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回〗
杨七郎为了不叫刘子裕替自己背黑锅,跳楼杀街,从闻鲸楼上跳到当街,跟老贼说明了,劈死你儿子潘豹的不是他,是我,你要给你儿子报仇,你来找我来。七郎的意思,凭着我的本事,你老贼也抓不住我,我把这位给择出来,你带着兵一追我,我杀出一条血路来,我该回家还是得回家,也不能叫你把我擒住。当兵的抓不住杨七郎,老贼派将上前,就派出来两员部将,本家侄儿,也是自己的干儿子:一个是潘章,一个叫潘祥。
杨七郎一看哥儿俩这姿势,太可乐了,好像怕沾着血一样,在马上挺着枪,大枪尖子一个劲地朝前杵着,自个儿身子使劲往后窝着,仰着脖儿,俩眼瞄着,合着是俩大外行儿啊,生怕自己不抢他们俩的枪似的,那还等什么?眼看着哥儿俩来到自己的切近,把单刀撒手一扔不要了,一个箭步蹿上去,嘭、嘭,把俩枪杆儿都给攥住了,七郎往下一坐,来个千斤坠……嗬,再看,两匹马跑过去了,哥儿俩还留在原地没动,生叫七郎给撅下马来,就跟俩风筝似的在天上飘着。“哎哎,我说,你可千万别撒手,别撒手,一掉地上可就摔坏喽!”把七郎逗的,我能不撒手吗?日——叭,日——叭,把俩人甩到了两边,盔歪甲斜,人都快摔散架了。
潘洪给气的,嗨!丢人现眼的家伙!一回头,“来呀!还有哪位将军,能抓回此强贼献与老夫?”要说老贼手下的这些个亲信统领里,真有能耐的人才不是没有,有这么四位:秦肇庆、米信义、潘定安、刘均齐。这四位都是凭着真本事混到这个官衔的,手底下都有两手儿绝活:秦肇庆的外号儿叫“震天王”,这个人天生力大,擅使一条生铁雷震镋,在禁军之中威名卓著;米信义胯下马掌中使一对狼牙蒺藜棒,棒打群雄,禁军将校都服他,送给他一个外号叫“混天王”;潘定安外号叫“托天王”,也是一员猛将,用两只月牙护手铲,可说是招数精奇;刘均齐人称“挑天王”,为人奸诈多谋,擅使一口三尖两刃刀,这四个人里边数他最鬼。这四个人加一块儿,就是太师府的四大天王!当初也都是在京城任职的武将,知道没门路是不成的,全都拜在潘洪膝下为螟蛉义子,这位叫潘定安的干脆隐去本名姓,改姓潘啦。这四位寻常就不离老贼左右,今日一看太师是真急了,丧子之仇,岂能放过此人?该我们卖卖力气了,四个人一起出来讨令,“太师,贼人再厉害能顶得住我们哥儿四个一起下手吗?有道是好汉难敌四手,恶虎惧怕群狼,擒贼还讲什么规矩?太师,给我弟兄一支令,我们去捉拿此贼!”老贼说声小心了!“得令!”哗棱棱棱……四大天王出马擒贼。
杨七郎在对过儿一瞧,这四个人有样儿,一个举着雷震镋,一个抡着蒺藜棒,一个双舞护手铲,一个倒拖着三尖两刃刀,两前两后,跑马来战。这个时候,七郎手里头多了方才那哥儿俩的两条枪,自己一掂量,太轻了,不称手。再看哥儿四个就快跑到眼前了,七郎心想,要对付这四个,使这两杆枪肯定不成,他就打量看谁的家伙称手——嘿!震天王秦肇庆手里那生铁雷震镋瞧着挺得劲,这个家伙肯定趁分量,嗯,就先抢他的军刃。嘡啷,把自己手里的枪全给扔了,正好秦肇庆一马当先在最前边儿,七郎朝着他过来了,这小子也不含糊,把镋抡圆了照着七郎的脑袋就砸。七郎假装犯傻,站在地上不动窝儿,眼看着秦肇庆再不能涮招换式了,这一下准是砸瓷实了,猛地往前一蹿,就进到了马前啦,这下这一镋可就跟砸空了差不多,要任由砸下来,也得砸到自己的马脖子,所以秦肇庆不由自主地往回一带这镋,七郎心说我就等你这手儿呢,上去一把把镋给抓在手里,“你给我吧!”秦肇庆也自认为自己的力量无人能比,满不在乎,“我不给!”七郎说:“我看你给不给!”一较劲,哎哟!秦肇庆就觉得仿佛有几十个人从自己的手里往出夺这条镋,“得了,我给你吧!”一撒手,七郎就把这条镋给抢过来了,顺便抬起脚来一踹他那马,去吧!马疼得一尥蹶子,把秦肇庆给折到地上了。
托天王潘定安紧跟着就到了,月牙护手铲连环舞动,要取七郎的臂膀。七郎这时候手里有了这镋就踏实多了,就拿这镋去找他的铲,这镋怎么使七郎可不会,就当个棍子用,小心着镋翅子别挂着自己就成了。有道是“一力降十会”,你的招数儿再好也不成,家伙一碰,日……飞得老远。七郎连正眼都没瞧他,顺势跟底下拿镋纂一扫马蹄子,马就折了个儿了,刳唒,连人带马摔落尘埃。把这俩天王打下马来,也就是打闪纫针的工夫。剩下那哥儿俩一看,好嘛,这么厉害?咱哥儿俩一起上吧!一起打马冲上来,分出左右,一个拿狼牙蒺藜棒横扫,一个用两刃刀斜砍,那意思是,叫你顾得了上头顾不了下边。七郎把雷震镋一歪,从上边往下盖,正盖在三尖两刃刀上,顺着就连下边的狼牙棒一块盖在了地上,这一下的力气太大,震得哥儿俩都在马上栽歪了一下,好悬没摔下来。七郎有心抡起雷震镋把这哥儿俩打死,但七郎这个人心肠是厚道的,转念一想,这些人都是老贼的部下,身不由己啊,跟潘豹不一样,我不能把事做绝。摆镋把马蹄扫断,俩人双双坠落在地,摔得也不轻。
七郎在眨眼之间就战败了四员大将,潘洪是大吃一惊,看起来这个打擂人不是一般的人物啊,我这四个干儿子不含糊啊,怎么这么快就被他放到马下了?呣……这样的人绝不能放过。想到这儿老贼把令旗一摆,指挥三军儿郎一拥而上,还得是困战七郎,靠人多把他拖累着,然后赶紧叫潘安给黄玉、傅鼎臣捎信儿,叫俩狗官赶紧去调弓箭手。
方才七郎手里还只是一口单刀,现在换了这杆雷震镋,更得劲了,把大铁镋抡圆了,谁敢沾边啊?七郎大大方方地朝西边就走下去了,禁军士卒干在旁边嚷嚷,根本不敢靠近。这个时候,公子哥儿刘子裕在旁边看明白了。他爹黄眉毛刘宇派他来东京,就是要瞧一瞧南朝武备的虚实,刘宇虽说不希望北国出兵,他也不盼着南朝得胜,尤其是怕宋王毁约渡河来夺取燕云十六州,真要是打上仗了,自己的买卖也就全完了。刘子裕明白他爹的心思,今天在天齐庙门口儿一看,都明白过来了,原来这南朝的国丈太师是总揽朝纲的大奸臣,他太霸道了,这个石大力打擂得了胜,他不说把先锋印交给他,就因为擂主台官儿是他的儿子,他就非得把这个打擂的英雄给抓住,没本事抓人就想方设法把他给整死……呣,我何不如此这般……对了!刘子裕往潘洪身边蹭,看看离得不远,高声喝喊:“老大人哪!草民我要请令捉贼!老大人哪!”他这嗓门儿大,潘洪听见了,“嗯?军校,那边有个人,在喊些什么?”“回禀太师,刚才那个黑大个儿说,他要请令捉贼。”“好,把这个人给我带到面前来,老夫我要亲自问他一问。”有人过去把刘子裕给带到潘洪的马前。潘洪一瞧,噢,原来就是一开始我误会为打擂强贼的那个人。哎,对啊,这个人可也有点儿本事,他要去捉拿面前这个强贼的话……没准儿有戏!你瞧瞧,跟反贼一般高的身量儿,看着也是那么的勇猛威武,“马前跪倒之人,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到天齐庙所为何事?”刘子裕说:“老大人哪,在下姓刘,名叫刘子裕,家住河东,我到天齐庙来就是为了来打擂来的,可没想到,叫这个石大力给抢了先了。我跟旁边都看出来了,您是要把这位先抓捕归案。小人要谋个进身之由啊,所以斗胆跟您请命来了。”潘洪一听,噢,也是一位来打擂的武生,怨不得敢报名抓贼呢,敢来打擂就得有些真本事,“好,既然你说你能抓住这个贼人,本帅就命你前去捉拿反贼石大力。你要是能抓住反贼,或许把反贼打死,我都记你大功一件——这个先锋还空缺呢,你要能立下此功,那就是你的了。你都需要什么称手的军刃啊?”“哎呀,如此多谢太师!您就赐给小人我一条枪吧,我会使枪。”有人给找来一杆枪,刘子裕握在手里抖了两下枪花,分量太轻了,但也只好先凑合着用了。
刘子裕擎着大枪紧走几步,拦到七郎的面前,“哎,好你个石大力,言而无信,你跑到这儿来啦。你不能走,还得和我比试比试,看看咱俩到底谁才是天下无敌的英雄!”七郎还跟刘子裕玩笑哪:“哦,是你呀,那先锋官儿我不要了,就送给你得啦!”“嗨!我又用不着你好心相送,石大力,你不能说话不算话,来来来,你我见一个上下高低!”说完了话,刘子裕分开众军校,摆开手里的大枪,照着杨七郎是分心就刺。杨七郎差点没气乐了,我是为了救你命才从楼上跳下来的,你不谢我也就算了,还倒帮着人家来抓我?眼看枪到了,不容分神,赶紧一个二郎担山,双手举着这雷震镋往出磕。刘子裕可不是凡俗之辈,他的枪法得到过名师的指点,前把活,后把实,枪头跟毒蛇吐信似的,唰唰唰……七郎这镋刚一蹭着这枪头儿,这枪就缩回去了,一吞一吐,再扎过来。七郎手里这镋分量太沉,不好封,不好拦,叫刘子裕给扎了个措手不及。哟,有两下子!嘿,好枪法啊!啪,七郎把雷震镋一甩,镋头落地,手里头拖着大铁镋扭头就跑。刘子裕扎得高兴了,哎,怎么跑啦?“呔!石大力,你这么不经打啊?我看你往哪里走!”甩开大脚就追。追着追着,仔细一看,哟嗬,好啊,你这是要使回马枪啊。怎么呢?杨七郎右手拖着雷震镋的杆子,左手在前边压着雷震镋的尾巴,镋头拖在地上——刘子裕想起来了,我师父说过,这样使的是一手枪法,乃是山东罗家门传下来的一手绝命枪,这一式叫“叶底藏花”,待会儿我要是追上去,离着近点,他那前把一压,后把一抬,就叫“住马撑舟”,镋头就撅起来了,嘿!我朝前这么一跑,噗,嗓子眼儿正撞在上边……刘子裕在后边就嚷嚷上了:“石大力!我知道,你这是要使住马回身枪,你以为能瞒得住我吗?你看你家刘爷怎么破你!”说完了把自己的枪斜拉在前边,枪头朝下,这叫“慢橹摇船”。这手枪就是回马枪的破法,要是不明白的,不注意前边敌将底下的军刃,抱着自己的枪光打算追上人给后边来这么一下子,那就糟糕了,人家底下藏着兵刃哪,一撅把就翻上来啦。可要是像他这样,把军刃顶在你的镋头上,就这么跟着,攒着劲等着那镋头撅起来,你那镋刚一起来就被压住了,压下去借劲儿一进枪,就得扎破七郎的后心。可是七郎在前边跑着,没回头,你要是不吭声儿,他不知道,到时候一使这“住马撑舟”,你这枪在镋头的上边压着呢,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你就能占先,可你嚷嚷什么啊?听后边刘子裕一嚷嚷,嚯?这小子是个行家儿啊,扭头一边跑一边回头,哦……明白了,成,也叫你见识一下我杨家枪法的手段,我爷爷教我这手枪的时候还有好几种用法哪。猛然间一矮身儿,脚底下就扎住根儿了,翻身把手里的雷震镋往后边地上一杵,右手单手反把一抬,刘子裕这枪跟着就到了,他那枪头是往下杵的劲儿,七郎这镋是往横下里别的劲儿,要是往起撅,没人家那枪压下来的劲头大,可是这横下里平着一撞,就把刘子裕的那杆软枪给扛出去了。刘子裕想拿枪和七郎的镋较劲儿,但是他手里这条枪是普通士卒用的枪,枪杆子太软,哪能和生铁铸造的雷震镋较劲儿啊?叫七郎的镋一别就打了弯儿了。刘子裕收不住脚,接着朝前一滑,七郎也不回头,用镋把枪别到一旁,右脚往起一抬,啪,正蹬在刘子裕的右胯上,把人蹬出去有三丈多远,滚落在地上,弄得满脖子满脸都是土。七郎这一脚是存心留着情呢,“哎,小子,就这么点儿能耐就想跟我比试高低啊?再回去好好练练吧,多咱把本事练好了你再来拍门找我来!”把刘子裕气的,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好!石大力,今日儿我栽在你这儿了,可不是我的能耐不济,是我这枪不称手。你记住喽,早晚有一天,我得找你报今天这一脚之仇,咱们后会有期!”臊了个大红脸,钻到围观的行人堆儿里,顺着旁边的胡同自己走了。刘子裕跑回大同,先跟他爹把东京招贤擂的事一一说明,就去找他的师父借宝枪去了,后来二番下山来,还要和杨七郎花枪对决,这是后话,带过不提。
老贼潘洪也不想管这刘子裕了,光看着七郎来气,哎呀,照这么抓,什么时候能把小贼人抓住哪?正巧这时候傅鼎臣带着弓箭手赶过来了,“太师,您看,这是二百名弓箭手,您看够用不够用?”“嗯……足够啦,叫头目前来见我。”一琢磨,得了,先把这个小子射死再说吧。头目过来,交代好了,听老贼的号令,把令旗一挥,呼啦,前队往后撤,后面的弓箭队围上来,个个张弓搭箭,对准了七郎,就要乱箭齐发。七郎本是殿前司东西招箭班的指挥使,他一看这个阵势,心里清楚,自己身上没挂铠甲,手里又没有称手的家伙,要是就这么开射,自己非被射成刺猬不可!呀!这可怎么办哪?
老贼提马朝前,在马上冷笑一声,“哼哼,小子,还不快快就擒,只要本帅一声令下,可就是百箭齐发,你还跑得了吗?”“哼!潘仁美,你这可就叫违抗圣旨,擅自杀害打擂的英雄,有胆量你就射!你爷爷我要是皱个眉头就不算好汉!来吧!”七郎把镋横好了,准备拨打雕翎。这个时候,弓箭手已然是箭在弦上,就等着三军司命发令呢,就见潘洪把令旗高举,“好你个大胆反贼,我倒要看看等会儿你嘴还硬不硬。来呀,儿郎们给我开弓放箭!”老贼话音刚落,旁边飞马跑过来一个人,高声断喝:“且慢!谁都不许射!潘太师,此人乃是打擂获胜的武生,应当上殿面君,你岂能私自下令射杀?都给我住手!”啊?潘洪斜眼一看,正是监擂的主考官二辈汝南王郑印。潘洪心说,上殿面君?那我儿的仇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报啦。哼哼,郑印哪,你不仁还要怪老夫我不义吗?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唰,照旧一挥令旗,什么叫军令如山哪?当兵的一齐开弓,箭如雨至!七郎瞧着也真犯傻啊,回头看,自己的身后就是过街牌楼,街市店铺早就关门上板啦,自己是无处躲藏,连个遮挡都没有,只得把手里这杆雷震镋抡开了,拨打羽箭。七郎手上停不了,眼瞧着有几支雕翎箭擦着自己的胳膊飞过去,皮肉已经带了伤了,再要等会儿,怕是性命难保。就在这个时候,就听见身后街边的闻鲸楼上有一个人高声喊喝:“呀呔!弓箭手,都住手了!七弟,且莫惊慌,当朝郡马杨景杨延昭——你六哥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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