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重生
落蕊城外,琴言的祖居山庄。
“老天不公啊,既然有了女人,又何必再生出这般男子?”琴言放下药盏,细细端详着枕中青迁,露骨的嫉恨:‘色如春花’应就是这样的脸吧。
年轻男人侧脸轮廓起伏精致,挑不出一丝瑕疵;鸦羽长睫在眼梢处竟翘起羡人的弧度,干燥微裂病唇,即便颓败也还是诱人的美好形状。
天赐无暇的脸,偏偏看上去既不妖也不媚,笔直窄瘦的鼻梁画出一道冷冽英气,平添了些许疏离和淡漠。
琴言咬唇看了半天,才从袖中摸出一包粉末,倒进青迁的药盏里搅拌着:“可惜啊,殊不知红颜薄命。和我争他,那就永远都不要醒来吧。”
窗上,斑驳竹影画在上面,诡异阴冷。
锦绣被中青迁,搭在床沿的手忽然颤抖了一下,黯淡烛影下,一根银白的长发鬼魅般显现在他手腕上,应是被刻意捆在手腕上的,打着精巧的结扣。
此刻,那结扣自行松开,银发丝蛇般游走起来,盘附到青迁手背上,渐渐弯曲出一个诡异符号。咒符一经成形,发丝便通体散出金色灵芒,桃花般火痕燃烧起来,融进青迁血肉中!
应是极痛,昏迷中的青迁眉头倏地皱起,整个身子剧烈一抖,有什么带着火烧火燎的痛楚,刺进他本就混乱不堪神识,骤然将他惊醒!
青迁在万般痛楚中睁开双眸,却发现自己偎坐在一株苍老桃树下,星尊杖贯穿胸膛将他钉在树干上,殷红血顺着权杖和树干流下。
他垂手在软厚落英上,手背上是那银丝盘出的咒符火痕。
晦暗天宇布满血色裂痕,裂痕之处有无穷之暗狰狞溢处,如同纯净的处/子之身伤痕累累!巨大树冠上燃着熊熊火焰,满天温润桃花化成黑红灰烬弥漫在空气中。
血渍滑下青迁苍白嘴角,他吃力抬起头,顺着神杖望去:远处,一个人披着耀眼王袍从漫天灰烬里走来。
“璇若!”王袍人发现树下人,急切的扑过来。
璇若?青迁一惊,从不曾记得自己有过这个名字。
青迁从胸前权杖硕大的宝石里,看到了自己的脸,一张全然陌生的脸:清秀俊雅,眉目间别有一番出世的风流,但那绝不是自己!
不知是梦境还是别的什么缘故,那一刻青迁明白了自己神识在别人身上,共情了这个叫‘璇若’人的记忆。
青迁并不认识这个人,但此刻在梦境里,他却深切感受到璇若内心一切,做着不受控制的动作,手指捏出一个奇怪术式,满地落英骤飞裹绕住王袍人的脚不能再靠近一步。
“这就是你想要的?”眼泪滑下青迁脸颊,完全是他神识所不能控制的,“……为什么,子濯?”
子濯僵站着,天空晦暗遮住他的眼睑,沉默良久忽然单膝跪地:“若,不是那样的,你相信我。”
“相信你?相信这离恨塌陷不过是你和金一联袂演的一场戏?身为九天神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竟迷惑心窍至此。……你的悲天悯人、你的温柔呵护呢?我的死重要吗?”
“一切不是你想的那样,求你信我一次。”
“那么告诉我什么才是事实!”
“我……”子濯瞳孔骤僵,千言万语的隐秘都不能宣之于口,最终只能痛苦道,“若,你不是一直都信任我吗?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先让我救你,好吗?”
“九天会等到那一天吗?死去的族人会等到那一天吗?我是掌管大地之荣的神子,凡土万物生死之痛我感同身受。早知今日这罪业,我宁肯几百年前就病死了。”
璇若泪流满面:“一直以来,我都庆幸自己病弱身子,因为那样就会被你眷顾在心里眼里。……可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紧握住胸前神杖,悲怆道:“如果这是你期盼的、你的愿望;如果我的死可以掩盖你所有罪行,那成全你!”
璇若霍的拔出了胸口血杖,身后千年木轰然破裂,脚下浮土随之崩塌,他包裹在一团火海里直直坠下了九重至高的离恨天。
最后一刻,一只苍白手臂从火海中伸出,凄婉的喊道:“子濯——”
“不要!”子濯飞身扑下,徒然一抓,却只碰到璇若冰冷指尖。眼见着璇若急速坠向凡间,眼角的泪倏的飞出。
求你,不要离开我——
天崩地裂!
九天浮土轰然崩塌,浮土上的万物生灵纷落如雨,带着焚烧烈焰坠落人间;星宫包裹在一片耀眼光芒里,流星般穿过浮土万物,以更快的速度坠落!
子濯手中神杖剧烈颤抖,他猛然惊顿在半空,痛苦的看了一眼璇若消失的方向,无奈的转身向坠落的星宫追去。
若,原谅我……
昏迷中的青迁,鲜明感受到璇若烈火焚烧的痛苦、粉身碎骨的恐惧,眉头越攒越紧,万般难受。
一如在食灵林里,在极度痛苦中,青迁眉心的满月轮印记缓缓显现,手背上火痕印记灵光灼目,一滴泪滑下了眼角,无意识呢喃道:“不要死……”
梦里呓语犹如祈愿,那滴滑下脸颊还未触及床铺的泪珠,突然灵光一闪凭空消失,穿透重重时空,‘叮咚’一声,落入了遥远的镜泊湖中。
一声苍凉厚重的叹息自湖底传来,遥遥的又传回青迁的耳畔,似幽魂询问,带着一丝无奈:“神尊,不想让他死吗?幸好,卑奴我还有回应您最后一个愿望的力气。”
然后,仿佛得到了某种印证,倒影着璀璨银河、不染尘埃的镜泊湖水蓦地一震,泛起无数涟漪。
无数游弋萤火在水中慢慢聚集成一个琥珀,温润透明琥珀之卵渐渐孕育出赤子之影,随着萤火的凝聚长大,缓缓升向水面。当北斗星光融进卵内,琥珀终于刺破了水面,如同一朵晶莹剔透的莲花砰然绽放。
苍白赤子之身,隔空悬浮在莲花之上;漆黑长发盈盈垂至脚畔,清寒星华流淌在每一寸肌肤上,泛着温润光泽,漫天星斗黯淡失色。
璇若微微仰首,望着寂寞星空,茫然不解:还活着
苍白手指游走在肌肤上,愈加惊异:这个身子竟是原来的自己,是谁赐于我重生?
他走下莲座,踩在镜一样水面上,长发迤逦,划开一圈圈涟漪荡漾开去。当双足踩在岸边潮湿泥土上时,脚下瞬间有万丈光芒升起,穿透了整个身体!
璇若沉重跪在岸边,水光映出他年轻俊美的脸,只是那飘散在空气中枯草般头发蓬乱飞舞,光滑年轻的身子赫然已萎缩回枯皱的老人之躯。
数百年岁月之痕穿透水与土、阴与阳,依然残忍被压着这缕亡魂!
“为什么——”璇若掩面恸哭,凄厉哭声回荡在镜泊湖上,绕梁孤绝。
同一刹那,遥远落蕊山庄内,昏迷中青迁眉心的满月轮印记消失,连同手背的火痕印记一起消失干干净净。梦魇消失,他缓缓睁开了混沌眸子。
久卧床榻的疲惫感顿时袭来,青迁侧首望着夜窗上花枝凌乱的影子,带着梦魇中窒息压抑,一时不知今夕何夕、庄周还是梦蝶?
灯花残落,他许久才抬起自己右手端详着,犹觉恍惚,喃喃自语:“璇若是谁?为什么能入梦与我共情?”在他屈指可数的短暂人生里,寥寥无几认识的人中,从不曾记得见过这个人。
细细思量一路经历的种种,自从镜泊湖后,一切似乎都朝复杂、诡异凌乱的岔路走。诸多陌生人和事纷踏入梦,惊扰的心惶恐不安;他愈加看不懂自己了……
青迁更未料到,那个在梦境中被无意复生的璇若,正跛着脚在他镜泊湖的小屋里,随手扯起一件旧裳披在身上,打量着:“这就是那个孩子的家?想不到以这种方式进入。”
他早就察觉到这镜泊湖的结界不同寻常,曾经怎么都穿透不了的界,竟以死而复生的方式进入。难道说,那个孩子也是亡魂之身?
掌管大地之荣数千年的他,竟然从不知这诡异地方。拂过案几,微微灰尘,护身符异变之夜已过了许多日子,那个孩子是否当晚业已丧命,再没归来?
可惜了,那样千年不遇之灵力的人,竟能自由穿透所有结界!
如果不是那个孩子无意间对护身符致命的损伤,如果不是他结下的银发丝阵粘在那孩子身上,他无论如何是不能跟随进入护身符,并趁机转移子濯力量、重挫神主的。
那个孩子究竟是谁?看不穿他的前世今生、命线渊源。明明不是术法之人,却能让一切结界如同虚设!那不经意掌控天地的力量已然超越当年离恨天所有神子。这样奇异的结界是掩盖自己气息,还是害怕什么……
望着窗外澄明湖水,璇若想起先前遇到并跟踪这个孩子的情形:
最初正是被这里奇异的气息吸引而来,却发现是个十八九岁俊美少年,背着药篓,常常踯躅在林间溪边,看到珍稀药草会露出清露般微笑,洋溢着超凡脱俗气息。
正当璇若嘲笑自己草木皆兵,转身离去时,发现那个少年浑然自若的穿过一个奇异结界!
他紧跟其后,却发现百尺界外更不能再雷池一步!他僵硬的站在原地大惊失色,脚下踩着的可是他曾数千年玩于股掌的大地。
此后,璇若便一直暗中跟踪青迁,隐匿在暗处看过他无数风景,直到护身符异变那一夜:
那个撑着竹篙,在残阳如血的镜水河里逐流而下的少年;那个在草草蒹葭里,随着如雪的芦花追逐萤火的少年;那个站在苍翠大树下,会寂寞仰起脸望着斑驳天宇的少年……
璇若被深深吸引震撼,看到他就想起了几百年前那个站在桃花纷飞的大树下的自己:在金色年华里,却因为寂寞,而与世无争;因为与世无争,而愈加寂寞……
他似乎一直守在这湖畔。
湖水?璇若忽然想起什么,踉跄奔回湖边,脸色凝重的望着因为极度清澈而无鱼无草的湖水。他划破了自己掌心,紧盯着那一滴血珠落入湖水内。
然后,璇若看到了这一生都无法忘记的一幕:那血珠落入湖水内,没有破散开,下沉了一会后,便径直从湖水内弹了出来,冲破水面缓缓升至半空悬浮在哪里,在温暖阳光里旋即化成一团雾气消失殆尽。
“沧、沧浪之水!”他大惊失色。
沧浪之水是离恨天圣水,是神子之血都觉污秽的纯粹净水。司命长老操控此水能预测芸芸众生的命轨,是普通神子终其一生都未必能见的禁忌传说。
然而,现在竟跌落凡俗染了尘埃。因为对命轨的诡变之力,才重塑了我的血脉吧?
璇若泪流满面:曾经的神界,曾经的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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