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中看不中用
凡人修仙除了获得力量,还为了长生。
神仙积功德,吃蟠桃也为了长生。
但是这世间唯一可以谈得上长生的只有孤神,却也已经陨落。
就算容远有孤神血脉,可能有什么与众不同,但是自己就是一只妖,哪怕他把自己写进了升仙簿,也就是寿命更长了一些而已。
何谈永生?
容远岔开了话题:“对了,我本想将之前在饕餮宝库中的那块皓月之灵送给你,但是觉得实在没有什么诚意。”
天婴愣了愣。
诚意?
天婴还记得前世他送自己的那只呆头金凤凰,还有让青风打发自己的那根金筷子。
当时他应该没有考虑过“诚意”二字。
而那皓月之灵也是天地之间罕有的宝贝,她从宝库中出来后八卦了一下,这皓月之灵本是孤神让神官们献上贡品之一,应该是孤神想要送给女娣的。
这种容远神爹仙娘都看得上的东西,他说给自己没有诚意?
却见容远从自己手上取下了那枚玉扳指。
天婴前世跟了容远一百年,虽然不知道这玉扳指的来历,但是却知道对他而言非常的重要。
她从来没有见他取下来过。
然后他掌心一亮,手上多了一条白色的链子,也是通体雪白,但是却又不是玉石,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容远:“这是条仙骨链。”
天婴:“仙骨?”
每位仙者都有一块最重要的仙骨,取出这仙骨可以作为强大的法器,而且必须是在此仙活着的时候,才能取出仙骨。
否则一旦仙魂灭散,这根仙骨就会羽化。
若要取出仙骨,要将仙者每一根骨头剔除,才能最后将它取出。
取仙骨,对于仙族来说是一道极为残忍的酷刑。
万妖之乱后,妖魔制霸三界,为了取得仙骨,也用尽方法,仙者不堪其辱,不堪疼痛,都会死在剔骨的过程中。
所以真正仙骨所制成的法器,少之又少。
但以容远如今的身份,弄到一两件,倒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被施了这样的酷刑。
而且这种法器用来做项链,未免大材小用。
她道:“这是谁的?”
容远笑了笑,反问,“还能是谁的?”
天婴:?
容远:“自然是我的。”
天婴惊愕万分。
“你剔骨了?”
她看着容远,容远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在受伤,可是至少都站得起来。
而此刻的他,却是一直病弱地躺在床上。
居然是剔了一遍骨?
她实在是难以想象那个曾经如此自爱自律冷静无比的容远,现在做出一件比一件出格,一件比一件自虐的事。
剔骨?
虽然她不是仙,但是听说过那痛苦比妖被活活扒皮更甚。
容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漫不经心地将那细细的骨链穿过了玉扳指,将它们连成了一条项链。
看着手中玉扳指:“这扳指虽不是法器,但于我而言却非常重要,是一位极为重要的人留给我的,是一个纪念,也是我的依托。”
心理依托?
容远这样的人也需要心理依托?
天婴想起容远在遇到任何问题之时都会转动这个玉扳指,天婴原来以为只是他的一个习惯,现在看来,还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
容远,也有脆弱的时候吗?
容远的手在天婴脖子上轻轻一摸。
天婴只觉得脖子上一阵冰冰凉凉,那骨链挂着的玉扳指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青年轻声道:“其余的首饰,以后大有机会可以给你,而这件,就当我求亲的聘礼。”
他手指轻轻抚上了她的脸,“天婴,嫁给我可好?”
他话音一落,天婴睁大那双圆圆的眼睛看着他。
她曾经做梦都不敢想的一切,如今居然都成了现实。
她眼中涌起了淡淡的酸涩,泛起了淡淡的红。
……
可是……
这梦来得太晚了,整整晚了一世。
还夹杂着前世的谎言,还有自己的一条命。
“我不会嫁你。”
她在容远寂灭的眼光中,慢慢将手伸到了脖子后取下了这条仙骨戒链,将那条链子认真地放在了容远身前的被子上。
容远看着那至亲留下的遗物,看着自己仙骨磨成的链子。
心慢慢凉去。
原来自己本可唾手可得的一切,现在变得遥不可及。
他一块一块拆下自己的骨头,然后又一块一块将自己的骨头装上去,只是为了将那块仙骨剔除,做一份像样的聘礼给她,求她嫁给自己。
她却拒绝得毫不迟疑。
容远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神色一晃,随即换了个话题,像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一般,道:“天婴,我想把三清殿拆了重建。我画好图纸,你想不想看看?”
三清殿是九重天仙宫大殿,在这九重天屹立了数十万年,就连饕餮都没有拆掉它。
向来不以物喜的容远这一世居然要将它拆掉重建。
天婴心中惊愕是惊愕,可是三清殿建成什么样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她说:“不看了。”
说罢从容远的身上爬了过去,默默下床,默默离去。
容远并没有拦住她,又或者说,容远根本下不了床来拦她。
剔骨之痛,或许动一动都会痛吧,况且他之前又受了那么多伤,却还是能面不改色地与自己说话,天婴心中要说不佩服那也是假的。
自己曾经喜欢的这样一个无所不能,强大到能够自成一片苍穹的英雄。
从不言败,没有软肋,没有弱点。
天婴甚至不记得容远喊过痛。
天婴离去后,容远用掌心托着额头。
他看着被褥上那只荧光闪烁的项链,每一寸筋骨都疼痛无比。
他紧握着拳头,全身微微发抖。
冷汗一滴一滴渗出,从额头滑到他线条凌厉的下颚。
疼。
钻心的疼。
小时候他和其他孩子一样是怕疼的。
可是他牙牙学语,蹒跚学步,摔倒在地,额头磕在台阶上,流出鲜红的血,痛得他哇哇大哭。
女娣只是转过身淡淡看着他,道:“之遥,你要自己站起来,前路上,你若摔倒,没有人会来扶你。”
“自己把血擦干净,我不喜欢脏兮兮的。”
“不要哭,我不喜欢你哭,不知道该怎么哄你。”
年轻的女娣,并不会带孩子。
她冷淡,独立,坚定。
渐渐地,容远开始不会哭,开始学会抑制自己的情绪。
放声哭笑,于他来说是种奢侈,也是对女娣的拖累。
孩子气,亦是。
这样的性格对他一路的成长,一路披荆斩棘都有极大的益处。
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不仅如女娣一般,冷淡,独立,坚定。
他还有比女娣更深的城府,更聪明的头脑,更成熟的心智,更黑的心肠。
在他的帮助和步步为营下,女娣才得以“弑神”。
他的一生都按部就班,不徐不疾。
直到遇到了她。
那个蹲在草丛中找四叶草的小妖,那个托着腮守着自己钓鱼,看着看着打瞌睡流口水的小妖,那个看到自己笑得明媚,受了委屈会嗷嗷大哭的小妖。
她像一眼见底的浅滩,又像一层不染的白纸。
面对她,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早已忘记这世间居然有那么孩子气的存在。
与自己完全不同的存在。
她的世界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步步为营,千秋万代,只想嫁给自己。
她的喜怒都那么单纯,像窗外的月桂花,小小的,晶莹透明。
……
曾经的唾手可得的一切,成了现在的梦寐难求。
是他自作自受。
天婴漫无目的地在回廊上走着。
生司阁终究还是和原来不一样了。
多了许多陌生的仙官宫婢。
毕竟以容远此时此刻的身份,居所不该再那么清清冷冷。
前世容远结束万妖之乱后,她很怕见到仙,毕竟仙族再也容不得九重天上有妖的存在。
他们看到自己都是横眉冷对。
虽然今生容远在给妖族的权力据以力争,但是这些偏见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
况且天婴属于罪该万死的战败族。
今世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她准备躲开这些小仙官和宫娥,正准备转身离开时,这些仙官宫娥看见自己都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行礼。
“参见天婴姑娘。”
天婴有些错愕。
这时候不冷不淡的声音响起,“九重天的这些家伙趋炎附势,神君为了你点三千厨子成仙,哪个没眼力见儿的敢怠慢你?”
天婴一转身,看见一个穿着青色劲装的少年,抱着手靠在廊下,淡淡看着自己。
“青风?”天婴看着面前这熟悉又陌生的少年。
不知何时,他身上多了一身的萧杀之气。
也没想到他对对仙族说话,态度会变得如此的刻薄。
青风刚才的话说得刺耳,那些小仙官和宫娥一个个变得又青又白。
青风面色有些不耐烦,他挥了挥手,对他们道:“你们下去。”
这些小仙官和宫娥一个个才落荒而逃般离开。
整个回廊上只有天婴和青风二人。
这在曾经是再普通的场景不过,然而此刻却早已经物是人非。
想起冷泉自己被容远唐突后被他遇到的那一夜,想起饕餮在无妄海上说的那番话,天婴觉得有几分的尴尬。
她准备转身离开。
身后的少年却开口道:“等等。”
天婴这才站住了脚,转身回来,“有事吗?”
少年抱着手,遥遥凝视着她,道:“有没有衣服要洗?”
天婴“嗯?”了一声,没太回过神来。
少年抱着后脑勺向她走来,他展颜一笑,露出洁白的整齐的牙齿,天婴这才发现,少年这段时间在军营里好像是晒黑了些。
他道:“你这生活不能自理的兔子,没东西留给我洗”
天婴一听,“谁生活不能自理,明明是可怜你技艺无法施展,才可怜你给你几件东西洗的。”
说完,她也觉得这话怎么听都不太对。
难不成,他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少年没有生气,而是开怀一笑,之前眼中的戾气全部烟消云散,就像蟠桃宴上那个曾经一身白衣,站在扶桑树下等自己的少年。
他道:“没错,我人生理想就是做个丫鬟。”
天婴一听,也不知该如何答。
“不过……”少年目光移在了她双眸上,“只想给你当。”
天婴退了一步,假装没有听见他说什么,再次准备离开。
少年掐了一根青草咬在口中,再次靠在了离自己最近的身后的柱子上,“无妄海上饕餮的话你应该听到了,喜欢你的不只是神君。”
然后他将口中那青草取了出来,一字一句道:“还有我。”
刚拒绝了容远躲出来的天婴,没想到又碰到了青风,听见了他说这样一番话。
天婴干笑了两声,道:“你们不是一起施的计谋,想要蒙蔽饕餮吗?我就是个幌子,让他以为你和容远因为我离心了。”
青风用指甲掐着手中那根青草,垂下眼,道:“别自欺欺人了。”
他掐断了手中那根青草,抬眼看着天婴,“我喜欢你。”
这句话,他终于说出了口。
天婴又退了几步,“你们是有病吗?”
听到“你们”二字时,青风脸色微微一变,“神君他……”
最终道:“跟我私奔吧,我带你离开这里。到一个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我会好好对你的。”
天婴:“你在说什么,疯了吗?”
青风:“还是你答应了神君?不愿意跟我走。”
天婴:“你真是一如既往的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青风一双漆黑的眼看着她,“天婴,你身上的香味,我三丈内都能闻到,你准备怎么办?这样夜夜睡在他的身边吗?”
天婴听到提到自己的发热期更加尴尬,他直白的话语更让自己恼怒。
她吸了一口气,看着青风:“无论我与容远如何,与你都不会有半点关系。”
与容远指的是前世,而青风,无论前世今生都不可能。
青风的手抖了抖,那似是在故作轻松的脸慢慢黯淡下去,变得一片苍白。
他将手中的青草捏成了草汁,扔在了地上,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然后化成一道青烟,消失在这回廊之上。
天婴看着少年的背影,她不是没有想过把青风当成朋友,可是她知道,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又怎么可能真的把对方能够当做普通的朋友呢?
她故意把话说重,因为作为过来人的她知道,既然没有可能就不要给对方半点希望,这种带着希望,最后坠入深渊的绝望最是致命。
她不想吊着青风。
她不是第一次走过这条回廊,但总觉得陌生无比。
一切都好像变得不一样,一切好像因为容远的身份变化,变得更为的精贵。
而所有仙见到她都是恭恭敬敬,就好像她是这生司阁的女主人一般。
走着走着,她走到了她曾经的房间,西厢回廊。
之前星辰住过这里,她本是不愿意再踏进,可是一下子却又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门。
吱嘎一声,她一脸惊讶。
整个房间几乎已经被拆平,没有曾经的半点模样。
没有星辰留下的任何气味。
这里变成了一个露台,有躺椅,有小玩具架,书架上有个小茶桌,杯子是琉璃做的,琉璃罐子里放的是她喜欢的各类花草茶,里面的每一个摆设,都像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来的。
露台与院子被一扇巨大的白色鲛纱隔开,被风一吹,阳光透过拂起的鲛纱帐,格外的让人觉得缥缈。
天婴拉开鲛纱帐,映入眼帘的一片绿茵,中间站着一抹妖娆的红色身影,太阳下的她撑着伞,像是怕晒黑自己的皮肤。
天婴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撑着伞拿着水壶的妖娆的红衣女子转过身,撩了撩眼皮,对天婴风情万种地一笑。
“种萝卜。”
天婴:?
这红衣女郎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饕餮身边的那只六尾狐,是容远的细作。
“种萝卜?”天婴看着地里的绿芽,确实是萝卜秧子。
这个花园真真正正成了一片萝卜地。
六尾又是千娇百媚地拭了下额头上的香汗,“可不是吗?你喜欢萝卜,主上就让我来帮你种萝卜。”
说完她叹了一口气,道:“想当初我被饕餮专宠之时也比不上你此刻荣宠的千万分之一啊。”
天婴:……
六尾狐继续道:“所以我当然要靠裙带关系上位,讨好你了。”
说完六尾对天婴眨了眨眼睛,提着水壶在天婴旁边绕了绕,将手中的伞给天婴撑着。
六尾狐不愧是尤物,眨眨眼就让天婴有些神魂颠倒,提个水壶样子都娇媚无比。
不想六尾狐轻轻嗅着天婴的脖子,“啧,你这皮肤真是白皙得让人嫉妒。”
天婴被她口中的香气微微一吹,立刻打了个颤,起了一身鸡皮,满脸通红。
六尾狐掩着鼻子咯咯笑了两声,“如此敏感,难怪主上为你如此神魂颠倒。”
天婴:!!
六尾看她脸色涨得通红,确实忍不住笑道:“逗你的,你真是可爱。”
天婴看着眼前的红衣妖女。
六尾,前世没有这么一个存在。
天婴:“你一只妖,为什么要投靠容远?”
六尾狐先是一顿,然后娇笑道:“良禽择木而栖,而且富贵险中求,主上舍得给灵石给修为啊。”
她说的轻松,但是天婴看出了她当时一瞬即逝的悲伤,或许这个乱世谁都有自己的身不得已吧。
天婴问:“你要入仙籍吗?”
六尾狐想了想,“仙籍?”
因为孤神的对仙的偏爱,仙族在三界一直受羡慕的存在。
哪怕万妖之乱,妖对仙也是又妒又恨,而仙对妖向来是看不起又厌恶。
六尾狐想了想,道:“想想吧,没考虑好。”
她放下了水壶,道:“主上过于聪敏,在他眼皮底下跟透明人似的,心里瘆得慌,不如你将我介绍给妖君穷奇吧。”
然后她轻轻用圆润的肩膀碰了碰天婴,“好不好?你不是妖君的妹妹吗?”
天婴提到此事就有些头疼,根本不知道穷奇这异父异母的亲妹妹说法从哪里来?
看天婴犹豫,六尾狐叹了口气,道:“当时主上为了饕餮不注意你,可是让我挡在你面前的……”
天婴认真一想,好像只要每次饕餮注意到自己,这个六尾狐都会不断地打断饕餮,世人看来都是六尾狐在争风吃醋。
原来,她是容远安排给饕餮的?
为了自己?
六尾狐继续眨着眼娇滴滴对她道:“为了你,我可是挨了不少睡呢~”
天婴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脸涨得更红,额前的碎发都要立起。
她不得不承认,同样是妖,这兔妖和狐妖区别也是极大的。
难怪自己前世一直学狐妖都学不像。
她为了制止六尾狐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立刻道:“等我有机会帮你跟穷奇说说。”
六尾狐眨了眨她纤长的睫毛,“那一言为定哟。”
天婴讪笑了两声。
她本就是处于发热期,被六尾狐这么一撩拨,身上倒是出了一身薄汗。
六尾狐拉着她回到了露台,然后轻轻一推,将她推倒在了露台上的摇椅上。
天婴一个后仰,在藤椅上摇晃,九尾狐则蹲在了一旁,变出一把团扇,帮着天婴扇着风。
天婴没有过这样的待遇,况且还是妖王曾经的宠妃。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想制止六尾狐,六尾狐道:“小兔乖乖,我怎么上次见你在发热,这次见你还在发热啊?”
天婴:“我们兔妖,一年四季都是繁殖期。”
六尾狐秀眉一蹙,想了想,道:“不对。以我的丰富经验,你这发热就像根本没得到缓解一般。你这香味,我八百里外就闻到了。”
她说得夸张,但是事实也是如此。
天婴点了点头。
六尾狐惊呼一声,用扇子捂住了嘴。
一双狐狸眼瞪得圆圆的,不可思议地看着天婴,“你说你还没有睡过主上?”
天婴:“……”
狐狸这下对自己猛扇着扇子:“你这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天天睡在主上那身皮囊旁,这你都能忍?”若是她早就把容远睡了八百回了,精气都给他吸干。
天婴:“……”
只见狐狸喃喃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然后得出了一个她觉得合情合理的结论。
“我知道了,问题出现在主上身上,他一定全是长心眼去了,中看不中用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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