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南大附中附近坐落着不少住宅，左侧是高楼林立的高档住宅区，右侧是一幢幢灰深老旧的筒子楼，许星渡才发现，昭雾家就在他站在客厅落地窗前都会看到的那一小片高低不一的灰色建筑里。
井然有序和阴暗交错，泾渭分明在两侧。
走到红绿灯前，穿过巷子就到她家楼下，昭雾和许星渡在转角处分开，走到巷子口就看见那里蹲着几个嘻嘻哈哈的混混在抽烟，目光在穿着清凉些的女生身上逡巡，嘴里不干不净说着荤话。
天色已经很晚，要是换别的路又要绕一段，昭雾却不带半点犹豫，转身直接往回走，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发现那几个混混就不远不近吊在她后面。
她抱着小丑的手臂紧了紧，加快了脚步。
许星渡还在等红绿灯，长身鹤立很显眼，低头回着消息，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冰凉柔软的手，熟稔地和他十指紧扣，微凉的触感让他明显一愣。
“我不想拿东西了，我们直接回家吧。”女生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许星渡顺着她后脑勺看过去，也看见了那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再看一眼昭雾装作镇定的脸色，抓着他的手却因紧张而微微用力。
他收回视线，懒散的劲头稍稍摆正了些，只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牵住她，路灯下昭雾被他高大的身影遮挡住，他声音有些哑，咳嗽两声：“走吧。”
许星渡的手很符合手控的审美，指节分明，细长却不失力量感，就像他这个人，昳丽却凛冽。
昭雾一路跟着许星渡回家，走进他公寓的客厅时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对方指了指边柜，让她自己拿备用拖鞋，脱下外套随手一挂，走进客厅倒水。
许星渡的公寓也很大，整体是美式复古里的奶油棕沉的色调，没有什么亮色系的东西，她把自己怀里垂眉耷眼的小丑放在通体黝黑的边柜上，这个无趣的空间里多了一抹格格不入的鲜活。
“谢谢啦，我坐一会儿就走。”
许星渡把温水递给她，自己端着杯子喝了口冰水，修长手指在手机上打字：“等下我让司机送你回去，以后你家附近还有这些人，让安保驱赶一下。”
“我家是那种各管各的孤楼啦，连门卫大爷都没有根本畅通无阻，”昭雾说，“以前我都是拿着校牌让校保卫科去赶的，离学校也近嘛，但是新来那个保安人不行，跟他说还会说我是裙子穿太短了。”
女生说到生气的地方时皱了皱鼻子，精致的脸庞少了几分不染尘埃的清冷，多了几分生动。
“我家楼下开了个黑网吧，总是敞着门拉着厚帘子，进出的人鱼龙混杂的，明天就给他们举报了。”
许星渡看她轻车驾熟的样子，年纪尚幼却好似已经习惯怎么去保护自己，沉默一瞬：“你家人呢？”
昭雾毫不掩饰她的惊讶：“就剩我一个了啊，全校都知道的事儿你居然不知道？”
许星渡：“……”他真不知道。
昭雾翻出久远的记忆。当年那起车祸就是在年幼的她面前发生的，在那个平常的盛夏夜晚，她和周母一起去接应酬完喝得烂醉如泥的周父回家。
谁知道对方突然发疯，拽着年幼的她头发说要把她这个赔钱货丢马路上被车碾死一了百了。
周母挺着个大肚子冲上去想阻止，拉扯推搡中他们一路到了马路中间，一辆疲劳驾驶的大卡车直直撞过来，她妈用最后的力气把她丢到马路边，她父母连着未出生的弟弟一起一了百了。
想来也是挺可笑的，周昭雾的父母都被留在多年前的那个夏天，而她也将被夏天带走。
“……我爸妈死得早，本来还有我姑姑，她前年结婚就搬去临沧市了，她当年就因为我刚结的婚都被迫离了，现在我也这么大了就不给她添麻烦了。”
她满不在乎地说着，许星渡感觉自己心里好像有细密的丝线渐渐收紧，裹挟他的心脏跳动着，莫名的情绪翻涌着不断溢出血液，滚烫而疼痛。
他……在心疼她。
夏季是多雨季，屋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啪嗒啪嗒落在雨棚上，飞蚊逐着光在路灯下打转，躲避着惊雨，沉迷在那一点零碎的温暖和庇护。
许星渡看向窗外，夜色浓重。
“那你明天再回去。”他收起手机，对上昭雾看过来的视线，假装不在意道：“我家客房多的是。”
转身准备回房间换一身衣服，听见身后轻飘飘传来她似乎在试探什么的声音：“许星渡，你怎么这么好，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许星渡掀了掀眼皮，也笑起来，语气轻蔑，露出符合他这年纪的傲慢和恶劣：“说什么屁话。”
“哦。”对方也没有追问。
没有发现他僵硬不自然的修长背影，和因为下意识地握紧水杯，青筋暴露无遗的瘦削手背。
许星渡回到自己房间，电脑还开着，显示崔商几人正在线，正好结束这一把，看到他的状态从离线变成了在线，直接给他发来了游戏邀请。
他后背放松地靠住电脑椅，点了接受。
一进房间就听到徐渭咋呼的嗓门：“渡哥你咋这么早就走了，我女朋友她有个同学想要你的微信，我没给，我女朋友揍我都没敢给，但是为了能全身而退我只能说你喜欢男的，兄弟们说我做得对吗？”
许星渡笑出了声，“那我说声谢谢？”
徐渭听着这意味不明的笑，就觉得头皮一麻，赶紧喝口凉水压压惊：“别介，你太客气了哥。”
正在等待匹配，许星渡突然听到身后轻轻的敲门声，女生的声音从卧室门外清晰地传过来：“许星渡，你现在有空吗？陪我出去买点东西吧。”
女孩儿的声音像落在青石板上的雨滴，带着淡淡的清新潮气，柔软又透着与众不同的亲昵。
整个语音里都安静了一刻。
紧接着男生的八卦欲如潮水般爆发。
凯文：“许星渡你居然金屋藏娇？不声不响就带妹妹回家了你行啊你？我还认认真真替你担忧你这性格以后找不到老婆我真是个单纯的傻瓜。”
崔商更直接，他没听出来昭雾的声音，点了取消匹配：“玩什么玩人家叫你陪她去买东西，快滚！”
另一个斯文克制的男生林正彬没说话，但紧接着许星渡就看到：你已被“彬彬有尼玛”踢出房间。
许星渡：“……”
他揉了揉黑发，起身走到虚掩的门旁，发现对方正背着手靠在奶油色墙边，低头研究拖鞋上的垂耳狗图案，抬头对上他垂下的视线，小声解释。
“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的啊，主要是房间里什么都没有，我想去买牙刷毛巾但是找不到路。”
她显然也听到了刚才游戏语音里的话。
许星渡也想到了，女生不比男生那么将就，客房里确除了家具四件套确实空空荡荡，“走吧。”
外面还下着雨，他拿了件黑色带帽卫衣直接套头穿上，随意利落地彰显着劲瘦的肌肉线条，他拿起杂物篓里的黑色直伞，走到门边拍了下她发顶。
“傻了？走啊。”
“哦。”昭雾正在心里想着要买的东西，似乎没注意到他拍她头的动作，许星渡看着她的背影，却因为刚才毛绒绒的陌生触感走了下神。
距离公寓九百多米就有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昭雾比对挑选了牙刷牙膏，还有毛巾漱口杯等。
漱口杯和毛巾都是一套两个，烟粉色和灰蓝色的组合，上面有三花猫和比格犬的卡通刺绣。
昭雾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
她付钱的时候，收银员看了下这俊男美女的组合和采买的洗漱用品，指了指旁边的货架上五颜六色的小方盒，“这个现在促销，加两元换购哦～”
昭雾疑惑看过去，顿时老脸一热，这种审核不会过的东西想都不敢想，而且原主到死都还是个未成年呢，她义正辞严指着许星渡：“这是我弟，他今年才十二岁，看到他手上的小天才手表了吗？”
单纯的收银员：“！”
“……”根本没有什么鬼的小天才电话手表，已经成年的准大学生许星渡面无表情。
他们走出便利店的时候，还听到收银员在和朋友吐槽：“现在的小朋友都是吃什么长大的，刚刚看到个至少一米八五的帅哥居然是个小学生！”
昭雾笑得差点撞到他手臂上。
许星渡睨她一眼，举着伞的手散漫挪开，雨点落在她头顶侵袭入发里，昭雾啊了一声，她今天下午才洗的头！倔强地捂着头顶想钻进伞底下，但许星渡偏不如她意，伞举过头顶不让她够到。
他身高摆在那里，手长腿长，昭雾跳起来伸长手也够不着，瞪他：“许星渡！你好幼稚！”
他懒懒应声：“我才十二岁。”
他舌头顶了下腮，桃花眼弯起来，笑容里添了邪气，露出整齐森白的牙齿，如同电影里那种天真无邪的恶徒：“年少不懂事，姐姐不会介意吧。”
昭雾气得牙痒，干脆直接踮起脚双手勾住许星渡白皙的脖颈，用全身力气把他拉下来。
”……”
挺拔英俊的少年全然怔住。
顺着她压迫而来的力量，许星渡不得不微弓着劲瘦的腰背，两人的距离陡然一下拉得很近。
许星渡低垂的漆黑眼眸映出她因生气而微红的脸颊，鼻尖那颗浅色的小痣在他下颌轻轻剐蹭过，似乎触手可得，再前进半寸就可以吻到孤高的月亮，他坠入那双琥珀色醉人的瞳仁里。
如触电般地。
心乱如麻。
他好像完了，他想。
街角的路灯晦暗，雨伞被风吹到路边，今夜的这场雨会带走这座城的眼泪和尘埃，而他弯腰任由少女将他从神坛拉下，从此不分昼夜，流落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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