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金蝉子禁在府上第一天,浮光在补回笼觉,没有去看他。禁在府上的第二天,浮光跟着一群小妖去摘枇杷了,回来已经是深夜,也没有去瞧他。

        虽然苗苗在浮光门下已经侍奉了千年也还不知该怎么拿捏自家主子的心思。但她还是晓得,那金蝉子是对姥姥不同的人,虽然作势苛待了些,但也不能真给怠慢了。

        她安排了几个聪明伶俐的小山灵过去,名为看押实际是伺候着,不料小山灵来报,这两日,送的素菜素饭过去,金蝉子全部一口未沾,连口水都不喝。看他那样子,是有心要绝食。

        苗苗思虑不得法子,只有前去呈报了给浮光,让她亲自拿个主意:

        “姥姥,金蝉子这两日不吃不喝,每日只是端坐在那里打坐参禅,小山灵们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特意来请教姥姥。”

        浮光正躺在椅子上看着远处戏台子上唱的起劲儿的几个小妖:

        “他要绝食我有什么办法,估计此刻他正心心念念着几位徒弟来救他吧。”

        苗苗唉声叹气,站在身后给她剥枇杷:

        “还救他呢,适才有人来报,说他几位徒弟正和那两位大王打起来了,在山中斗法呢,是谁捉了唐僧都没搞清楚。

        若咱真是妖怪,恐怕就直接可以吃唐僧肉干啦。”

        “你想吃唐僧肉干?”浮光瞄了眼苗苗。

        苗苗赶紧摇了摇头:“我开玩笑的。”

        浮光将目光转回戏台子上,淡淡道:

        “他既然在绝食,那就让他绝个够好了,你让小妖们每日在他的院中搭桌子起灶烧饭。”

        狮驼岭附近有心前来投靠浮光的小妖们,听闻百花洲的主子最喜欢听曲儿,便特意去凡世学了几首曲子,在这百花洲搭了一个戏台子,此时这小曲唱的是莺啼燕啭:

        “春季风吹万物生

        花红叶绿草青青

        桃花艳李花浓

        杏花茂盛

        扑人面的杨花飞满城”

        唱到一半,却见这春日暖暖的百花洲忽然一阵风吹来,不过哪是春日的风,冰冰凉刺骨的很。冷不丁的冻的人连曲子都唱跑调了。

        这阵冷风吹得苗苗也打了一个哆嗦:“怎么突然如此冷了,莫不是要下雨。”

        浮光看了看天边:“有贵客造访此地。”

        浮光命人拆了戏台子,起身沿着长廊回去,果然在自己院子后面的湖泊处,找到了这阵风是从哪里刮来的。

        明明湖泊这边连着的是自己的院子,一片花红柳绿,但是湖泊的另一头,却是群山寂静,白雪皑皑,只有一艘小船飘飘荡荡在万山之中的宽阔江面上。

        这是瞬接术!

        瞬接术顾名思义,是施法者用咒,将两个原本不同的地方连接起来,造成一个景象。

        这等法术需要施法者注入强大灵力,若是一个不留神,就会打乱天地秩序。

        是以,这种拉风法术在六届一向没几人会用,就算用的时候也是在紧要关头,但浮光着实没想到,会有哪个闲人今日居然造在这小小的百花洲。

        这闲人,她猜也猜得到是谁!

        浮光起身一跃,端端落在船头。下一瞬,船头挂着遮风的竹帘被人撩开,几朵雪花翻飞进去,落到船中人的斗笠上。

        来人一身素净青袍,留着一把长到膝盖的白胡须,面上有些岁月的折痕,但神态十分从容。

        此时船中正烧着一壶热水,水顶着壶盖咕噜咕噜冒着。

        他见了浮光,自然招呼她过去,递过一把小藤椅。

        时隔万年,清清淡淡开口第一句却是:“你是不是长胖了?”

        浮光弯腰进去:“是我的衣服臃肿。”

        “你在这三清洞钓鱼,怎么无端端想起我来了?”

        这不是传说中,妙演三乘教,精微万法全。慢摇麈尾喷珠玉,响振雷霆动九天的

        三清洞祖师菩提,又是谁?

        说起菩提,他虽是祖师,但却极少出来,仔细算起来就连浮光也已经一万多年没和他见过。

        上古神祇大多都是些独立有个性的性格,菩提却是个难得的妙人,无论是神界还是西天,道法和佛法都研究的极为透彻,且一向不喜欢与如今这神仙打什么交道。

        照他的原话来说,如今的神仙仙味儿太重。

        这话也的确不加,和他们当时的神仙比起来,先这些神仙的确差劲了许多。

        但是斗转星移,沧海桑田,这种神仙素质水平的事,也不是他们几个老家伙能管得了的。

        大多老神仙都是在避世,除了玉帝还挣扎在他的官位上,当然,这从另一个角度也看得出,浮光他们几个事业心不是那么重,按找她爹的话来说,是不思进取。

        不过大家虽都不思进取,但偶尔还是要出来溜达溜达。

        只有菩提在贺州的三星洞深山里真正当起了老神仙,修花除草,门厅上来往的是上山打柴的樵夫,河边垂钓的老叟。

        虽坐下弟子无数,时常供奉的不过三四十个小仙。

        极为低调,极为是个神仙

        可他今日施了这瞬接术,该不是闲得无聊,突发奇想来看看她是否长胖了或者约她钓钓鱼这么简单。

        但菩提显然真做出了是约她钓鱼这个态度,在船中喝了一杯热水,便分给了她一根竹竿去船头垂钓。

        浮光这下是认了,这菩提大闲人的确是来找她垂钓吹水的。

        贺州此刻是大雪天,天空阴沉沉的有些灰暗,群山被银装素裹,偶有一两只鸟雀掠过千山飞远去。

        江面上的风吹的一股股的,吹得浮光衣袖飘飞,菩提坐在船头丝毫没有动静。

        百花洲处,天边光亮阵阵吗,她回头看了一眼,无奈道:“这斗了两个时辰了,可怜了文殊的两个童儿了。”

        菩提也微微侧眼,手中的竹竿上堆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花:“这应该走了近十年了。”

        浮光点了点头,有些感慨:“十年取经,还未走到一半,这路上灾难多了些,歧路多了些,师徒四人受了不少苦。”

        “我听闻明帝,游亦也在此处。”

        浮光神色微动,终于清楚了菩提来意,她笑了笑:“你是觉得游亦和你那笑徒弟有一战?”

        菩提随手扬起竹竿,一只鱼上了钩。

        他将鱼取下来拿了草环扣住,收拾妥当才递给浮光,清淡道:“他虽有七十二般变化,但终究有限。”

        浮光看着鱼略微顿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我这是撇不干净了。”

        菩提听到她这样说,弯了弯嘴角,温和道:“下次请你吃酒。”

        两人正要叙叙旧呢,身后隐隐约约传来急急的声音

        “圣僧,你去不得……”湖泊另一头,一个人影远远的急匆匆而来。

        苗苗小跑着拦在他前面,他却是依旧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而是坚定朝这边而来。

        不过行了一两步,水上茫茫,且是寒冬腊月的冰坨子,苗苗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站在湖泊边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她。

        菩提微微眯眼:“你的麻烦来了。”

        浮光揉了揉额角:“我这妖怪做的不容易。”

        金蝉子这几日想的很清楚,那日这女妖几句话将他绕了进去,这两日他想了很多,参了很多,觉得有些话一定要和她说个明白。

        他匆匆而来,但是看着茫茫水面既然对面接着的是没有边际的江面,而这女妖此刻正在江上同人垂钓。

        他只能在原地等她。

        这一入后院,便是隆冬大雪,一阵阵冷风吹得刺骨。

        苗苗即使是仙体也有些承受不住,她看着穿着单薄的金蝉子,上前劝到:“我家主上正在会友,一时半会回不来,有什么事,圣僧且等明日再说罢。”

        金蝉子站在湖边不为所动:“姑娘自且下去,不必管贫僧。”

        那张神色坦荡的脸上,有股子不可撼动的凛然正气。

        “你去吧,这人怕要是冻坏了。”菩提收了鱼竿,饶有兴致看着湖边的人。

        浮光回头看了一眼,也还了鱼竿,抬手一挥,身后贺州江水已经化为幻影。

        她拎着肥鱼走回自己的院子,掸了掸身上的雪花。苗苗已经迎过来:“姥姥,我拦不住他。”

        浮光罢了罢手,看着湖泊旁快要冻成冰柱子的人,他的睫毛上还停留了几朵雪花,面色因为几日绝食下来,在这冰天雪地里瞧着是有几分惨白。

        她心叹这金蝉子此番模样还真像话本子里那些个柔弱病娇主人公,怪不得那些女妖个个都要抓他去看看。

        都要不过心里这样思忖,她面上还是十分正经,问他:“怎么,这么快就想通了?”

        金蝉子看着她,神色凝重:“贫僧今日来,是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说清楚。”

        浮光抬手掐诀,在院中生了一堆火,火光一起,原本被寒气裹住的元祖慢慢回暖,

        她拿了个树杈子开始烤鱼:“你想说什么,”

        金蝉子转眼,清澈的目光直直迎着她:

        “那日在凉亭中,我被你几句给绕进去了,可我仔细想来,你说的不对。

        与你们来说,我的确是一个凡人,也有贪婪,有恐惧,有质疑。这贫僧不会否认。

        我走了这么久,有时候也会怀疑是不是佛祖在骗我,这世上到底存不存在能救天下人的经书。

        金蝉子顿了顿,继续道:“

        但是如果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那么经书就一定不存在,如果我来了,就还有希望。

        当然,也许如你所说,我不一定取到真经。可是取得到是万幸,取不到也罢了。可贫僧绝不会后悔,

        而你所说我对佛祖之心不够虔诚?佛也不曾出来帮我?

        贫僧自幼出家,吃斋念佛,我对佛祖之心天地不可动摇,但我从不寄希望于佛能出来为我排解万难。

        世间人如千万方舟,若我一心只靠佛祖来渡,那我自己生于天地间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他顺畅说完一番话,原本苍白的面色因为有些激动而潮红。

        浮光翻转了一下烤鱼,连看都没有看他:“你跑到这冰天雪地里来找我,就是为了和我说这种小事?”。

        金蝉子皱了皱眉头:“在仙姑看来也许是小事,但对于我来说,却是大事,没有事情比这更重要。”

        浮光终于抬起眼,一身简陋布袍的人笔直立在她的眼前,月光有些明明暗暗,但是他的眼神笃定,坚定的似乎如深海的一方磐石。

        她心中有些欣慰,面上却是一片淡然,看不出有什么波澜起伏:“我知道了。”

        见她这不怒不喜的态度,金蝉子抿了抿唇:“还有……”

        “还有什么?”

        金蝉子看了眼面前一派从容之人,他愤愤道:“任你千娇百媚,倾国之容,我也不会动心。”

        他这话斩钉截铁,令浮光给鱼撒盐的手一顿,她抬眼看他,目光探究。

        金蝉子被她看的有些发麻,眼前的女妖虽然坐着,但是气势却一分不减。

        他本能地想后退一步别开眼去,但又知自己不能退缩,便手握着佛珠坦荡荡也回视着她。

        浮光看了他半晌,他的目光清澈,没有夹杂一丝其他。她弯了弯嘴角:“你永远不会对任何人动心吗?”

        院中一颗古梨树,开的浩浩荡荡,此时一阵风来像是一场白雪。一枚梨花啪嗒一声落在金蝉子的肩膀。

        他摇摇头:不会。

        “永远?”

        “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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