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她只是在讲一个故事
幽冥四鬼?
摩勒已经有意无意地回避邬山月与鬼僧可能存在的联系,却不想这一刻又将问题重新推到了他的面前。
信或不信其实都还没来得及过他的脑子,他只是下意识地看向了邬山月,带了点儿惊异的目光。
可邬山月竟压根就没去接他的眼神,而是直接从他的怀抱里撑脱了出来。
捞起地上的剑鞘,她怒气冲冲地朝着老头的肩膀上“啪、啪、啪”连敲了三下。看得出来没有用上半分力气,有的只是像小女孩儿一样在胡闹。
“你这老头儿,是瞎了眼了吗?我这么好看,你不夸仙女就罢了,还敢昧着良心说我是鬼?”
她当然不会指望这样就能蒙混过关,关键是借此机会背对摩勒,在面向老头儿之时偷偷地张开了另外一只手。那条被树枝和绷带固定得结结实实的胳膊下,她的五根手指弯出了鬼爪一般的感觉。
浑厚的内力集于指尖,形成了一股看不见却极其强大的吸力,致使老头儿可以清清楚楚地感知到自己的脸皮正在一点一点地被剥离。
他想喊叫,却又见得邬山月冲他做了个“嘘”的口型。漂亮的脸蛋上顺带勾出一抹鬼魅微笑,比加之在他脸上的痛苦还吓人。
他叫不出来了,连“嗯嗯呀呀”这样没用的呜语也没有。巨大的恐惧竟能滋生出了超越本能的忍耐能力,何其可笑也。
刹那千年,明明痛苦已经将他折磨到了极限,但这些真就只是发生在了顷刻之间。毫不知情的摩勒赶上前来,邬山月已经收回了指间之力,只剩下了老头儿一个人惊恐地大张着嘴,两只手在脸上一通乱摸。
痛感清晰在,脸上却连半点伤痕都没有,这找谁评理去?
而邬山月,所受到的指责仅仅只是不该对老人实行敲打,再小的力气也是不应该。
邬山月很听话地丢掉了剑鞘,却还像个不服气的小孩儿在冲摩勒扮委屈:“可是他刚才骂我了啊,胡说八道还不敲打,难道就由着他随便骂?小哥哥,你且说我哪里像鬼了!”
摩勒一时间有些反应不及,她就气得“哼”了一声,随即参杂着一个眼波向老头儿射了去。此一时间,不管这眼神中蕴含着何种情绪,老头儿都只能被催着赶忙改口:“错……错错错……错了,认……认错了……”
“一句认错就算了?离谱!”她还成了得理不饶人的一个,气得是“啪啪”直跺脚。
瞧着多像是娇嗔的欢闹,但在老头的眼中这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威胁。
摩勒见状只能先帮忙解释道:“好了好了,他所说的鬼并非是阴曹的鬼魂,而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话虽如此,可他的心里依旧惴惴不安。难免不怀疑,尤其是再看向老头,那身子还在发颤,大口大口的喘息接连不断,脸上的恐惧之色非但没有丝毫缓解甚至还觉更甚。如果只是认错又纠错,此一刻的惊恐又该如何解释?
不祥的感觉萦绕心头,摩勒只得又小心翼翼地问道:“老人家,您既说是将她认错了,又是将她认错成了四鬼里的哪一位?”
毕竟除了“鬼僧”之外,江湖中并没有另外三人的具体形象。这老头儿久困于此,如何会突然冒出四鬼的想法?还是说他曾经见过四鬼,可见过的人不是应该都已经死了吗?
邬山月也跟着嚷道:“对啊,你倒说说我哪儿像鬼了?像哪只鬼!”
她又努鼻子又噘嘴,这本该显示的是小女孩儿的娇怪和机灵。可偏偏是那抹嘴角边的笑,就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老头儿藏在心底最彻头彻尾的诡恶和黑暗。多年来纠结在梦魇中的恐惧如群蜂一般迅速侵袭了他周身的全部,不至于要命,但让他每一寸皮肤都不舒服。
“我……我藏匿于……于此多多……多年,只为避开……四鬼。呃呃……有人来来……来了,我就……就就以为是……是来杀……杀我的。继而……便说是……是四鬼……鬼了……”
老头儿埋着头,拖拖拉拉地把话说完了。
摩勒始终目不转睛地瞧着他,耐心听完,依旧不知道该信与否。但有一问,倒是可以先问上一问。
“老先生,您该不会就是凤眠山巫医谷的巫王吧?”
老头儿惊异了一瞬,马上慌乱地摇起了头。接连地说“不”,脸上的肌肉跟着抽搐得厉害。他没胆子承认,竟连否认都带着惧怕。
可这一连串的“不”字却跟他的脸色一样的苍白无力,毕竟传闻中的幽冥四鬼只杀各门各派的掌舵人,其余人等根本没有理由因为怕死而藏匿。再加上于此地界上就只有一个巫医谷算得上江湖一派,那眼前人的身份便再没有了其他解释。
摩勒看着他,乱如杂草般的白发虬髯,接近死亡的枯瘦,眸子里全然是贪生怕死的乞求,还真希望这一声声的“不”字能成真。好歹于一派中称王,这骨子里总该有一点豁达和从容吧。然而眼前的老头儿却全然只有胆怯情怯与畏惧,只为苟且偷生而甘愿堕落不堪。
年轻人,总归更想见到的是傲骨。
邬山月当然知道是听了一堆又假又废的话,但意外获悉了对方身份倒也真不算是白费了耳朵。
“小哥哥,不用纠结,他即便是巫王,也只是个过了气的老巫王。”
她笑盈盈地看向老头儿,老头儿胆怯地想要往后挪,却被她一把抓住了腕子。
“饶……饶……”
饶命的话都没能说完整,邬山月已经甩开了他的手。
“果然是一点儿内力都不剩了!”邬山月一边埋头擦手,一边从眼底里投来诡笑的目光:“老头儿,你的传位人白得了你这一身的绝学,受益匪浅呐。只是可怜了你……啧啧,像是还被蒙在鼓里呢。”
别说老头儿,连摩勒听了这话也心感奇怪。她还故意抻了抻,顿了顿,摆足了架子才又盯着老头儿笑着继续道:“你应该不是天生的结巴吧?在这种地方呆了太久,没人交流,你都快忘了该如何说话了吧。”她拿小手比划了一下自己跟摩勒:“谁让我俩大慈大悲呢,来都来了,不妨陪你练练舌头,就聊点你喜欢听的。”
她转头看向摩勒:“小哥哥,考考你的记性,可还记得幽冥四鬼的杀戮是由何时开始又是于何日结束?”
“结束”二字被她咬得异常清晰,话等说完,她还引着摩勒一并看向了老头儿。
即便满脸的糟乱,也挡不住老头儿惊异的神情。他瞪圆了眼睛,跌撞了两步撞到摩勒跟前:“结,结,结束……结束了?”
摩勒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激动,如实地点了点头:“早结束了,三年前就结束了!”
老头儿一脸的难以置信,邬山月紧跟着说:“小哥哥,‘三年前’这种说法太笼统,老爷爷在这种地方呆久了哪里算得清日月?你该跟他具体地说明是何年、何月、何日的才好!”
摩勒不懂她意欲何为,也只得再次如实作答:“是从甲戌年正月十五日,他们杀了青阴剑派掌门开始;并于同年的九月初九重阳日,杀了点苍派的掌门为止。”
邬山月再具体:“九月初九之后就再无其他掌门遇害了?”
“对,他们虽然放言要在冬至那天上珞珈山杀我师……杀上灵宝玄门,但并未得手,之后便在江湖上彻底销声匿迹了。”
“啧啧,不过也就只嚣张了大半年而已,大把大把的掌门还都在各自门派里逍遥快活着呢!”她扭头看向老头儿,一副小孙女儿向长辈讨乖的神情:“老爷爷,您说这不就是个小插曲嘛!”
老头儿身子发颤,嘴唇发抖,交纵的皱纹彼此打架,苍白的双颊急涌红潮,目光中更似要喷出火来。
邬山月假装惊讶:“呀,老爷爷,怎么你听到江湖太平却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摩勒跟着投来好奇的目光,邬山月还做装怪:“老爷爷,说好了是陪您说话,您怎么好自己不吭声,只让我一人在说呢?”
老头儿只顾着将惊异,愤怒,难以置信的神情切换杂揉,像是根本无暇开口。邬山月挠了挠香腮,假作一番思考后说:“好吧好吧,您是大人物应该不急着发言。那就容我先猜一猜,您只说我猜的对或不对……”
她轻咳了两声,起了调:
“幽冥四鬼最开始杀人的时候还没多少人相信,等开始相信了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再加上凤眠山地偏路远,巫医谷消息闭塞,巫王本人更是不爱外交,就更容易出现时间差。山外开始了闹哄哄,你们还是世外桃源;等人家浪头过去了,你们才开始风起云涌。但这种过时的消息却让您惊恐万分,于是乎您仓促选了接班人,亦或者该说是替死鬼,然后您一人静悄悄地隐匿于此……舍了一身本事,换得余生苟且喘息!老爷爷,是这样吗?”
老头儿全身发抖,脏污的双手胡乱地抓扯头皮和脸颊,尖长的指甲更将他一脸的老皮都抓花了,他却像是也不觉得疼。
如此已经不需要再结结巴巴地承认什么了。
摩勒惊异于邬山月会猜到这种程度,但更多的还是眼看着一个老人在自己面前抓狂崩溃,这让他于心不忍……
他想上前安抚,邬山月却侧过身挡住了他。
面对老头儿,女孩儿仿佛铁石心肠,仿佛还乐在其中。
“如果只是我上面说的这些,虽然遗憾,但并不足以让您如此气急败坏。所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给您出这个主意的人正是那位您以为的傻瓜替死鬼。他花言巧语,添油加醋,以忠心耿耿之色骗去了您毕生的功力,哄的您心甘情愿地困在了这里,过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而他,坐上了您的位置,拥有了您的权利,过上了本该属于您的逍遥日子……”
“可以了,可以了,邬姑娘,别说了。”摩勒忍不住地截了口。只一个旁听者的身份他已经听不下去了,更何况当事人,老头儿已经痛苦不堪地捂上了耳朵。
邬山月见状,假装顺意地点了点头。
但老头儿很奇怪,听着话的时候抓狂地捂住耳朵,真等邬山月不说了,他又立马投来了催促的目光。
邬山月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还装作为难地看向摩勒。
摩勒哪里还有继续阻止的道理,只得抿上了嘴继续做旁观。
“其实都是我瞎猜,猜到哪儿都无所谓。只是有一点甚不明白……”她困惑地凝着眉头:“按理说三年了,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我竟然从未听说巫医谷换了新巫王……小哥哥,你可有听闻?”
摩勒如实地摇了摇头,她立马夸张地“哇”了一声,看向老头儿时满脸都是怜悯之色:“好可怜呐,三年了,这么大的消息竟然都没有越过凤眠山的山头!哎,旁人不知道还则罢了,怕只怕那个什么幽冥四鬼的也未曾得到消息。如此到了要命的时候,岂不是还是要来勾老爷爷您的生死簿。”
老头儿惶恐地看着她,她佯作托腮,却是有意无意地再次亮出了勾有骨刺的手指甲,慢悠悠地继续说道:“您满心打算着要找替死鬼,却原来是成了人家的挡箭牌。他占了您的位置,享受了您的权利,拥有了您的一切,却唯独把危险留给了您。老爷爷,您还在这里傻兮兮地熬肉汤,什么都不知道呢!”
泪水早已在老头儿的眼眶里翻滚来又翻滚去,可咸味还没流出来,他嘴里倒是先尝到了一口腥。难抑胸腔里的外涌之气,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溅洒在了他的破衣烂衫上,很快就跟污垢混成了一片,再也辨认不出什么了。
“老先生!”摩勒急欲上前,这次都不用邬山月来拦,老头儿自己推手拒绝了。
蓬头褴褛,不知道他曾经拥有过如何的光辉,但现在的他就是卑贱到了尘埃里。摇摇晃晃,全无一点重心力,皮囊看起来也轻飘飘,好像是灵魂主导了他的这一段的颤抖:“逆……逆……逆子!”
“呀,竟然还是亲儿子!”
邬山月故意讶声,跳到了他跟前说:“所以是你想坑自己的亲儿子,却反被亲儿子给坑了?厉害厉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刚一说完,她立马又摇头改口:“不对不对,父慈子孝的关系,怎能用魔和道来比拟?得说是……虎父无犬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对。”
老头儿全气得身发颤,摇头晃脑地在原地直打转悠。
“邬姑娘,够了!”摩勒拽住了她,试图让她停止对老头的继续折磨。
邬山月假意地点了点头,又用眼神示意自己能找补。摩勒将信将疑地放开了她,她则慢慢地绕到老头儿跟前,在摩勒看不见的角度上气场依旧咄咄逼人。
“老爷爷,虽然您坑自己的儿子挺不地道,但自古以来都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您不过是利用了所有父亲固有的权利,算什么错?真要说有错,您只是错在相信了他!而现在,就在眼前,您就有一个修正错误的机会!别忘了,他没有宣布,您就还是巫王。只需要从这里出去,您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卷土重来。”
老头儿慌张的眼神猛而坚定,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邬山月浅浅一笑,口吻轻轻:“出路?”
老头儿犹如中蛊了一般的老实,真就结结巴巴地说道:“石……石头下……石下……石下有路。”
“洞口大青石吗?”
老头儿点了点头。
邬山月一声哼笑,扭头看向摩勒:“小哥哥,这不就有出路了?”
摩勒却笑不出来,一声不吭,只是望着她。本来他们就不算熟悉,此间却害怕会陌生。
邬山月当然能瞧明白他脸上的情绪,但这不打紧,如果她牵动不了摩勒的情绪那才是真该紧张。况且,她这一石多鸟的计策还差一个收尾呢。
她再次看向了老头儿,那是一张足够丑陋的脸,此刻正因为重燃了希望而伴着畸形的笑容。那份希望里是荣归,是在设想能反杀亲儿子一个措手不及的过瘾。
邬山月不想再多瞧他一眼,跳到摩勒的身旁,招呼着往外走,且像是聊天一般地边走边说:“只可惜道理是道理,现实却是现实。转而站在小巫王的立场上想一想,已经到手的权利和荣耀再让他还回去……这得是何其的考验人性呐。尤其是如今老爷爷已然是个没有武功的废人,想要创造奇迹的话……哎,怕是只能寄希望于血浓于水的大道理了。”
摩勒蹙眉凝视着她,心中顿感五味杂陈,但嘴里又是无话可说。还是邬山月先停下了步子,摩勒才跟着一起回头看向了老头,发现对方并没有跟过来。
“老先生?”
老头儿依旧驻在原地,前一刻还是火一般炙热的眸光此一刻已经如寒潭一般的冷彻,黯淡的再没有半点生气。
不安的预感侵袭而至……
“老先生!”摩勒高喊出声,却已然来不及了,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老头儿扭头一个急冲,撞上了一旁的石壁。顷刻间,白发溅血,石壁染红,脑浆涂溅了满地,一张脸烂掉了半个瓢。
他急忙跑过去抱起老头儿,轻一探鼻息,死亡来得竟是这般迅速又彻底。
他呆了一呆,抬起头看向了邬山月,多美丽的一张脸,多巧的一张嘴,但……
还不等他作出更深一步的感想,邬山月捂着小嘴儿一脸惊恐地凑了过来,无措又害怕地说:“他不是特别怕死吗?怕死的人怎么还会自杀?”
这个问题摩勒回答不了,但这个问题却能堵死他的质疑。
原本他或许会问:“邬姑娘,你刚是故意的吗?如果是故意,那是杀人灭口吗?如果是杀人灭口,那你是幽冥四鬼吗?”
问一个就会接连地问下去,可他还不想知道那么多……
邬山月并没有出手,她所说的一切都不过只是个故事,还是一个猜测的故事。只是这个故事太现实了,现实到老头儿无法接受,就只能用死亡来提前收尾。
看似不可思议,但被折磨了三年,差的只是这一场速战速决罢了。
邬山月低下了头,不再言语,貌似是懊恼又后悔。可她的余光却瞥向了地上的宝剑,心里便不禁在想:“放着好好的剑不去抹脖子,偏要撞墙,白白浪费了一张脸皮,真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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