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初战
南狷，荒风肆虐，为即将聚首的神魔，铺开了广阔棋盘。
冷风带着潮湿苔藓味道，穿过护身符残界和七魄结界双重屏障，淡淡飘进明修鼻息。
黑衣神祗站在浮土碎片的悬石上，俯视着一望无际的千里荒芜，羽衣猎猎。
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垂在身侧指尖微动如拨素弦，捕捉着空气中微妙灵力波动，那是术法强大的神祗方能拥有的异感！
在这一点上，堡帅都自愧不如，称赞他是天生术士，是离恨天万年不遇的奇才！天生术力加之冷静果断性情，早已是堡帅心中既定继承者，自小便带在身边历练他事务处理的能力，也是祭天时在场的唯一护法。
所以，尽管他是最后一个到达护身符的守护者，可却是名气最大、能力最强的！不仅因为守护者身份，更因他强大的神祗风范！
黑衣白马，王者修！
人们赞叹并由衷臣服。尤其危难间，这种忌惮的强势反成了定心丸。可没人知，神子眼里的隐痛：天下和神责、归去和守护，咫尺天涯背腹之间，他几乎没有选择余地！
虽然已经毫不犹豫的择定，但是内心总有一丝不甘：那不甘里是难以割舍的父母兄妹情，冷漠无情不过是包裹这份情的坚壳，属于自己最隐秘的收藏！
心思飘忽间，明修捕捉到一丝异样灵痕，手指骤然收紧：天下，我未必拿回，但也绝不再容许邪恶染指！
黑衣神祗张开双臂，飞身而下浮土碎片，向着苔原之缘、幻苍林边，疾飞而去。
苔痕点点的幻苍林缘，有着繁茂与荒芜、促狭与广阔交隔的大气之美。
一辆华丽的车撵静静的停在林边。玉佩檐铃、重重纱帐，黄金马辔落在地上，骏马已不知何踪。
“能轻易破得了我崖关隐铃阵的，必不是肖肖之辈！此刻怎又缩头缩脑起来？”宝撵车内，有女子嫣然声动。
宝车前三丈开外，凭空一道三角裂痕显现，明修黑衣翻然斗篷遮脸，自隐身界内走出，结界门瞬间消失：“谁能想到，泫渊大祭司竟是个女子。”
“破了隐铃阵，又一路避开重重眼障，先行至此，除了来自护身符的守护者，我想不出谁还有这番能耐。”倾篱亦直言不讳。
“既然招子都亮明白了，怎么露个脸还这么难？”明修抬手将宝车居中劈开。
重重云纱如雾飘落，露出深藏其间的娟丽可人，楚楚动人、秀色可餐。
“初战就是守护者，哥哥送我的这份礼的确够重。”倾篱嫣然一笑，抬手梳发间袖管内一道透明灵痕飞出。灵痕起势极弱，融入荒风后便将风势控为己有，瞬间化成膨烈风刺，普天盖向明修。
隐形杀气咫尺之距，明修才不紧不慢抬臂，掌心层层环状的咒语阵符骤显，风刺触碰阵符立现狰狞形态，旋即化成一阵阵尖锐风啸，被悉数消解。
阵符内外，咆哮风怒和明修一动未动衣摆形成了鲜明对比。
倾篱花容失色：这个人的结界能力已强大到可怖程度！恐怕只有沧彻能与之一较高下。路上猜出这人身份，她便做好捕猎准备，现在看来绝非易事。
明修看着指尖渐消灵痕，喟叹：“想不到无之术法，已到了让人惊艳境界。能够坐上祭祀之位，也不足为怪。”他一眼看出了她的本源。
倾篱想继续隐瞒：“阁下的缔界能力更让人刮目，看来你要想隐匿，浮土我恐怕暂时无缘相见了。不过，既然它已在南狷出现，我就不会让它跑了。只是君子风度的守护者，不该血口喷人！”
“不该？”明修冷哼，“被我伤的那个妖女是你的手下吧？泫渊四周魍魉重重，你觉得自己是还能佯装空河人，还是做的了挑拨离间？当我眼瞎？”
“蓝血？”怨不得这死士没有如影随形，原来受伤了。想必是急切想得到猎物，替她分忧罢。倾篱问：“你将她怎样了？”
明修没有回答，黑色头蓬曳地转身，双臂一展落地两道灵痕，沿着苔原大地向两侧延伸至无极远处，画出一道清晰分界线。
“越雷池者，必死！”黑衣神祗飒然回首，长风将头罩吹落，露出英挺冷峻侧脸。
“是你？！”倾篱惊的后退数步，摇落了发髻上步摇。
明修顿步，转身狐疑道：“你认识我？”
卿卿公子玉树临风，黑衣长发冷艳逼人。倾篱只看了一眼再不敢直视，退让中表情复杂：“像，太像了。”
“你怎么会认识我？”明修向前逼问。一个无之妖孽怎么会认识他？
哪知倾篱慌张逃向了幻苍深林，转身时手中洒落几个星点，霍的在明修面前长出一大丛的黑色枝丫！游走枝丫迅速将他四肢束缚，猎物般裹缠在枝网中。
倾篱背对他站在大树下，情绪剧烈起伏：“想不到你竟成了守护者！报应吗？”她忍不住掩面哭泣。
明修眉头紧锁，他从小记忆完整，可细细理一遍，对这个同龄女人也丝毫没印象。
倾篱平复情绪，回过身来：“既然是命也无需逃避。我倾篱心中亦有自己的执念：那就是一定要得到纯血星宫人！我知道你不是，但我们间一定要决断的话，届时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她双手一招，身后密林里一大群白色长尾的羽鸟飞出，风雪卷过明修头顶，又飞向身后广袤的苔原。
明修周身灵力陡涨，捆缚枝网化成了齑粉。他跃身而起，手中抛出一道细长灵鞭，将已飞远了白羽鸟卷回了一片。只是还未看清楚，白羽鸟就化成了一阵雾气消失，雾气中有几个紫色荧点飞落到他肩膀上。
袍袖被烧出数个小洞，荧点落到皮肤上，带来一阵刺痛。明修抬头：“这是什么？”
“曼陀罗咒。根植于你的皮肉，是化鸟追寻的目标。只要你回到隐秘结界，化鸟就能追寻到你。”倾篱淡然说道，“其实我没必要说出。不过，半个时辰内你绝对不能动用灵力，否则此咒能瞬间将你化成肥料。我不希望你死的那么早。”
“这么说只要我活着，无论愿意与否都得拱手让出浮土？无之尽是些见不得人的卑鄙伎俩。”明修冷笑，出手如刃，眉头都没眨一下就将臂手臂上血肉削去一片，几可见骨，血流如注，瞬间洇透袍袖；掉地血肉被恶咒溶解，一株曼陀罗草污血里生出，迎风开出艳丽花。
“你！”倾篱失声惊叫，这个男人够狠够冷，对自己都这么无情！
明修捂臂离去：“我就在浮土碎片等你，凭本事来夺，也不枉大祭司身份！”结界门倏的消失。
荒风沿着苔原边缘吹过，大片黄叶漫天卷起，弥漫倾篱眸子：“我只是想逼你离开。但你执意要守，那我们只能兵刃相见了……”
苎萝村，村央议事堂。
明修推门进入反手虚掩，侧目看着血渍淋漓手臂，刺痛下心里却更加迷茫:她是谁？明明是无之孽障却认识我，怎么可能！重回泫渊，曾经熟悉故土已面目全非。
明修刚刚落座，先前救下的坠海少女小佩就端着盘点心推门进来，轻声惊呼：“神君，你受伤了？”
明修端茶喝了口，神情漠然：“有什么事吗？”
小佩将点心放到桌上:“我亲手做的，略表救命之恩，神君莫嫌弃。”
“举手之劳更是分内之事，不必挂怀。我想一个人待会，多谢！”明修端茶送客，冷漠客气。
“打扰了。”少女慌忙掩门退出，未等明修喝几口茶，又扣门进来放下一瓶药，小心道，“您的胳膊还在流血。神君放心，我没告诉任何人。”
明修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少女，垂髫浅鬓樱唇黛眉，在任一人群里都是抓眼光彩：“我没事，退下吧。”
“那个我爹爹活着的时是苎萝村大夫，我会包扎。”小佩哆嗦着向前，伸手就解明修衣带。
明明心里怕的要命，还一味固执。明修苦笑，他不是不能自己疗伤，只是碍于那恶咒，暂时不能动用灵力，语气冷了三分：“我说过，不必了。”在护身符，他是严厉典范；族人向来最怕不是堡帅，而是年纪轻轻的他。
小佩再不敢逗留，这原本就高高在上、咫尺天涯的守护神，今日能和她多言几句，已属恩赐。
小佩躬身退出，议事堂外大树后走出那个束发年轻人:“小佩，你怎在这里？”
“同根哥，我来给神君送吃的。没事，我先回了。”
“小佩，对不起。那日哥哥没用，救不了你。”同根看着小佩背影愧疚道。
小佩侧身笑:“我从未怨你。这事怎能怪你？何况你也不会术法，有什么用？这不是有神君吗？不用自责。”
可是我说过，会永远保护你……。同根望着小佩消失在拐角，才忽然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向议事堂。刚到门前，门却突然打开，明修匆匆走出，衣襟还有些散乱。
同根眼神变了变，才毕恭毕敬道:“神君，郭家后屋——”
明修抬手阻止:“不必讲，我已知晓。”他仰望七魄结界，其中代表‘精魄’星脉阵位，结界之力有衰减之势。心下一沉，飞身直奔郭家后屋……
郭家后屋，明修将灵力缓缓渡给一位白发老者。
老者盘膝坐在七魄阵内，捧灯护法，原本有些不支的身体因为渡了守护者力量，又恢复了力气，手中捧的‘精魄’的血灯，重新发出耀眼光芒，七魄结界损减之处复弥补回来。
“神君，老夫力衰，惭愧啊！”
明修收手:“这七魄阵本就消耗护法人的力量，你年老力衰还执此重任，本是强人所难，是我惭愧才是。”
“您千万不要这么说。别人不知，稍有阵法研究的老夫还是知道些的:这血阵可是结界中的至尊！割七脉血施法结阵最是消耗灵力。别怪老夫多嘴，为了自己也为了苎萝村，神君最好留在结界内，千万不要外出。”
“我自有分寸。”明修抬手在屋内加布了一层结界，“现在身在险地，泫源人马将至，正是同仇敌忾时，还要请老夫子务必多坚持时日，让修无后顾之忧。”
“神君尽管放心。老夫但凡有一口气在，绝不给你退后腿。”老者目光坚定。
“那就好。这层防护闲杂人靠近不了，但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明修刚嘱托完，郭家后屋废墟围墙外，就听同根跪地道:“神君，我能助他一臂之力！”
明修走出废墟，看着年轻人问道:“你不是纯血星宫人。”
同根一惊，抬头:“不愧是神域最强守护者，一眼就能看穿。我是被堡帅救回混血孤儿，没有灵力不懂术法，但神主和老夫子教养之恩结草衔环不敢忘！自小便跟随老夫子历练，知晓一些护阵术法。”
“你想替老夫子护法？”
“不是替，是助他护法，可以吗，神君？”
“神君，请原谅同根的无理，不是我袒护自家人，这不是他能承受的差事。”老夫子忍不住出口。
明修点头：“有这份心，在这护卫老夫子周全也是帮了大忙。”
“求神君成全！正因为同根是混血人，在苎萝村低人一等倍受欺辱，还连累老夫子抬不起头。护法事说到私心，只想为老夫子和自己争口气，人前能挺起脊梁。”同根膝跪向前。
“护法绝非儿戏！一旦介入，不但要承受体劳之苦，更要消耗自己仅有术法！并非年轻力壮足以，你可想好了。”明修厉声问道。
同根叩首:“说句大不敬的话:作为强者的您，大约不能体会夹尾巴做人的痛楚。神君也不愿神域之内有欺凌不公之事。同根有足够毅力坚持！”
明修沉默片刻：“好，成全你！”伸手拉起同根，一起飞身进入七魄阵中。
‘精魄’阵位，三人鼎足而坐，明修双手交叉胸前，慢慢拉开时，老夫子手中的血灯幻化出另外一盏，分离位移到同根手中；两盏血灯间有一线灵芒相连，分灯移影，仍是一体。
同根成了老夫子的辅助护法。
“分灯护法能让你们二人有短暂的替补优势，能极大减少主灯护法的损减，但一损俱损也是它的劣处。你既自行决定入阵，便要担起这份责任。”明修严肃道。
“我明白。这是我的荣耀。”
老夫子亦颔首承诺:“神君放心，还有我这把老骨头在呢。”
浮土碎片之外，苔风卷裹着隐隐的杀气，弥漫而至。幻苍深林，数万泫渊重兵正马不停蹄的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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