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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每一个处在发呆状态下的人,骨子里其实都是愿意维持现状的。摩勒就是如此,即便非找理由说是因为太出乎意料致使他没能及时反应过来,但事实就是他没有推开邬山月。

        倒是这只大刺猬,主动送来拥抱的是她,自觉自醒地滑出怀抱的也是她。

        “小哥哥……”

        “啊?”

        她扭过头,指了指一旁的浴桶,又是恍然大悟又是懵懂无知:“你是在准备沐浴吧,那我有打扰到你吗?”

        这位小姑娘在面对一个极尽赤条条的男人,非但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丁点儿的羞恼,还很轻松地将自己的行径仅仅划分到“打扰”的范畴里,而非“骚扰”的界限中……

        你要是这会子质问她,她没准还能理所应当地跟你说:“那我刚抱都抱过了,现在就只多看两眼又有什么好脸红?”

        可摩勒没她的那份境界,整张脸像被扔进热水里煮过了一般,整一个不知所措。

        面对邬山月仰着脸的疑问,他既担心开口的言语会伤害她,又担心多一分的举止会失礼了她,总之这一刻的小少年是连点头摇头的反应都给不出来。

        好在邬山月也就随口一问,压根没指望听见什么答复,她就已经将她那双小脏手伸到了浴桶中。

        一探水温正合适,她立马笑颜如花地回头来说:“喂,这水不错诶,你赶紧接着洗啊。”她又揉了揉肚子,噘巴着小嘴像撒娇:“我好饿,先去外屋吃点儿东西垫巴垫巴……等你哈!”

        摩勒呆呆地听完了她的自说自话,又见她披着个“刺猬皮”跐溜溜,欢欢乐乐地跑去了饭桌前,大咧咧一落座,又扒下了一条鸡腿。正准备往嘴里塞,一个犹豫后又停了手。她挺直了腰板,郑重其事地将鸡腿板板正正地放回了碗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摩勒不由地更探了探头,想瞧瞧她又准备干啥了。结果邬山月忽地一回头,把他吓得又藏了回去。

        “诶,小哥哥,你说为什么猪啊狗啊这些都有四条腿,鸡却只有两条腿呢?”

        “嗯?”摩勒深觉莫名其妙,但也终于对她搭话了:“那是因为鸡有翅膀啊……”

        “可是翅膀上的肉好少啊,一点都不匀称!”她的小脑袋一耷拉,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委屈巴巴。

        但紧接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嚯”地一下又站了起来,还差点掀翻了身后的椅子。

        眼见她拎着那个鸡腿就要跑过来,摩勒赶忙一把拉过帘帐,急声制止:“你别过来!你要干嘛?”

        慢慢的,鸡腿从帘帐外面探了进来,而帘帐外的小姑娘可想而知此刻一定是噘着嘴:“要不你还是先吃了吧,等吃完了再洗。我的毅力很薄弱,它总在碗里诱惑我,我怕等你洗完了,它就没有了。”

        摩勒实在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算了,折中一下,他叹了一口气,伸手将鸡腿又慢慢地推出了帘帐:“你自己吃吧,不用给我留了,我不吃。”

        “为什么?”

        呃,这有什么好问为什么的……

        “你既然不吃,为什么还要点,不浪费吗?”

        相比较直接交待是被黑心店家给宰了,摩勒冲进脑子里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想回答:“你全当是我为你点的!”

        不过好在他的嘴巴没有被脑子坑到,话到嘴边还是及时改成了:“我不爱吃鸡腿。”未免对方继续质疑,他还立马完善了这句话:“一只鸡我最不爱吃的地方就是鸡腿!”

        “真哒?那太好了!”鸡腿跐溜地被收了回去,帘帐外的伊人笑声欢快:“那以后咱们吃鸡,我吃鸡腿,其余都留给你!”

        摩勒很自然地应了一声“好”,又立马意识到了这句话里的“以后”以及“以后”里透出来的生活……

        他想着得赶紧为这一声不该有的应答找补一下,结果外头的姑娘已经颠颠地跑回餐桌前享受美食去了。

        “看来她都未曾在意,只是我想多了……”摩勒以为这样可以劝服自己平息心绪,但紧跟着心绪就反驳了他:“可我又为什么非要多想呢?”

        一个他不想去接受的可能萦上了心头,他恍了一下,被吓到了,赶忙拍了拍脑门,撩起浴桶里的水往脸上扑了扑……结果紧跟着他又担心外头的人听见了水声会多想,赶忙又停住了手,跑去将阻隔两人的帘帐再合了一合,合得再紧一紧。

        兵荒马乱的从来都不止是他的手脚,更是他急跳不止的心脏。

        不敢有多一分耽搁,他火速地把脏衣服又套回了身上,拿起铜镜反复确认了一下仪表仪容……当然重点还是得多多练习了一下嘴巴的张合幅度,他得确保那颗有碍观瞻的缺牙不会让自己在邬山月的面前出丑。

        总算让他折腾得差不多满意了,他又再一呼一吸地换了口气,这才撩起帘帐走了出去。

        邬山月正趴在桌边胡吃海塞,看见他出来了,赶忙把嘴里的饭菜往下咽。结果心太急给噎着了,她慌忙捞起桌上的酒壶,一昂头咕咚咕咚全灌了下去。

        打了个嗝,顺好了气,放下酒壶,她忽地又顿了一顿。吧唧吧唧了嘴,眨巴眨巴了眼,扭头来再冲着摩勒把小嘴儿撅得老高:“这里面怎么是酒啊?”

        摩勒还能说什么?只能赶忙上前来帮她重新倒了杯清水。

        邬山月开心地接过水杯,刚放到嘴边,一琢磨,又把水杯给放了下来。

        “不能喝,不能喝,喝太多的话肚子里就没有地方盛菜了!”

        摩勒一瞅她小脸儿通通红红,忙关切地问:“你还好吧?”

        邬山月连连摆手:“没事没事,这家店黑得很,一两酒能参合二两水,三岁小孩儿喝也醉不倒!”

        说着,她又扫眼看了看摩勒,看得摩勒不由地将后背挺直了。

        “小哥哥,你洗完澡都不换衣服吗?”

        摩勒正不知该怎么说,她丢下碗筷就绕了过来,把人一通瞧了个仔细:“你是不是就压根没洗啊?”

        “你……”

        邬山月凑得太近了,小脸几乎已经贴在了他的胸膛,惹得摩勒脸上是一会儿白又一会儿红,搞得好像刚才喝下一整壶酒的人是他。

        这会子腿也不听话了,跟生了根似的挪不动,让他只能挺着腰尽量往后仰。好在他扭头还算及时,总归避开了邬山月的眼神。他凝着眉头轻声说:“你还在这儿呢,叫我怎么洗?”

        “我不用你陪!”这家伙还以为是摩勒在担心怠慢了她,特自来熟地说:“咱俩都这么熟了,我等你一会儿又能怎样?你去洗吧,不用管我!”

        摩勒一口气卡在了喉咙眼里,险些没背过去。他忙捞起了桌上那杯刚倒好的清水,一饮而尽。想必清水也能壮怂人胆,他可算是拔了高声冷冷道:“你人在这儿,我洗不了!”

        “啊?哦……你是担心我偷看你吧?”

        虽然话说得有些过于直白,但两个人总归算是说到一件事上了。

        然而紧跟着,邬大姑娘对这件事提供出来的应对方案又让摩勒无从应对了。

        她撇了撇嘴:“要不这样!你把帘帐拉开来洗,我背过身去,让你看着我。监视着我不偷看,不就行了?”

        “呃……”摩勒憋了半天,还是重新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水。

        等他喝完了,也想明白了,说不通的话就不要强求地硬说,他直截了当地来个釜底抽薪就好了。

        “算了,不要再讨论我的洗澡问题了,我不洗了!”

        “啊?哦……”邬大姑娘小嘴儿一撇,像是还委屈上了。

        她本就窝在大蓑衣里像只大刺猬,冒了雨又湿漉漉的,小脑袋再一耷拉……瞧着就特别可怜。

        真就是锤击着摩勒的慈悲心呐,他到底还是得软语温存地安慰道:“和偷看不偷看没有关系,是我自己不想洗!”

        “这样啊……我就知道!你啊,是不会怕我偷看的!”大刺猬又瞬间欢腾了,咯咯地笑着,像是滚来了许多野果子。

        摩勒告诫自己不要再想这话里的怪里怪气了,结果邬山月扭过头又打来了新商量:“那既然你不想洗,你就留在这儿先吃,我进去洗!我刚摸了下那水温可好了,不抓紧洗,等凉了就该浪费了!”

        她说着就欢快快地去脱蓑衣,吓得摩勒忙地背过了身去。

        一件蓑衣而已,自打进门的一刻就该脱掉的,但就是能让摩勒慌乱了手脚和心跳。他低着头,磕巴且又很小声地说:“你……你不是有房间吗?你该回去了!”

        “可我的房里没有热水也没有大餐啊。”

        “你可以找店小二要……”

        “可是……”

        邬山月一屁股坐回到了椅子上,带着一种举棋不定的腔调:“其实我住店就没给钱,是揍了小二一顿才进来的。现在再去要热水,岂不是得再揍他一顿?会不会不太好啊,感觉有点得寸进尺,不讲究了。”

        这……她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怎么还暮然回首想立地成佛了?摩勒真的很想对她说:“姑娘,以您打家劫舍的资历真的不在乎多一趟少一趟了。不如再彪一次,出了这家店再考虑回头是岸吧……”

        当然,他是灵宝玄门的弟子,深受美好品德的熏陶,这种话他铁定也只有想一想的份儿。

        “那这样,你出去跟小二说,就挂我的账!”

        “哦……那……也行吧。”虽然犹犹豫豫,但听着她也像是答应了,只是她的屁股似乎并没打算从椅子上挪开。

        果然,紧跟着,期期艾艾地就开始说了。

        “可我毕竟已经跟店小二结下梁子了!再去跟他要热水,即便说定了会给钱,他也想必不会给我好好烧,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烧好。我就只能忍着冷,受着冻,挨着脏和臭……默默地等着吧!哎,着凉,生病,然后就该是死亡了呗。没办法,人在异乡嘛,我得人命!只是可怜了我的尸体,估计就在烂草席里卷巴卷巴就扔出去了……”

        她说着说着真就哭出来了,眼泪跟小珍珠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装模作样地站起身,开始扭扭捏捏地往外挪。

        摩勒也不是纯傻,当然知道她在装。可又能怎么办呢?还不是叹了口气地说:“好了好了,你想呆在这儿,就呆在这儿吧……”

        “真哒?”邬山月一个旋转跳跃完成了灵魂复活。

        “我们换房间!”摩勒非得又跟来了一句。

        “呃……”邬山月即刻收住了情绪,软软地说:“那个房间有什么好?没热水也没大餐,还没有我!你一个人过去干什么?”

        像是为了展示自己跟热水和大餐一样金贵,她还挥舞了一下小手,蹦跳了两下。

        按说这样总会显得有些装疯卖傻的做作,可她的灵动却更像是自然而然。小脸儿脏兮兮,活脱脱是从泥土里蹦出来的小精灵,是大地母亲特意孕育出来讨这整个世界欢心的。

        摩勒的心里又如何能没有涟漪?情不自禁地看着她,但在与她目光相接时,还是勒令自己回过了神。

        “好了,别闹了。”

        摩勒低下头,只想拔门而逃。可就在从邬山月身边匆匆擦过之时,一只小脏手像小泥鳅一样钻进了他的掌心,扰了他的心弦随之一拨。出于本能,他差点握住了这只手。而之所以只是差点,是因为那条暖暖的小泥鳅又自行地滑出了他的手掌,只在他掌心里留下了一枚冰凉凉的钥匙。

        邬山月背着手,摇晃着身子,笑嘻嘻:“小哥哥,你钥匙都不拿,是想学我刚才那样撞门吗?”

        摩勒面红耳赤,为自己前一刻的胡思乱想羞耻极了,立即扭头闪出了门去。邬山月却又蹦蹦跳跳地追到了门边,撵得他更快地闯入了隔壁,挂上了门锁。

        他是松了一口气,却不知同一时间的邬山月也同样栓上了房门。

        女孩儿再度回过身来时,娇甜可爱的笑容已经荡然无存了。

        她迅速将房间四下都扫视了一遍,还谨慎地敲了敲墙板又推了推壁橱,确定没有暗格之类,才又赶忙打开了后窗。

        夜雨中,浑身淋透了的小川闪到了窗前。

        邬山月心疼得眼泪直往外涌,咬着唇,压低了声说:“就知道你还没走!你不能老跟着我,我心里挂着你,会耽误完成任务的!”

        小川点了点头,从怀里取出了个酒葫芦递给了她。

        邬山月接过来,葫芦还是暖暖的。打开来一闻,不禁笑了。她侧过身,指了指屋内的陈设:“你看,这里有吃有喝还能洗澡,不差你的一碗红糖水!”

        小川依旧是点了点头,回身消失在了大雨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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