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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一眼万年


还未离开山庄上空,沧彻忽然一个趔趄差点坠空,反噬血痕已蛛网般覆满手臂,衣袍下半边身子都已沦陷,痛的已经麻木了。

        他暗压下口气,以这反噬的速度根本撑不到凤栖天。逆天改命几乎耗尽了亘古神力,残存的一脉灵息不知为何,重生后一直无法完全觉醒。这也是天罚反噬愈加伤重的缘故。

        ——为什么总是在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被生生阻断!一次是命运作弄,那次次呢?究竟是谁在拨乱命运齿轨?

        “搭魂桥。”沧彻冷冷吩咐道。

        所谓魂桥,就是借助鬼魂无界的瞬移优势,搭建一条可以日行千里的通道,突破肉/体限制。确切的,就是将自己一部分魂魄暂时注入鬼魂内,借助鬼体而行。

        魍魉夜吓的一哆嗦:“主子,魂桥吗?那可是极其损魂毁魄的!”

        “我的魂魄本就已支离破碎,还怕再伤?少废话,架桥!”沧彻不耐烦道,心里别是一番滋味:如若不是逆天改命耗尽大半灵力,加之所剩残力至今未完全觉醒,他堂堂的亘古之神又何需借力这些卑贱的鬼体。

        魍魉夜当然不敢悖逆主子,身形一闪回到了忘川之畔,枯骨手一挥,望崖上无数魍魉纷纷跃入了忘川之内。

        几乎同时,沧彻并指自眉心抽出一魄,注入旁边噬鬼小卒头顶,那小卒忽的化成了一缕青烟飞散。

        百里之外,在另一处荒地里,早已等候的另外一名魍魉噬鬼身子同时一震,成了沧彻一魄新的承载者,随之身化青烟,完成了沧彻的百里一跳,就像一个桥墩完成了使命而坍塌。

        以此之样,不过献祭了数十名噬鬼,遥远的凤栖山脚,最后一名承载沧彻一魄的噬鬼霍的睁开了双目。

        沧彻的一魄□□借助鬼体出现在了千里之外。

        沧彻魂体本极虚弱,又接连多次玩命,已重创累累。他抬眼望向幽森食灵林,灵魂深处泅游出莫名战栗,比起难释恨意,他少有的露出一种卑微怯懦。

        也许因为闯入护身符时,他本没报什么希望,意外多于惊喜;当真正重逢能看得见摸的着时,骨子里压抑的渴望还是超过了恨意。

        ——迁,这次你会停下脚步等一等我吗?

        食灵林内,青迁伏在雁初的身上昏迷不醒,暖阳透过稀疏枝桠碎金般撒在他侧脸上,苍白生辉、宛若暖玉。

        沧彻急切飞进林内,骤见黑暗之主,连守护之力都毫无畏惧的食灵们纷纷惊瑟退避,卑贱的跪拜一地。

        “滚远点。”沧彻冷然摔袖,满地恶灵瞬间化成一阵灰雾潮退,清出一片干干净净的林子。

        然后,那一对暧昧相拥的俩人刺入眼帘,恰似生死相随的苦命鸳鸯,沧彻魂体剧烈的抖动了下,一抔离光差点破散掉。

        果然,悬阁时,这个青衣守护者生死不顾的追随是有缘故的,原来是心甘情愿的殉情。

        “好、好的狠!”数万年积累的怨怒终于爆发,什么鹊桥、什么误会,心心念念期许的重逢,到头来竟是一厢情愿的自我安慰。这个人狠心封印他不过是为了逃避,不过是红杏出墙的手段。

        沧彻满腔怒火向前踉跄数步,抬手捂住眉心,一吻封印灼目显现,有破碎的灵痕飞逝,那是行将破裂的征兆,也更加肯定了眼前人是青迁的事实。

        沧彻一把扼住青迁的喉咙,颤抖着却无法用力。

        他与青迁鼻尖几近相触,双眸中封印的茫茫雾气消散,就像重见光明的盲人,悬阁惊鸿一瞥的青迁容颜重新清晰起来:温润桃泽的唇瓣,像丹青描摹的饱满露珠,望之一眼就能生出舔舐占/有的灼热欲望。

        沧彻拇指有力擦过那诱人的唇,虚无魂体宛若清凉的雾气扫过,青迁长睫微颤,带着一抹洇出的湿润欲要睁眼。

        可惜,沧彻还未来得及看清那魂牵梦绕的眼眸,魂桥传递的这一缕薄魂再也支撑不住,倏的破散。

        “迁,等我——”沧彻最后一刻放开那柔弱脖颈,急切想抚上玉瓷面颊,终究未能如愿。唇齿间的恨意,变成了一声撕心裂肺的魂之呼唤。

        青迁睁开一线眸子,隐约看到离光一闪,旋即又沉重的阖上。

        魂体骤归千里之外的躯壳,望舒山庄的薄雾里沧彻重噬之下呛出一口血。

        “全都该死~”一腔被守护者各种搅局的愤恨无处释放,甩手飞出血丝绦,如同雷霆之鞭狠辣的抽在昏死的洛子身上。

        血肉横飞。若非洛子的神祗躯体,那一鞭子足能将一个凡人撕裂。然而,那样的鞭笞之下,洛子竟如同尸体一动未动。

        “死了?”沧彻探到洛子微弱的鼻息,蹙眉:这些守护者果然与青迁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他还看不明白洛子为什么能呼应青迁力量?但想必与他心境内神秘封印有关。

        所以这个人不到最后,绝对不能玩死。他将洛子扔到鬼奴的怀里:“回了歌。”

        了歌城,云来客栈。

        沧彻慢慢放下手中茶盏,望着眼前的大夫问道:“凝魄?”

        “是的,凝魄。公子不知凝魄吗?”

        啪——,一锭金子扔到了青衣大夫的脚下。“废话少说。”

        沧彻望了一眼床上昏迷的洛子:自望舒山庄回来后,洛子就一直昏迷不醒,被青迁灵芒穿体后没有留下任何伤痕,脉象也四平八稳,却如死去一般毫无直觉,连呼吸都微弱的几乎断掉。

        他数次把灵力输入洛子体内,都如石沉大海样;也曾试图如先前般用丝绦入体,却发现如同一块铁板,再也穿不进洛子心境内。

        真是可笑,堂堂暗殇之王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最后不得不请来凡夫庸医。

        大夫捡起金子,眼里冒着光:“凝魄是远古凤栖女神采万物之精华炼制而成的仙药,世间仅此一瓶。凤栖女神活着的时候救死扶伤就已用去了大半,所以现在应该所剩无几了。”

        “他并未生病。”

        “是了,这正是凝魄的玄妙之处。这位公子既无受伤也无生病,就是三魂去了两魄,命悬游丝。凝魄,顾名思义凝聚魂魄之意。就算一个人完全死去魂飞魄散,只要在三日之内将此露滴于死者眉心之间,瞬间便能将三魂五魄凝聚,死而复生。”

        “左右生死?”沧彻讪笑:除了本尊还有执掌生死之物。

        “公子莫笑。虽然这只是个传说,但先前三城之间战乱不断,表面上是为了争夺地界,恐怕三城主的私心莫不是为了凝魄。”

        “……”沧彻微微皱眉。

        “哎,这已不是什么秘密的秘密。你看现在空河到处都是尸魔,那些活着的人拼命逃到落蕊,多少是为了凝魄。有了它可就有了不死之身啊。”

        “落蕊?”

        “谣传凝魄流落在落蕊城,但是否属实小人也不知。就算再请十个大夫看也是如此,除了凝魄,世间已无药能将之唤醒。但是凝魄难求,就看这位公子的天缘造化了。……小人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沧彻摆手让大夫离去,房门掩上时,魍魉夜及时现身:“主子,卑奴觉得这庸医的蠢话不可信。”

        “又是凤栖天。”沧彻厌恶的捏了捏眉心:青迁也恰巧出现在那里,仅是巧合吗?

        “他后来怎么样了?”沧彻不满的瞥向鬼奴:这些奴才真是活够了,竟还要他主动询问,不禁有些怒意。

        魍魉夜慌张跪地,声音抖成破锣:“主子恕罪,鬼奴跟到落蕊城外的葬花坡时,人忽然不见了。那里有个极强的界,奴才进不去。”

        “不见了。”沧彻沉声斥道,他被迫离开食灵林后,同时留下了鬼奴跟踪但不要轻举妄动,他不想让这些脏手碰触那个人,“究竟怎么回事?”

        食灵林雁初醒来时,发现两人身上半点血迹都没,一切就像一场梦,可是青迁微弱脉息和苍白濒死的脸色,清晰告诉他曾经发生的。

        他急忙抱着青迁下山求救,见琴言还等在山下,便结伴快马加鞭的奔向了落蕊城。半日疾行至城外的葬花坡时,眼前除了丘陵阔地,却未见半点城池模样。

        “琴姑娘,不是说到落蕊城了吗?”雁初一路上用灵力护住青迁心脉,因为焦急不安,忽然又想起些什么,自己顿悟,“是了,这里应是护城的凤栖结界。”

        当年,上代守护者涟漪为了保护弱小的落蕊城,在葬花坡设下了凤栖护印,白日能将城池隐匿,夜晚入城也需要特殊方式。看见城池才是奇怪呢。

        “等等——”琴言在后面喊了一句。

        但雁初等不及了,策马奔下,马蹄虚空踏行,长风浩荡吹开满坡繁茂的花丛,繁花之下竟露出了累累白骨,这些绚烂的让人不敢直视的花朵竟以白骨为花肥!

        雁初惊异中弃马飞身,低头再看,怀中青迁又不见了!

        青迁躺在浓烈花丛中,如沉深海,正被地上累累白骨快速吞没。

        “青迁。”雁初脚下虚空,重重摔回地上,想朝他伸出手,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灵力在不觉察中被悄然化解。身下的白骨饥渴的蠕动着,瞬间就吞没了他的手脚。

        他最后一眼望向青迁时,长风已拂平了花草消失了所有痕迹,仿佛从不曾发生过。

        “凤栖护印。”沧彻听完魍魉夜的叙述,冷笑。连同族的守护者也能吞噬,看来是被人动过手脚了。但想到青迁也被牵连其中,目色倏地阴寒下去。

        一道黑色的光刃朝着魍魉夜劈头而下。魍魉夜不敢躲避,径直被削掉了半个膀子,空荡荡的冒着黑气。他惊悚颤抖:刚刚差点连鬼都做不成了。

        “主、主人,就让夜去给你寻找凝魄赎罪!”魍魉夜一滩泥样贴在地上。

        沧彻一脚把他踢到桌子底下:“凤栖护印岂是你们这些鬼能穿过的。否则,办事不利早要了你命。留在这里保护他周全,再有差池,仔细你魍魉族的去留。”

        沧彻起身,多交代了句:“小心这了歌的大祭司。先前洛子入城时就触动了他法阵,应该是有所觉察了。”

        “是主人。”魍魉夜鬼泣泣的消失了身影。

        沧彻独自站在窗畔,眼神深沉的望着床上洛子,月光斜斜入户,将他影子清冷的打在地上。

        他探手端起茶盏,茶水已凉皱了下眉头,转手将茶水泼出了窗外。茶水溅到了对面客房的轩窗上,窗后暗处,一个人影颤抖一下。

        汗珠从白狐鬓角长长流下。她收敛了全身气息,灵力丝毫不敢动用。无论平日如何张狂,此时都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里。她太清楚对面角色的厉害,那是穷其一生都不能望其项背的。她无意招惹,只是对尸魔追踪,让她窥视到了九死一生的秘密。

        一路上,她目睹了沧彻和守护者间的纠缠不清,从玩弄辱杀到眼前贴身照护。她摸不透这人心思,更不敢揣度。可是很显然,沧彻在敌我不清间玩火。

        ——世子,你究竟想干什么?

        沧彻抬指衔住血丝绦,绦穗荡在病色唇边,意外魅惑的妖。他用眼角余光冷冷扫向对面窗户,蔑视轻笑。

        那笑出口,带着冷冽光芒破空飞出,劈向对面客房。

        冷芒击碎了遮挡白狐的轩窗,飞进屋里突然又分裂成了数道杀气,如同流霜乱窜,所过之处桌椅齑粉。

        在沧彻的杀气破窗的刹那,紫姬鬼魅一样突显在白狐身后,双臂抱紧白狐突然转了个身,同她换了个位置。然后双掌按在白狐的胸口把她推进了身后的气漩中。在白狐吃惊的表情完全消失在空气中的时候,冷霜如刃亦划破了紫姬的脸颊。

        紫姬拭着血渍从窗后慢慢走了出来。

        “世子大人,是紫姬。”

        “你?”沧彻望着她沉默了会,转身坐回桌边,“说出个理由吧。”

        紫姬跪在地上,先偷望了一眼洛子:“奴婢只是闻听到这边有凡人气息,不敢冒进,故才躲在对面屋内,还请世子见谅。”

        “……”沧彻抿了口茶,“那你来这里的理由。”

        “……公主已不知去向。”

        啪!沧彻的茶碗重重的落到桌上。

        “世子息怒!公主许久没有分派任务,紫姬狐疑赶往青宫,却发现公主不见了。”

        沧彻少有的烦躁,起身踱步:“倾篱从不轻易离开无影森林。”

        “为了契约的事,也许公主真的着急了,会不会也来到了空河?”

        沧彻仰首凝目:那个契约真的如此重要?重要的连些许时间都不肯给我,你的忧家究竟在隐瞒什么?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些意外的分支绝不能打乱他找寻青迁的计划。

        “无论她在哪里,找到她。否则……”

        紫姬心里一沉:否则便如魍魉夜?甚至连他都不如……。

        “是,奴婢明白。”紫姬迅速起身离去,转身时忍不住伸出手,朝沧彻背影虚空摸了下:每一次见你,都是如此艰难。

        有风吹进窗来,一缕碎发拂在沧彻嘴角,遮住了冷然笑意。无需回首,紫姬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心门:卑贱奴人,竟敢有日月奢望。

        衣袂回旋,紫金黑芒在回身刹那闪现,破损的窗户瞬间恢复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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