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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归兮2


无玉带着小青迁决绝离开护身符后,堡帅一人站在密室里许久许久……

        魂元、灵元、体元!

        金一不但将青迁魂体撕碎,还将最脆弱‘魂元’藏在了危机四伏的空河!兵行险着?也许是也许不是,但他却实实在在的被欺骗耍弄了数百年!

        他攥紧拳头极力压下意难平的失望和痛恨。唯一庆幸的是,一切发现的还不算太晚。

        魂元,原本最脆弱的分体,从最后星盘上至少可以窥见有雁初、明修和尘风三人的守护。体元,刚刚离去的无玉因为门禁符引导,至少不会陷入险地。

        唯独,灵元。他最害怕的终于与洛子牵连。舒望山庄一战,他便察觉到沧彻对洛子的过度关注,那心境里重重封印的是否真与灵元有关?

        谁能想到青迁‘灵元’会被封印在活人体内?!

        那连他都参不透的‘亡灵印记’竟是亘古秘印!原来一直不明的洛子体内诡异力量竟是‘封魔之力’,而且封的不是‘魔’,还是‘神’!

        想通一切,堡帅更加深切难言恐惧:如果一早知晓,断不会让洛子离开护身符。而现在,在沧彻挟制下会是怎样结果,只能庆幸他身上秘密一日未解,就能安全一日。

        堡帅不敢深想下去,转身离开时孤寂背影近乎踉跄。他站在桃瓣纷飞的大树下,仰首长叹:“最后一个也还是离开了……”

        风穿过寂寞千年庭院,夹杂着斩冰谷的雪气和重烟洄的青草香。万千年繁华,一重又一重在光影里滑过,留下一代又一代守护者们独特味道,却也无法阻止他们一茬一茬离去的步伐。

        无论自愿还是无奈,离去的人未必还记得这里,而唯一不得不留下的人却承受了所有的离恨、痛苦和孤独。

        这是王者的孤独,也是站在至尊之巅人的无奈!

        而他所有的孤独和承受,都是为了最后在拨动命运转轮时,能有足够机会和能力!

        他转身走向神殿,站在台阶上回望庭院,眼底一片寂寞:璇若、金一、涟漪、凰……,还有那些羽翼未丰便已离去的稚子们:明修、洛子、雁初、无玉、尘风……

        人人将他的心抓挠的热闹非凡,离去之时却又残忍的将他舍弃!

        好像他只是回家灯塔,却不知每个人离去时,他预感的却是离去的悲伤、一去不返的不详。谁又能知道他多么想阻止、挽留,可是他却被逼不能!

        他手里延展着命理天河却不能有任何扰乱的悖逆:他阻止不了任何人离去的欲望,可谁又在乎过他独守寂寞?

        他尊享着神主荣宠,却不得不被捆缚在循规蹈矩的戒律上,将自由之心收敛,甚至将质疑变的麻木。

        长久以来,子濯感到自己心迟钝的已近石化,无论悲还是喜都已波澜不惊;就像一具在坟墓边徘徊、想死去死不了的活尸一样。

        曾经九天那些快乐时光已经模糊不清,即便努力回忆都难想起些什么,似乎隔了几世轮回那么遥远;唯有偶尔午夜梦回,眼角流下的泪里还犹存着对陌上公子眷恋的悲伤……

        他就像被圈养的鸟雀,苦苦煎熬了千万年。而现在,也是他该离去的时候了……

        堡帅露出了难得释怀笑容:“金一啊,对亘古神祗都敢染指,而我又算的了什么?但现在,至少我可以悖逆一次吧!”

        他转身走进恢宏神殿,神袍长长拖曳身后,星尊杖闪烁着刺目光华;每一步都走的庄严郑重,就像万年前他初次走向王台时,甬道两侧无数神祗匍匐跪下,低首称臣。

        而现在,连金柱上的神龙都已不见踪影,唯有漫天纱帐和漂浮的华丽宫灯依旧如斯……

        站在神台上,堡帅缓缓转身,面对着空荡荡的大殿,眉目肃穆的他却似乎在对着整个天下诉说:“这万年以来,我无愧此心此职!宿命如此,唯敬畏耳。”

        他解开衣带小心将辉煌神袍脱下,露出了贴身一直穿的那件已经发旧蓝衫,那件璇若曾品评过的:“你穿蓝色,好看。”

        从此后,这件蓝衫再不曾离体。

        子濯跪在神台上,将神袍整整齐齐叠起;心思专注全然不嫌繁琐,更像是完成某种庄严仪式。然后,做完盘腿而坐,星尊杖漂浮头顶上。

        他轻轻摩挲着五行神戒,五颗宝石已经黯淡了三颗:“无论我们上一代守护者的决策是对是错,无论我们的付出值与不值;明修、雁初、洛子、玉儿、尘风,我相信你们!因为你们自由心性,因为你们才是与神命运纠葛的逆转者!”

        “而我们不过是序章,而这个序章也总有落幕的时候……”九天神主缓缓闭上眼睛。

        神殿大门轰然闭合。

        堡帅最为揪心的洛子,正在暗夜荒塬上游荡。封印着青迁‘灵元’□□,还不知归宿何处?

        篝火渐熄,四周的寒如魅围拢上来。

        璇若坐在残火旁没有丝毫睡意。准确的说从他死去的那刻起,就忘记了安睡滋味。每次回到半夏屋将自己埋在残土里,强迫魂魄出窍进入假死状态,才能得到片刻安宁。否则不可自抑的痛苦记忆,会一遍又一遍将他溺毙!

        他怔怔着地平线阔辽天幕,寒星零碎铺在天际。心如夜空,除了仅剩那点‘冰’,已空无一物。

        篝火另一边洛子突然□□一声。

        璇若瞥了眼,心里冷笑:至少还有人的痛不比我少。我已等了三百多年,有足够耐心等你将心里所有痛苦和秘密和盘托出!

        洛子抱膝蜷缩着,仿佛极其渴求灼热将心内黑暗驱散。他紧闭双眼,心里一遍遍痛苦呼唤:青迁、青迁——。他佯装睡觉,逼迫自己进入梦境,期许再入‘心境秘洞’。可是愈是强怕愈是无望,直至再经不起失眠折磨。

        他暴躁起身,一脚踢爆篝火,穿过火团揪住璇若衣襟,怒呵:“再让我进入心印!快!我命令你!”

        洛子微卷长发散落下来微遮漂亮眸子,那曾是洛迦山上最会说话的眼睛,他是笑起来最好看的神子——

        璇若冷冷盯着这双眼,逐字逐句道:“那是献祭了乌木净火内最后一丝残魂,才勉强撬开了封印一隙,帮你进入尘封心境。现在,你让我拿什么再帮你?”

        “那就拿你的命!”洛子眸里有殷殷暗泛起,像从最深心底翻起的寒,带着狰狞血色。

        璇若心里一沉,明显感到了洛子魔性和残城时疯魔不同了,此时稚子眼底的魔好似带着无法言说恨意,想必是禁忌封印被撕裂时释放出的。

        他肩膀骤痛,洛子手正从他肩膀伤口中缓缓抽出来。毫无征兆,如果说先前洛子看上出还像是被人使蛊疯魔,那此刻他眼里的魔更像是自生的!

        这个稚子随着一次又一次的疯魔,正将自己的人性拖入丧失绝境!

        一阵寒意传遍璇若全身,他发现自己赌注的可能是一个魔鬼砝码!旋即,他又紧咬后牙槽:只要能达成所愿,又何所惧?与己,还有什么是不可失去的?

        “你?”洛子惊讶发现,璇若伤口流出来的不是血,而是如水一般会流动的灰色雾气。

        璇若低头笑了:“一个死人,又拿什么魂献祭给你?”

        洛子松开璇若,眼里魔性弥漫瞳孔,双手抱住头后退数步,仰天哀狼般痛吼:“我该怎么救你?!”

        璇若心头猛颤,瞳孔收紧:果然,有什么人被封印住了!真是讽刺啊,堂堂五行神祗具有的不是破魔力却是封魔力!更可悲的,他自己还毫不知晓。

        子濯啊,你竟敢用五行神力封魔!而这是不是就是当初你和金一不可告人的秘密?天道昭彰,我一定要破开这稚子心境,为枉灭的九天讨债!

        璇若正沉浸在初获秘密惊喜里,却瞥见陷入疯魔的洛子一路跌跌撞撞跑远了。

        “该死!”璇若起身欲追,眼角余光扫到黑影里有什么一闪而逝,心里一沉:那些魍魉竟跟上来了。

        他眉头紧皱,灵力大损的下已不敢保证能抗得过这些亡灵。好在这些魍魉似乎只是跟踪,暂时没围攻迹象。

        魍魉的异常跟踪引起他惊觉:护身符、无之、过往、当下,镜泊湖稚子、神秘黑衣人,众多迷踪线都交汇洛子身上。包括他自己,无数双眼睛都盯着这个稚子。既如此,子濯又怎会让他脱离护身符庇护?

        “子濯、金一你们到底要干什么?”璇若叹息,才发现自以为获悉的秘密实在太浅薄了,还有太多他看不清理不了的线。

        追到塬坝边,眼前景象打断他思路,失口惊呼:“洛子!”

        千里北荒已走到尽头,远处夜色中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森林,村落星罗棋布,绵延至更远地平线处。

        离开残城后,洛子带着璇若一直乱走,璇若虽心里明白:这是稚子找不到回护身符路了。

        其实路上璇若已从猎神者身上得知南狷事,不过他有自己盘算:回护身符只是早晚的事,如何抓住让子濯一击必死的把柄,才是他矢志跟随洛子缘由。

        他小心把试着洛子脉象,尽力掌控他的疯魔,希望不要引起额外暴露节外生枝,可是事实真由不得他。

        正如此刻,荒野篝火映照下,洛子疯魔猎杀无辜人的惨烈画面狰狞异常,远远都能闻到浓重血腥味!

        璇若心里哆嗦了下,此时赢弱的他已不敢直面那稚子疯魔了。直到一声幼童惨呼传来,他才攒集全身力气飞扑下去——

        篝火旁横着十几具尸体,污血蜿蜒纵横画着诡异的符。

        洛子半吊着具男人尸体,伸舌舔噬着手指,就像吃到了极美味食物无比享受。灌木丛边满头血污妇人紧搂着幼童,被血淋淋画面吓的跑不动了。

        孩子哭声引起洛子注意,他拇指狠狠抿开唇上血,往侧脸画了一道长长胭脂。果断扔掉了尸体,恶狼般扑向母子。恰被及时赶到的璇若拦住,一拐杖重重打在后脑勺上,身体摇晃了数下扑倒在地。

        “手重了?”因为没有足够灵力阻拦,璇若情急之下一拐杖打在他头上。翻过来,试了试鼻息才松了口气,然后对吓懵母子呵道:“还不快逃!”妇人惊醒,抱着孩子跌跌撞撞的跑远了。

        璇若刚坐下,就瞥见洛子胸口亡灵印记一闪而逝。不是错觉,他看到那封印变成浓重血色,封禁之力竟在增强?!那隐藏最深的印记究竟是什么?

        是因为洛子的嗜血吗?

        璇若猜的没错。洛子吸入的每一口血都注入了心境秘洞泉水中,成为荆棘树养料。

        塬坝屠杀刚滋养出一根新的荆棘,刺穿了青迁腹部将他彻底钉死在树干上!

        “沧彻……”青迁嘴角有新鲜血渍流下,数滴晶莹泪自凌乱发丝间坠落,远远坠进至泉水里……

        这个根植于人心,不存于世又存于世的‘境’,曾经随着一滴滴滴落的血珠,寂静了数十年,直到被它主人闯入,惊醒了沉睡中的人。

        洛子离开秘洞后,青迁再无法安宁:前尘旧忆连同光神力量都被迫苏醒,尤其与沧彻生死与共的感知,痛苦、无奈,甚至坠落海底的绝望……

        沧彻,那原本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爱到生死与共。只听名字就能让他心痛的不能呼吸,怜惜的泪流满面。可是在这个‘世’面前,他只能放下。

        用最残忍的方式!

        “对不起,我没忘、什么都没忘……”眼泪不断坠落,那亿万年的痴缠相守又怎会轻易忘记?只是再回首已百年身……

        洛子仰躺在一辆晃荡板车上。

        一滴泪不受控的流下眼角,他睁开眼呆望着天空:那泪不是他的,他却能清晰感受到那人悲伤,就像从自己心底流出来的。

        想必就是初入护身符落珈山坡上的那次裂变吧!他从此成了一个容器,将活生生一个人一分为二:肉/体封存,魂魄封禁!

        他不知道青迁是谁,但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个人会反复出现在梦境中。

        难以解开的谜团和心结累积成厚重烦躁,不断将他推向癫狂边缘,直到再次梦到被酷钉在树上青迁满身是血,心魔爆发……

        “这次我又杀了多少人?”

        “十几个。”璇若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刺激。

        如果不是因为知晓了心境秘密,或许此刻他已经自绝,许久哑声道:“如果再有下次,你该……”

        “该杀了你?”璇若冷笑,“你死了我怎么回护身符?”他从怀里摸出一本薄册,扔到洛子身上,“先看看这个再扯死不死。”

        簿册抖落下一朵枯花,洛子见状震惊:竟是梦境中见过的赤燕草!这意味着梦境中一切可能都是他曾经记忆!

        璇若看到他反应就明白了:“果然与你有关。”

        这是洛子杀死的那群商人身上物品。

        那夜,疯魔后陷入深度昏迷的洛子,一时没有醒转迹象。阴暗角落里魍魉一直如影随形,这些附骨之蛆杀是杀不尽的,必须尽快想到摆脱方法。璇若眼光落到堆满货物的板车上。

        车旁躺着一个老者,被那个疯子一手洞穿了腹部,地上的血已经半干。璇若散掉货物,伸手拉起了板车时,脚踝却被人一把抓住,老人噙着最后一口气:“谢……谢。”

        璇若看着这个一样苍老身体,徒生同悲:“谢谢?”

        “……谢谢你救了……我孙子。”原来逃走妇人和孩子是他亲人。璇若心口一热:“不必,举手之劳。”

        老人吃力指向自己胸口。璇若会意,伸手从他怀里摸出一个薄册,册子里夹着一朵枯花:“这是?”

        “我见过能治……疯魔,望舒……山庄。”老人说完歪头断气。

        璇若认出了这花:这曾是名动空河的赤燕草!说起来和他还颇有渊源:他第一次见过这花还是子濯送给他的。

        那日子濯自凡界回来就直奔重烟洄,兴奋着:“若,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陌上公子回身,长发飞扬,有些不屑:“凡界之物,能比的了我这重烟……”

        话没有说完,璇若便震惊在子濯手中的‘好东西’上:那是一株赤色花萼包裹着细小果实的花草,极简轮形,硕大花萼轻如柔绢,哪怕最细微的风息,亦能让它翩迁舞动,给一人‘活物’错觉。

        “这是赤燕草,当今空河最有名的花,皇亲贵胄方能赏的。不过又名‘七日魂’,说这花虽美,离了故土只能活七日,多少有些遗憾。”子濯将花递到璇若手中,“但搏美人一笑,足矣!”

        赤燕草果然只活了七个时辰,恰恰抵了凡界七日之限。

        “七日魂?疯魔?”老人的指引不会无缘无故,璇若猜疑他见过相似症状。

        “我只在梦里见过。”洛子还是不敢相信的手中花是真的。

        “你心里还真是有‘货’啊!”璇若苦笑,“赤燕草曾经空河最名贵的花草,产自望舒山庄;也称‘七日魂’,因为离了故土就会死。”

        故土?洛子瞳孔蓦的放大,心罅在震惊中豁的裂开:那些断壁残垣黑色屠戮惨象、那梦中夫妇影子……,命运从一开始就将他指向了原点,只是自己一错再错!

        心境秘洞中,感到‘容器’意念的波动,荆棘树上的青迁豁然抬起头。

        他空辽眼神穿透时空,心痛叹息:“还未到时候,命运转轮我掌控不了吗?洛子,不要回去!那都不是你的错,是你不该承受的!再给我一点时间,一点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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