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坠河
未能冒起青烟的枪被云舒死死握住，枪柄与湿汗交融沾满了掌心，云舒没有作声，而是继续着扣扳机的动作。
“飒--”哨兵的身影撞击在钢管上，身体被撞得直面云舒的眼睛，额心一点红刺痛了云舒的目光，正中目标，没有一点误差，死不瞑目的下场令人毛发悚立。
“嘭。”尸体倒在云舒身侧，云舒却连眉毛都没能动一下。
“是我。”沈肆低沉沙哑的声音荡至云舒耳畔。
“呼--”云舒长吁，能越过她狙杀哨兵不等于助她脱险，下一秒也能将枪口指向她，其实云舒清楚九成几率会是沈肆，可剩余那一成概率云舒仍不会去赌，直至沈肆亲口证明身份云舒才能真正安心。
少顷，云舒听到男人不稳的呼气声，还以为是他伤势恶化了，她眼神一厉。
“保持这个姿势，别动。”沈肆双眼稍显红肿。
高压环境会无限遏制人的精神自由，什么能逼你发疯、发狂，什么就会挟制你，直到将你的精神状态压榨到极限，你才有可能看到转机，过程中你要先保证自己的精神不崩盘，反人性的作为若多来几次，一定会留下创伤过后的心疾。
听到那一声枪鸣后，沈肆不要命地狂奔，同时他不能再浪费子弹，沈肆不清楚云舒的处境是好是坏，留下的子弹越多，云舒的存活率越高，沈肆庆幸自己在做了亲手放云舒入险前想到了一切结局，他不敢用云舒的性命做赌注。
危险，云舒肯定会撞到，沈肆要的是云舒完完整整地回归，这需要他来充当云舒的后盾。
假设今日之前沈肆没机会熟悉死亡谷的地形，云舒大概率会被困在这里许久，相信云舒不会放任自己真的没了命，与看着云舒被射杀是两个概念，这种感觉沈肆发誓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缰绳粗糙，倒刺相互勾结缠绕成乱团，沈肆抽出专用刻刀，这种缰绳用星际市面上常见的重型砍刀都无法割开，唯一的途径就是进行局部切割，费时费力。
良久-
“嘣--”绳子大力崩开，在云舒头朝地的前一瞬，沈肆抱住了她的双腿，然后将人横抱进怀中，脚踝被捆绑的时间过长导致没了知觉，云舒扣紧齿关强撑着熬过这最要命的几分钟。
“快，先走，他们追上来了。”云舒抓住沈肆的衣领将男人拉到眼前，沈肆扛起云舒离开原地。
“踏踏踏。”哨兵闻枪声而来，最终只看到了战友静静躺在地上的尸体。
“全区域给我搜！”
死亡谷侧方丛林。
“放我下来。”云舒声线冷静，从沈肆肩头滑落，她用轻轻触碰着沈肆的左肩，将牙齿咬得碎响连连，都肿成这幅鬼样子了。
“别说话，我看来想办法。”云舒说罢，沈肆启唇欲说些什么。
她就知道沈肆不会同意，这个男人的利嘴想要说服你，你只能听令认命，云舒索性不听。
几秒过去，沈肆面色闪过阴郁之色，尽管有意压制，还是被云舒捉了个正着。
“怎么了？”
“可能出点了事情，我带进来的人不在这里蹲点了。”沈肆声调无起无伏，不知道的乍一听心觉他说得还挺愉悦。
“还能联系上么？”云舒扫视着沈肆的耳麦问着，若能，事情还有救，反之，她与沈肆短时间内不会获得任何形势上的支援，生或死只交由他们自己决定。
云舒并不认为联络断掉的可能性会出现，她看得到沈肆的充分准备，最大的可能是沈肆带进来的人有意切断联络，意味着后续会他们会于第一时间恢复与沈肆的联络，应该是遇到棘手的情况了。
“暂时不”沈肆的声音顿然消失。
“嚓嚓--”枝叶相互摩擦着，毫无规律可言，一听便知是人为，两人迅速对视一眼，藏了起来，茂密的丛林是绝佳隐蔽点，云舒对着沈肆示意自己没事了。
脚麻了而已，几分钟就能缓解的问题。
“人肯定就藏在这里，上面吩咐了重点看守侧面这片区域，你们认真点搜。”
“是。”
对话刺入耳中，沈肆周身气压低迷，云舒不难发现他的变化，按捺住攀上心头的不解与猜测，她迅速抓住了关键词。
上面的吩咐，云舒记得清楚，她方才在四十四层踩点之际那两个人也说了相似的话。
如果她没听到后面这句，只听到这句云舒不会生疑。
入场券这种事物落入谁手中都会严加看管，这不能成为云舒判断形势的论据，充其量只是能说明上面对入场券极度重视。
这一句不同，云舒潜入死亡谷可不是从侧方，从侧方切入与逃出是沈肆的生存技巧，其他云舒不会夸下海口，论勘察地形与潜伏、逃生，她的实力在诸多高手之上。
今日的沈肆给了她太多惊喜，从五十层直接爬上五十一层，再者便是现在的侧方切入点，这两处逃生地点云舒没查到一丁点儿蛛丝马迹。
反应出来的讯息细思极恐，沈肆了解死亡谷是其中之一，而摆布死亡谷内部每一位的角色，云舒想此人定是五十层掌控入场券的那位，此人目前开始怀疑沈肆了，不过手中还没有握住印证沈肆是今日闯入者的铁证，只好先派哨兵扫荡侧方丛林。
此人很了解沈肆。
丛林面积不算小，云舒本以为她与沈肆最少能躲避五分钟，未料，才两分钟他们便有了被发现的可能，云舒所穿的外套版型略大，很宽松，她在里面藏了一个挎包，恰好能容纳入场券。
只是这身装束是云舒潜入死亡谷前临时在虫族准备的，难免会不合身，在丛林中行动产生的声响会被放大，因为会不小心带动周身的碎叶，沈肆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沙沙--”枝叶被人为拨动的声音似一条毒蛇朝向云舒与沈肆移动着，距他们约为五十米左右的地界，哨兵小心翼翼地用长刀挑开杂草。
这里的杂草足有140厘米，这么长的杂草越靠近根部密度越大，让人难以下步，哨兵心情郁燥。
从死亡谷内跑了两个人，结果又发现侧方丛林内藏着一支不小队伍，这不用再想其他可能了，这支队伍必定是来接应那两个人的。
位置早已敲定，哨兵眉心狠狠拧起，怎么会一点声响都没有？
“嚓嚓。”奋力搜捕的哨兵怔住。
来了。
紧接着，哨兵们心生疑虑，一支队伍发出的声音不可能这么微弱，哨兵们互相打了暗中前进的手势，随后，同一秒内大片哨兵的身影没入了如风潮般的杂草之中。
“教授，目标已锁定，但是情况与您所说的有些不同，我们只发现了跑出来的那两个人，之前勘察出来在侧方丛林蹲点的那支队伍，不见了，目前技术部怀疑是信号被干扰导致数据出现错误，所以那支队伍或许不存在。”哨兵如实禀报着，罗伊斯花白的发丝垂下，微微遮挡了眉眼。
对面的哨兵好半晌没能得到罗伊斯的回答，暗自心惊。
双臂支撑着桌面，罗伊斯的心神难定。
闯进来的两个人到底是谁，还没有定论，他虽有怀疑，但也要用事实说话。
了解他本人作风的角色三族屈指可数，明面上他所清楚的这类角色无非就那么几个人，背后有多少是个未知数，想要在一团迷雾中猜中真相太难，罗伊斯按住太阳穴。
也许是他太过紧张，人族比赛场地已传回来消第一手消息，没有任何问题。
让罗伊斯不肯放下心的点有很多，死亡谷的佣人照常工作，哨兵同样进行着全方位看守，还有各个部门的巡逻保镖在职位上做事，闯入者潜入躲过了一拨人的巡查可能性奇高，安全躲避三拨人太牵强了。
直至现在罗伊斯都没发现死亡谷出现过信号波动，感觉好似是两个幽灵潜伏行动，让罗伊斯抓不住一个实质性证据，拿不到铁证只能说明这仅仅是猜测。
即为猜测，真假的概率五五分，罗伊斯并无理由敲定事实就是他的猜测，猜错的代价罗伊斯付不起，他迫切地想要以最快速度查清到底是谁具备摸透死亡谷构造的能力，并且这个人还能组队团伙在死亡谷行动，罗伊斯没有猜错的本钱。
此时他的逻辑出现一点点的谬误，结局必会是惨败，这就是认错敌人的下场。
弄死了假想敌，放走了真正的劲敌，那种懊悔与痛恨每一位深处利益场的人都不会想要体会。
实际上，罗伊斯若没有突然下令搜捕死亡谷侧方丛林的信号，他不会被困住，预感告诉罗伊斯沈肆此次的疑点很多，他不得不验证自己的猜想，然而刚刚确定猜测为真的时候，事实却耍了他。
云里雾里，究竟什么才是真，神仙亦难断，罗伊斯淡淡道：“尽快抓人带回来。”
他放弃了猜测，转而向事实臣服，是他过于多疑了。
好容易走出了杂草遍布的区域，云舒回望着身后，她与沈肆于一分钟前分头逃离，两个人捆绑行动目标过大，反而会拖后腿，云舒迅速甩开紧随其后的哨兵，她躲在了树上。
粗壮的树干为云舒提供了良好的躲避点。
另一边的沈肆却在与哨兵对峙，云舒与他的距离还不算太远，能观察到沈肆周围的情况，云舒与沈肆分开后便满腹孤疑，这批哨兵仿佛在针对沈肆，追踪她的哨兵数量要少于追捕沈肆的哨兵数量近一倍，这是什么概念？
粗略估计，尾随云舒的哨兵约为50人，沈肆则要面临百人队伍。
明晃晃的围剿却专对沈肆，情况抓马，云舒与沈肆皆全程未露面，就算掌握入场券的那位熟知沈肆，在不清楚闯入死亡谷之人的身份前，命令手下哨兵专门围困沈肆根本无法形成逻辑闭环，因为没有动机。
今日之事不管站在哪一方的角度，云舒与沈肆作为闯入者的嫌疑都是一样的，不存在谁比谁高。
为什么云舒会比沈肆相对安全？
除非沈肆面前的百名哨兵想在沈肆身上试出些东西，而这个东西恰恰能够证明沈肆的身份，东西可以是沈肆的保命手段，也可以是沈肆独有的特点，云舒沉思。
沈肆受了伤，不经意间暴露了哪方面的习惯再正常不过，也许正因这一点才引来了注意力。
局面对沈肆极为不利，云舒猜这百名抓捕沈肆的哨兵当中，有沈肆的对敌，可能这个敌人今日前并不在沈肆的认知内。
简言之，沈肆从未注意过他，但这个敌人明显知晓沈肆的风格。
远处--
“兄弟，如果你肯就范，今日之事上面不会动怒，我们只要你的态度。”蓝发黑眸的男子缓缓说道，一双狐狸眼精明狡诈。
傅修，虫族新生代全能型人才，与沈肆同岁，属于大器晚成。
成名的时间晚于沈肆多年，曾做过多家情报分析组织的智囊，生于人族却为虫族效力，个人名声不输于在外号称无恶不作的闻峥。
他的手段与沈肆、闻峥以及利昂之流均不是一个风格，傅修很喜欢用伪善的面孔攻略人心，笑面虎从来只认嗔拳不打笑面这一条宗旨，傅修就是这类人，传言
他是病态人格中最完美无瑕的模板。
能看着自己偏疼入骨的亲弟弟跪在脚下苦苦哀求，亦能成为无数敌人心目中的救世主，只要他觉得有趣，放走仇敌也绝非难事，年纪稍大一点的人或许会听过傅修的那句—
我活着，就是为了灭了星际。
那一年，傅修15岁。
将手中的枪摊开让沈肆看得清晰，傅修脸上的笑容一如往常，还是那般温柔。
“哒。”丢出手中的枪，傅修笑吟吟地看着沈肆，似是在表诚意，他威胁不到沈肆，眼神不时扫过沈肆腰间，那里是公认藏枪的好位置。
此刻，傅修没了防身武器，沈肆却有，个个哨兵手中亦有，沈肆若要挟持傅修很简单。
同样的，他也必须接受被哨兵围攻的事实。
如果换成疑心过重的人面对傅修的路数，劫持傅修不算意外，但劫了傅修代表挑衅整座死亡谷，之后再想和平解决今日之乱，绝不可能，傅修不是没过机会，他意在告诉沈肆，投降，是他唯一活下去的渠道。
“哗啦。”穿过丛林，就是一片深河，湍急的河流拍打着岸边巨石，让气氛更具阴森意味，沈肆被堵在了这里，围栏下方便是深不见底的巨型河流。
摆在他面前的选择仅有两个，投降或跳下去，强攻这一条的后果傅修已经摆在沈肆眼前了，若想活命，就先灭掉挟持他的念头。
那样只会适得其反。
“怎么，不放心？”傅修反问。
“让你上面的人亲自来说给我听。”沈肆没用自己的声音，但狂傲依旧，傅修要比沈肆还高一点，偏生在压制沈肆的时候起不到一点正向作用。
两侧的哨兵举枪直指沈肆，沈肆眸色无波，他根本无惧头顶悬着的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我想，现在还不需要。”傅修半点不见动怒的迹象，说辞平淡普通。
可沈肆听出了那抹藏于字里行间的寒凉，傅修这个人他听过，也查过，是老师身边现任的第一心腹，沈肆眉眼淡淡。
他出道的时候傅修被退学，错过了职业生涯的黄金阶段，所以他们并未交过手，不过听说傅修对他很感兴趣，沈肆唇角扬起浅弧，藏着傲睨与蔑视。
“卖命就要有卖命的自觉，心太野了，容易玩火自焚。”沈肆低笑，傅修的笑容有了一瞬的微顿，狐狸眼中寒光四射。
他所带的队员从侧方丛林早早撤退，必然是发现了有人起了疑，撤退及时，沈肆肯定不会存有败露的可能，事情定然被按下来了，他身上的嫌疑也洗了大半，傅修仍如此执着围困沈肆是个人主观原因，是傅修单纯地怀疑他，而非他的老师罗伊斯。
醇厚而又极富磁性的沉笑让傅修的眸色全然阴晦下来，沈肆的漫不经心含着能吸|食魂魄的狂暴，没人能不介意，更无人敢忽视。
用手扶着帽檐，沈肆并未去看傅修，傅修绝对没见过他的脸，至于傅修的敌意从何而来，沈肆没兴趣知道，他只明白老师一定会命令所有哨兵穷尽一切留下活口。
倘若傅修坏了事，事情会变得非常有趣。
“祝你好运。”这是傅修入耳的最后一句话。
冷傲、阴寒，偏又藏着无边的索命凉意。
话音落下，包括傅修在内的哨兵面色骇然，傅修反应最快，他连忙奔向沈肆，沈肆直接后退了一步，身体直挺挺地下沉，整个人以极致疯狂的状态倒下，不存在一点犹豫。
傅修眼底的胸有成竹终于褪了色，云舒的角度不能将沈肆的动态看得很详细，沈肆的身影落进云舒眼中被缩小了些许，她看着那抹黑疾速坠河，情急竟掐断了指间的树叶。
再如何，就凭沈肆的手腕保命简直是送分题，怎么会选了这种激进的手段？
河流好似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发出声声嘶吼，穿云裂石，震碎了人的思绪，云舒快速从树上落地，沈肆的枪伤会大大拖累他在水下的行动力。
如果坠河之人不是沈肆，同样中了枪，是挺不过三分钟的，沈肆坚持的时间会延长很多，但云舒也不能浪费一秒。
她脱掉碍眼的宽大外套，事先藏好了装有入场券的挎包，这片区域的安全性奇高，中间有深河相隔，哨兵若不借助工具单靠追赶跨不过这道鸿沟，云舒并不担心挎包会被盗走，她记住沈肆的位置，然而下水营救沈肆更需要运气，她算不出沈肆会被激流冲到哪里。
“噗通。”云舒入了水，捡起水花被河流瞬时湮没。
“傅队，掉下去就是一个死，还用捞人么？”哨兵忍不住头皮发麻，不仅是对沈肆并无踌躇的举止，更多的是罗伊斯要求抓捕的两个活口，他们全部给放跑了，一个也没能抓住。
“捞，我要见尸体。”傅修向来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另一个被追捕的闯入者他不了解，这一个他熟悉。
那份作风变不了的，他不信自己的直觉有误，傅修几年前被罗伊斯钦点成为自己在虫族的第一心腹之时，耳闻了沈肆的盛名，罗伊斯是傅修活了近三十年，见过绝无仅有的骄傲疏离之人，招手到自己门下的学生，必先经过他独创的一套考察。
见识过这套考察机制的学生包括傅修在内不在少数，而最终以满分通过考验的仅有沈肆，亦如沈肆所料，傅修对他很感兴趣。
自从傅修到罗伊斯手下效力后，他就在研究沈肆的手段与套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傅修找到了沈肆的资料，这份资料不完整，有效的信息量不足四成，也就是稍稍用心都能查到的消息，不算秘密的秘密，被傅修研究了多年，不下千遍。
一些乍一看无法察觉出特别之处的消息，傅修居然能从这些最明显的消息中提炼出最难得的东西，三族物种可以不知道沈肆在博弈分析领域的成就，但不能不清楚沈肆的资料是三族禁忌，背后出手查了，就要做好被发现后身败名裂的准备！
坠河的那瞬，沈肆仿佛置身寂静黑海，死寂吞噬着他的感官，让他变得迟缓，凭着记忆向河边游去，枪伤带来的撕裂感每一秒都在提醒着沈肆。
再游一点，就一点，沈肆心想。
事与愿违，离河边仅约二十厘米的那刹，沈肆摆动的手臂彻底慢了下来，他被冰冷的河水呛到，湖蓝色的河水模糊了沈肆的双眼，深陷河中沈肆眼部的刺痛与艰涩没那么强烈，他被求生意识推着走，睁开眼努力想要看清周围的一切。
有一秒，他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云舒。
是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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