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鹰书院
上完茶我便和其他宫女退了出去，只留下刘公公在皇上近前侍候。商量朝廷大事的时候，是不允许宫女在场的。
我坐在离饮露斋不算远也不算近的一座小亭子里，从假山缝隙看着饮露斋，以便听刘公公叫人。
从光明园茶屋拿了一盏琉璃灯和一盘糕点，晚上备茶备的急，没来得及用膳。今晚月儿皎洁，就着茶水和迷人月色吃些糕点也是快意的事。
正吃得兴起，突然听到一个男子的笑声，好像在压抑着什么。吓了我一跳，这笑声我可是听了一次的，不是八皇子又是谁？我忙站起来，行了个礼，嘴里还鼓鼓的含着东西，伸着脖子咽了半天都咽不下去。眼前递过一杯茶来，我接过来一气喝了半盏，这才感觉好受多了。一抬头便看见八皇子含笑的双眼。不知是噎的还是怎么，感觉怪怪的。
八皇子道：“知道你没吃饭，我给你带了些菜肴。”
我这才发现他手里拎着一个食盒。他向我笑了一下，把食盒放在亭中小几上，一揭开一股香气扑面而来。我看看盒里的小排骨，冲他一笑：“一起吃吧。”
“好。”他依旧温润的笑着。
“你刚才为什么笑？”
他又开始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我夹了一块小排骨在嘴巴里啃来啃去，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好不容易他止了笑，说：“我从来没看到过一个大家闺秀是这么吃东西的。”
我脸一红，吐了骨头。
八皇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正色说：“我不是嫌弃你。你很好，很可爱。我……心悦你。”我的脸腾地一下像着了火一般。
天知道，对于情感这方面我向来是少根筋的。我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赶紧自己收拾好了碗筷。向他矮身一礼：“奴婢还有事，先告退。”
他走上前来，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我是认真的，你好好考虑，三日后给我答复。”我愣住了，他伸出手抚了我的眼角一下，笑了笑，走了。
他走了，我的脑子也炸开了锅。
为什么是我？怎么会是我呢？就因为选秀时看了我一眼？还是他也同四皇子一样？是因为上次的拥抱？八皇子肯定不缺侍妾，更不缺拥抱。晚上我用被子蒙了头纠结得恨不得闷死自己。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心里还是没个谱。第三天皇上午休的时候我走了出来，安排了两个小丫头听候差遣。
坐在别苑的花圃边上，揪过一朵花一瓣一瓣地漫无目的的撕起来。我的脚下已经撒了一地花瓣了，但还是没有一丝头绪。
想起那天的种种，我不禁伸出手抚着我的眼角，他做过两次这个亲昵的动作。眼睛，他是喜欢我的眼睛的吧。虽然我和唐奕烟长得差不多，可是这双眼睛、这个身体都不是我的。他喜欢的是“她”不是我。不由得又懊恼起来，拍落身上的花瓣，向着光明园走去。
迎面碰上了九皇子，他一脸的不可置信。我见了他忙急刹车，施了礼。
“真不愧是将军之女，走路虎虎生风。不过，这和传说中的唐家大小姐好像不太一样啊。”
我一个激灵，依旧是行礼的姿势没敢起来。斟酌着话语：“九皇子说的是，奴婢记挂着殿中的事情，走得急了些。”
“哦，记挂着殿中的事情……所以跑到这儿偷懒？”九皇子眯着眼睛打量着我。
“奴婢……”我说不出话，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我双手一摊，“奴婢就是来偷懒的，九皇子罚奴婢吧。”
九皇子却“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好啊，罚你——陪我去喝酒。”
“啊？”
他一把拉起我就跑，我隐隐觉得不妥，向后用力抽手。他忽然停住了，一转身，“我已经在御前吩咐好人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可是……”
“行了，本皇子说了，跟我走……”
“……”
就这样凭他拉着我的手在行宫的岩路上跑着，风刷刷地在耳边过，若干年后，回忆起来，那个画面还是最舒畅、恣意的。
随他走在重灵山的小径，两旁都是高大的树木，有的树干甚至要两人合抱才能围得过来。小径是由青石铺成的，青石的缝隙里还时不时有几株绿草探出头来。颇有“曲径通幽”之感，只是不知这条路通向的是哪里。
呼吸进的都是清新极了的空气，感觉浑身通透。我不禁高兴起来，刚刚被强拉出来的小小不愿被我抛在了脑后。我正东打量西瞧瞧地看得起劲，一抬头发现九皇子微微皱着眉打量着我。“怎么啦？”我不解地问。
“‘花开得如此繁盛，在宫里迎春花也非迎春了，还挂着这个名字倒是能惹想迎春的人一笑’，这句话，我可是记得牢牢的，一直以为你是个清愁柔弱的女子，可现在……我有点怀疑。”九皇子黑黑的眼瞳里透着些许疑惑还有掩不住的笑意。
“这里风景这么美，凭他什么哀愁都消散了。再说，你没听过一句话么？‘时过境迁’，这句话原意是无奈惆怅的，但是现在用在我身上倒是其相反的意思更贴切。时过了境迁了，心境也自然变了。”我一边说一边蹦蹦跳跳地向前走。
“好吧，不过由一只兔子，变成一只猴子，我还是有些适应不了。”九皇子一边说着，一边摇头。
我瞪了他一眼，“我们去哪？”我憋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喝酒啊。”
“在荒山野岭喝？再说哪来的酒啊？”
“要不说你傻呢！”
“喂！”
“你是大将军的长女，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没有？”
“……我自然是长女，这察言观色嘛……”
“记不记得刚到的时候，接驾的官员里有一位未着官装的？”
“那个白袍老书生？”
“老书生？那是宋先生。”
“提他干嘛？”
“……他是白鹰书院的院长。”
“所以呢？”
“所以……傻丫头。”
“喂！”
……
提脚追了他几步，转过弯，赫然是白鹰书院的大门，牌匾上“白鹰书院”四个大字苍劲有力。门口两株高耸如云的松树森森然随风轻颤着枝桠，一股松香沁人心脾。我抬着头打量着那汉白玉大门，人工雕琢出的精致纹路，与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奇异般的结合在一起，竟让我没感到丝毫不适。正打量着，只见九皇子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我赶紧跟上去，毕竟在这深山丢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书院的前院是教书堂，两颗云杉直插云霄，一旁的大石上刻着“学无止境”，院子东南角落有一株梅树，不过此时的梅树只能看见乌黑的枝杈，稍稍有些惋惜，毕竟来这里一般都是夏秋时节。
“喜欢梅花？那是一株红梅，若有机会带你来看。”九皇子边说着边绕过前堂，向后堂走去。
“喜欢它的一身傲骨罢了，至于看不看花也没什么。”我紧紧地跟着他。一路走来都是男学生，遇到认识九皇子的还请安作揖的，而看我的目光就多了几分探寻。
“我这不是怕你再说什么再是梅花在宫里也非梅花了嘛。呵。”九皇子还抓着那天的事不放。
我在他身后一翻白眼没理这个茬儿。说话间就来到了后堂，后堂是学生们的住处，院子里还晾晒着被子、鞋子什么的。
现在是6月份，太阳已经有些大了。我抬头看见一旁的屋子里有的学生卷着袍角儿，虽然对于现代的我这没什么，但这在古代就有问题了，我忙一拉九皇子的衣袖，“这里都是男人，我在这儿不好吧？”
他不说话，嘻嘻笑着，反手一抓我的袖子把我扯进西边墙角处的一间小屋子。“喂！”
我被他一下子拖了进去。室内光线很好，屋子收拾的很是清雅。墙角摆着两个淡青色的花瓶，一瓶中插着书画的卷轴，一瓶插着黄色和紫色的小花，配着细草青青。这是山中的野花，刚才爬山时就发现漫山遍野都是这种小花，细细碎碎的，惹人怜爱。给这个屋子添了不少山中的清新。然后室内惹眼的摆设便少的可怜了，一张旧茶几，一排书架，书架后面似是软榻和书桌。
在这儿喝酒？这貌似是书房吧？
随他在桌前坐了，刚想开口问他。只听得外面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我不禁愣了。
白家二公子？我一紧张，下意识地站起身来，眼睛不知放哪好，只好求助地看着九皇子。白公子看见我的那一瞬间眼睛亮了一下，见我如此，眼神又黯淡下来。
九皇子似笑非笑地站起身：“我是不是该出去，把空间留给你们？”我情急之下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我的眉毛都快打上结了。
“看来应该出去的不是你，是我。”白公子说罢转身欲走。
九皇子轻轻挣脱我，快步走过去拉住他。“我好不容易把她叫来这里，你还不珍惜这个机会，将来不要后悔。”说完，迈步出去了。还关上了门。
光线暗了一些，我两只手互握着，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瞧我一眼，叹了口气。“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你不用担心，我只想知道原因。不然我放手放的不甘心，在这里也不能清净读书。”他侧头看着窗，窗外透过来的夕阳打在他的侧脸，刚毅苦涩。
从京城来到这里，几百里之遥，只为清净读书？白家如此家业想找个能清静读书的地方不说遍地都是也会不费吹灰之力吧？看着他落寞的神情，我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欺骗别人感情的大骗子。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抬头看着房梁，谁能教教我？
“我不想见你，你忘了我吧。”
随着我的话，他从刚开始的侧着头回避着我慢慢转过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眉毛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你说我负心薄幸也好，狠心无情也罢，都随你。以前的唐奕烟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是另一个唐奕烟。”
白公子眼睛紧紧地锁着我，我知道他在看她。
我闪躲着他炯炯的目光。“我先走了。”说罢，我快步走出去，再也不敢看他一眼。
出了屋门一眼就看见九皇子在后堂走廊里坐着。我走过去，瞪着他。他笑了笑，“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小情人应该是难舍难分的啊！”
“我和他没关系，你想多了。”我理也不理他便向门口走去。
“没关系？！怎么可能！这可是……呃，算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走吧。”
出了书院大门，我把手一伸“给我。”
九皇子一愣，“什么？”
“我要喝酒。”
“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酒？”
“很简单，书院是不可能有酒的。”
“……”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半大不小的酒壶来，递给我。“来，喝酒了，大小姐。”大、小、姐，这三个字的音是重重读下去的。
我一笑，拿着酒壶跑了几步，坐在一个大石头上。拔出酒塞，一仰头就喝了一大口。
辣，真辣。好像从喉咙中划下一条线，刚入口是清凉，还未等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沿着这线又燃起炙热的火焰，把五脏六腑都烧得熨熨帖帖。我禁不住眯起了眼睛细细品味起来。
是啊，唐奕烟失恋了呢。自然是要喝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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