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回途路上，叶子宸被人拦下，是个模样稚嫩的小丫头，神色慌张焦急。

        万安从相握的掌中抽离，继而推了推他，“我回去将衣裳换了。”

        叶子宸重拾万安的手，指尖微凉，他牵置唇边落下一吻，“待我回去，再帮你暖。”

        待身影消匿于长廊尽头，万安收回视线，提摆离开。

        “殿下…”牧轻雪心中有事，殿下心软意活，话到嘴边开始犹豫，一时不知该不该说。

        万安停步看她，“要说什么。”

        牧轻雪去到廊边坐下，单手撑在膝上，目光越过中庭红墙，落在天际铺染的橙黄晚霞，“将军府送来这些，摆明是在示威，此人危险，需得严防。”

        万安静默瞧向牧轻雪腰侧的布袋，“高坤裕已不再是高坤裕，仇未报，恨未消，晓玲不肯离去，也正因此。”

        “偷潜入梧桐苑的妖，加之今日的狐裘，如此不加掩饰地挑衅…”牧轻雪深思片刻，“除妖师、将军府，好一个狼狈为奸。如此，他可窥知殿下真身也不足为奇了。”

        “这般针对。”万安不由锁眉，“我能给他的，会是什么？”

        牧轻雪拍打衣袖，站起道，“他求任何都好，这般大费周章，总不会是贪恋殿下美色就是。”

        万安看她，牧轻雪收起玩笑，“小殿下，您可是见过那位高大将军？”

        “晓玲说，他不是他。”万安扭身，迈步向前，“怪便怪在高坤裕并无任何不妥。”

        牧轻雪跟上，“不是妖物所化，也无鬼气？”

        万安摇首，“轻雪，回去吧，回去白生那，从捉妖师手中解救下的那批妖，需得由你亲自看顾，兴许能打探出些别的东西。”

        捉妖师大肆捕猎妖物为己驱使，且与将军府勾结，目标又是万安，牧轻雪放心不下。

        “禛南不在，应是被安排出去了。”牧轻雪担忧，“可若我也走了，殿下身边再无人帮衬。”

        “无需挂怀我。”万安挡在院前，“数十的妖灵精怪无端丢失，他们不敢明面搜寻，暗中定有动作，回途路上需得警惕。”

        牧轻雪不应，也未动，面色肃然，话锋突转道，“殿下可知，我缘何要劫走这批妖。”

        这次，改万安不应，就静静地瞧她。

        “小妖们的落魄样的确惹人可怜，然则更令我在意的，是其中大多都失了妖丹。”牧轻雪道，“捉妖师如此大动干戈，便是坏了规矩。”

        人妖两族，本存隔阂，六界八荒平定，后达共识——妖害人，随其处置，反之，无故欺妖者，必惩之。

        “太平日子过的久了，确感枯燥乏味。”万安轻念，“捉妖师坏了规矩，那越权做主算不算得坏了规矩。”

        突发奇想夜袭捉妖师居所，偷盗法器，起意救人，桩桩件件，本不是牧轻雪会做出的。凡界俢者大肆捕捉无辜妖灵精怪，妖界不可不会坐视不理，不出面许是“不能”，甚至于“无能”。

        无能为力，只得求助。

        仙京神官，文官言事，武官平乱，各受一方香火，恪守一方。妖界求助，本应先报仙京，再择行事，牧轻雪私自应允平事，乃越俎代庖。

        牧轻雪上前半步，抓住万安袖角轻拽，放低音调，“殿下，总而言之，事儿赶事儿撞上了。”她掂拿起腰侧封困晓玲的布袋，晃了晃，“都是顺手的事儿。”

        原是本要迎康皓二人去妖界的人未能出现，牧轻雪再收妖界传音，称人间大批异士专捕猎妖，见妖如见宝。

        各界早有立约定规，互不侵犯，和睦共处，妖界不敢贸然引战，特以请求上谏，解救无辜受难之族人。若由妖界中人出面，只怕壮大事态。

        两界若因此开战，又将是场浩劫，六界不稳，众生难安。

        万安佛开牧轻雪，“此次妖物受难，所困妖者，大半丢失妖丹，若只是普通恩怨，散修也好，名门正派也罢，伤及无辜，挑惹事端，依规处置就是。只怕是心术不正，另有所谋。”

        牧轻雪点首赞同，“稍后我同其他几方神将通个气，他们自会报予仙京，也无需我再去说什么，倒是殿下，该多做防备才是。”

        小丫鬟跪在地上，压着头不敢抬，“安排奴才前去伺候的侍卫大哥曾嘱咐，他不在时，任何事要先报给王爷才是。”她的声音弱弱小小，看样很是惧怕，“小姐来时便带伤病，汤药日日不落的喝着，就是不见好，今…今日，甚至还咳了血…”

        上方落座的叶子宸陡然掀眸，冷息侵袭下方的人瑟瑟发抖，薄唇微掀轻吐，“咳血…”

        小丫鬟将头压的更深，浑身抖得厉害。

        片刻平静后一声巨响，叶子宸怒拍桌案，颤抖不停的身体蓦然僵停，仅一瞬便轰然栽坐在地上，眼周红了一片，要哭不敢的模样，煞是可怜。

        “你们就是这般照顾主子的！”叶子宸胸膛上下起伏，“为何不早早来报，要等咳了血才急急来寻！”

        小丫鬟重新跪好，几乎是趴在地上，话间带有哭腔，“是奴失职，起初小姐拦着不让，本想食着汤药，好生将养几日便会好，可今日瞧着小姐咳血，实在是怕，这才偷着出来寻王爷！”

        叶子宸脸色更差，赶去暗室时，人正盘坐于龛前的蒲垫上，背对向他，手捻佛珠，默讼经文。

        “病了为何不休息。”叶子宸立她身后十步之远，不再靠近，“要恨我，也莫亏了自己的身子。”

        捻动佛珠的动作停顿，声音是与万安不同的清冷，并有着万安没有的，独属于女子应有的那份柔软，“谈什么恨呢，是王爷救我。”

        喉间几度攒动，叶子宸艰难道，“这里不适养病，城外有个别苑，明日寻个法子…”

        指间捻过两颗佛珠，她打断道，“两国交战，白骨累累，是西泽野心勃勃，惹战出兵，西泽覆灭是自食恶果，怨不得谁，王爷更不必为我劳心，如此甚好，王爷回吧。”

        夜里，叶子宸未回梧桐苑，翌日万安醒时，榻侧的空位是冷的。

        今日的街市格外热闹，敲锣打鼓，人们聚于街道两侧，人们举手相庆，脸上是笑或激动，齐朝城门方向张望，彩缎装饰长街，百花相迎，极具气派。

        热闹的喧嚣隐隐透传进府，万安逗喂池中锦鲤，淡唤身侧的福伯，“是什么喜庆日子，这样热闹。”

        禛南走后，万安身边也没个可看顾他的人，叶子宸想，牧轻雪不像是会伺候人的主，特意嘱咐福伯照拂。

        “国师游历归朝，圣上亲迎，王爷今日便是随同前去接迎国师去了。”

        “这样大的排场。”万安来了兴趣，“是怎样的人？”

        “善占卜，观天象，每年外出，弘扬佛法、息人之诤，扶危济困、彰善罚恶，得世人追捧。”说起国师，福伯滔滔不绝，话语间带有着敬重，“话道国师幼时也是个可怜人。”

        万安搓洒糕点在池里，颇感好奇地倾听。

        “国师年幼丧亲，弟弟体弱，做苦力换得几个铜板，甭提医病，饥餐渴饮，肚子尚难填饱，苦的呦。”福伯浅浅摇首，怜惜道，“花灯节时，弟弟病重，跪求磕拜，被伙计狠心驱打出医馆。许是老天见其可怜，凑巧一老僧路过，收留于庙中，后因慧根高悟性强，出家为徒，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万安扬眉，“佛教中人，还是受人尊崇的高僧。”

        福伯笑着应是，眼尾堆叠出褶皱，眼看快到用膳的时辰，万安兴致未消，于是道，“今儿个日头好，可是要叫人将膳端过园中的凉亭来？”

        “不麻烦，方才吃了不少糕点，省了吧。”万安拍打手上的渣屑，“劳烦福伯陪我，您去忙，我先回了，不要人陪。”

        福伯本是没应，起码是要有人跟着才好，怎可叫主子一人单着，身边连个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有什么事也不方便。

        万安坚持，福伯无法，只道，“国师归朝，宫内设宴，王爷怕是不能回来用膳，我在梧桐苑附近安排几个小丫头侯着，小主有什么事儿，喊一嗓就成。”

        万安道谢离开，过洞门时同一丫鬟相撞，对面诚惶诚恐地请求饶恕。

        衣摆太长，万安不耐地踢脚托地的裙摆，单手去扶跪倒在地的素衣丫鬟，“起来吧。”

        小丫鬟连连道谢，万安看人眼熟，细瞧，原是昨日，半路寻走叶子宸的那位。

        又是一副慌张焦急的模样，万安收回扶她起身的手，“若要寻你们王爷，怕是要白跑一趟，他不在府内，晚些时候再寻吧。”

        小丫鬟屈膝蹲了蹲，双手紧握在胸前，怯生怯语地道谢。

        “且慢。”万安喊住她，停在小丫鬟面前驻留，夹住自对方指间流掉出的红穗。小丫鬟下意识地攥紧，将头埋进胸前。万安动作一顿，小丫鬟很快反应，松手，任凭藏握在手里的物什脱离。

        是如意坠，曾在叶子宸身上见过，同他身上的螭龙纹玉坠一起挂在腰侧，白粉相并，从不离身。

        万安揉摸一阵，看不出好坏，却也叹道，“多漂亮的如意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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