴在枕上，动了动鼻，贪恋上面的草木清香，似初春破雪的嫩草抽出嫩芽，淡淡的，是独属叶子宸的气息。他撑起身子，锦被自肩头滑落。披上衣踩上靴，天际初露微光，打在牧轻雪身上，万安撤下身上的外袍，丢给她。
牧轻雪动了动指，夹住衣袍的边角，将白袍从头上撤下，她没睁眼，“殿下醒的快啊。”
“有人来过。”空中残留下昨夜打斗后的硝烟气，牧轻雪特意留着它，万安道的言简意赅，“妖界的掌事，御下不严啊。”
牧轻雪睁眼，从廊椅上起身，拍抖手上的衣袍披还给万安，“人间繁花似锦，苦乐掺半，有着别处没有的精彩和气运。今日看到的花草枯石、阿猫野狗，明日就成了会勾人摄魄的精怪。藏匿人间的妖鬼数不胜数，各界中人各司其职，那些含恨不能轮回的恶鬼，被凡尘迷眼的精怪，历练修悟的仙神，都是要到凡尘走上一遭。这疏漏之中，有管不过的，不能管的，有尽忠职守，也存插科打诨，只要不出格，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何况有我们几个镇守一方的仙将在后方兜着，不等出乱闹大，但凡有些个风向不对的，便给平了，只是”
万安缓步向外，“欲言又止，是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玉阳这地界，太干净了。”牧轻雪道，“叫人找不到一丝的错处。”
的确。
万安游走在廊下，看后园将要凋零的团花。他稍抬眼眸，天空澄碧，纤云不染，湛蓝的天幕绽放瑰丽的色彩。玉阳的上空恍若仙京的锦霞，有着别处鲜有的洁净。
太干净了。
方圆十里，除了狼崽康皓就是那只为了逃避追捕而来的黑猫，很难再寻其他妖物，万安看向牧轻雪，“正是太干净了，才更显昨晚的不同寻常。”
“昨夜交手时，我瞧他脖间有道咒印，看样是受人驱使。”牧轻雪道，“如今的玉阳高手云集，个个的人精，这帮降妖除恶的正道中，免不了会有心术不正的狭隘之人。”
“可我不是妖，自然也成不了他们眼中的恶，日后只需我们行事小心。”万安坐去廊下，弯腰捞了把廊下的红果，放鼻尖嗅了嗅，一股子酸涩味儿，“白生他们还需你多多费心，我更担心康皓他们，玉阳现在的情形，于妖而言无异于羊入虎口，妖界怕是不会再派人来。”
“我已在道观周围设下结界，殿下无需挂怀。眼下”牧轻雪自怀中掏出玉牌交给万安，“这个，殿下打算如何处理。”
万安手捏玉牌，抿唇沉思，“轻雪，她停止杀戮却又不肯离去，隐匿在王府周围，为的很可能不是寻仇。”
“不寻仇”牧轻雪摸了摸鼻，拧眉想了会儿，玩笑道，“不为寻仇，难不成是看中府内的哪个少儿郎，不舍走”
牧轻雪在万安的注视里，汗毛直立。
“她留下玉牌，可能是想传递什么。”万安将玉牌挂在腰侧，高抛手中的红果继而接下，“她生前本是城外泉溪村内的良家女，村人以未婚先孕坏了贞洁而定其罪名，处以火刑。惨死的几位，多是泉溪村内的村民，还有五位则是邻村，青柳村的人。自后，便再未伤过一人，而她杀的这些人里，独独没有她腹中子的父亲。”
牧轻雪醍醐灌顶，“她为的是胎死腹中的生父，这玉牌就是线索，可为何要费此周章？”
“许是她在忌惮什么。”万安摸了摸被他挂在腰侧的玉牌，他收起手里的果儿，藏进胸口，兀地发问，“可有什么招鬼的法子？”
牧轻雪了然，“这个简单，交我来办。”
万安起身，用鞋尖踢了踢蜷起的袍角，“你先回吧。”
牧轻雪警惕，挪步挨着万安，怕人跑了似的，“殿下去哪？”
万安看她，“贴这么近，看我？”
“我是怕殿下好了伤疤忘了疼，昨日的事儿我还气着呢。”
万安糊涂，“拐弯抹角，说的什么！”
“妖灵渡体这种损害仙脉神躯的事儿，简直胡闹。”牧轻雪恨的牙痒，话间也失了规矩，“乱来也要有个分寸。”
万安像是明白了什么，近来身感不适，原是因为这个。想来也是蠢，若因是鬼气侵体，满府的人，怎会只有他病的食不下咽，万安笑了，“是我疏忽，亏得轻雪将军了。”
“人可安排好了。”叶子宸坐于上方，接过家仆递过的茶饮了口。
“已安排进府，派了两个老实嘴严的丫头伺候。”单杰试探道，“王爷，总不能将人藏府里一辈子，待风声过了，是否安排别的去处。”
单杰的担心并无道理，他们偷人藏进府中，就是欺君。
“地下暗室，的确不是长久之地。”一盏茶下肚，叶子宸得了些精神，他搁了茶，思考须臾道，“本王在城外有个别院，待风声一过，安排过去住下。”
单杰惶恐，扶膝半跪在地上，“王爷万万不可，此举太过危险，一旦败露”
“那依你之意，”叶子宸截断他的话，“该如何处理。”
单杰心中百转，“送出玉阳最好不过。”
大殿一时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万安的闯入打破诡秘的氛围，他对跪在殿中的单杰视若无睹，恍若无人般坐倚进叶子宸怀里，活像惑国的妖姬，“谈什么呢，这么严肃。”
叶子宸扬手，冲下面的单杰示意退下。
单杰身子已然起了一半，手中提起衣摆未落，只听殿上的万安促声喊了句“慢着”，单杰又急急跪了回去。
万安开口求道，“我想借将军的人，帮个忙。”
“帮忙啊”叶子宸挑眉，“讲好了报酬，自然好说。”
“这可怎么办，我来的急，拿不出什么稀罕物。”万安好似很是苦恼，“更想不出，有什么是能叫将军看上眼的。”
“既想不出，就先欠着。”叶子宸招呼单杰起来说话，他颠了下腿，把人揽的更近些，“说说看，要办什么。”
万安把手搭去桌上，向前微微倾了些身，“你可知道将军府。”
单杰先是看向叶子宸，叶子宸垂下眼，用指拨着空了的茶盏，单杰欠身，“小主要办什么，只管说便是。”
万安笑着看他，“帮我看个人，我要清楚他所有的动向，一举一动都要知道。”
他话语间带着柔，眼里却是望不到底的寒。
单杰领命出殿，叶子宸抱人转个方向，万安跨坐，面对他，万安摸他面颊。今晨洗漱，叶子宸收拾的急，没刮净的胡茬蹭着掌心，有些硬，也扎。
“人借了，这账该怎么算。”叶子宸自脸上抓下万安的手，捏着把玩那几根细长的指，“直接给银子吧，按日子计。”
万安不依，转手翻出一边压着的字帖，放桌上展开，看着道，“王爷雅致，谈钱便俗了。”
“别是不舍得。”叶子宸抽出字帖，翻过去，不叫人看，“透个底，说说有多少的家当。”
万安转头看他，“将军家大业大，怎么还总惦记我身上这点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胸腔震动，叶子宸低低地笑。
万安掏出在后园藏进衣襟里的果子，塞进叶子宸的手，“给将军的，我尝过，是甜的。”
叶子宸向上一丢，在空中抛了两轮，带着笑看他，“是吗。”
万安连着点头，推着叶子宸的手往他嘴边送，催道，“将军快些尝尝，我亲手摘的。”
“那是该尝尝。”叶子宸笑的更深，张口咬下，余光瞟向万安，万安同是盯着叶子宸，带着期盼。
叶子宸连着咬了两口，大半的果被吞，吃的津津有味，万安拧起眉问，“是要多甜，吃的这样香。”
叶子宸举起剩下的果儿，他咬进口的果肉还未咽，含糊不清道，“尝尝。”
万安半信半疑，探头咬了口，洁莹的果肉含进口，未嚼便感酸涩。
叶子宸好笑地看他，“不是尝过了。”
万安赌气似的，敷衍地嚼了下，面色不改，忍着苦楚吞咽入腹，“甜，再找不出比这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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