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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去仁始就义 冷月顾情长


是日晚,送毕宾客。赵溯等七人及郝示镜齐聚于贺一章房内。赵溯将近日之事详细备述与师父得知。

        贺一章闻罢,言道:“如此看来,江湖之中怕要再掀风波了。溯儿,这本‘不若’内功心法是本门不传之秘,只历代宗主可存。但其实这本心法历经几代,无人可懂,也无人练得,故而悬意门的内功方如此不济。如今仍是依规传予你,能否练得,就看你的造化了。”

        赵溯拿至手中,见只薄薄的一册,书页泛黄,显见已是古物。一侧的郝示镜此刻言道:“这本‘不若’内功心法我曾见过,略有所得,等你闲时,我们可探讨一二。”

        赵溯见郝示镜出手,已知他内功比师父尚要深厚,如他所说,当日他只是看过一眼,略记得些便修炼至此,想见是悟性极高之人,遂抱拳道:“溯儿谢过郝师叔,日后还要请师叔赐教。”

        贺一章微微一笑,又看向众弟子,思及邹奉声已死,“悬意八子”再难聚全,不禁又心生感慨。贺一章一生极重声名,至耳顺之年,方有所悟,虽是此前因赵溯之名过盛,一时行差踏错,但却也是存着对赵溯接任悬意门宗主最后一次试炼之意。

        如今,赵溯果不负所望,闯过数关,更因祸得福,内力倍增,心中也是老来安慰、忧喜参半,慨叹一声道:“溯儿,星月教之事如今尚未明于江湖,怕是仍有诸多不可知的险事。当年开宗祖师建立门派之时,虽自谦自己优柔寡断,故名悬意,实则不然。只因其心存仁义、常怀善念,却处乱世,见良善之人受欺,邪佞之势当道,竟不知该如何自处。”

        言到此处,贺一章不由地深深一叹,看向众弟子,又道:“如今武林虽看似清明,实则暗潮涌动。祖师之惑,也是汝等立于世间,最大之疑,如何解之,只看个人本心如何。”

        复又望向赵溯,道:“溯儿,为师为你取名‘溯’字,正是期望你在激流之下也可溯流而上,力挽狂澜,涤尘驱浊之意。望你他日行事将此意萦怀于心,此后悬意门将何去何从,便看你之意了。”

        赵溯闻言,双膝跪地,道:“溯儿必谨遵师父教诲,尽已所能,不使师门蒙羞。”

        众弟子与赵溯素来交好,如今见他正如众人所望,成为第九代宗主,心中欢喜。便也齐齐道:“弟子们以新任宗主马首是瞻,尽已所能,不使师门蒙羞。”

        贺一章与郝示镜相视而笑,新一代的江湖已然升起。

        第二日,赵溯安排完门派事宜,便只身去往赤炼门。赤炼门与悬意门均在临泓,一居南,一居北,虽是当代最为知名的四大剑宗之人,但日常往来却并不频繁。

        临泓城极大,来往之间又要经过最热闹的华市,人流密集,故而赵溯行了半日有余方至。但见此时的赤炼门一改往日喧闹,周遭以白布相饰,门内哀乐连声,显见正在请法师超度。但因往来祭拜之人不断,故而大门敞开,门口尚有几名门徒迎来送往,只是因是办理丧事,自然轻声细语,不敢大声喧嚷。

        赵溯一身白衣,手持祭拜之礼,向前而行,刚至门口,门前原本迎宾的二人突然拔剑相向,喝道:“赵宗主,请勿上前,我家大小姐有令,若见赵宗主前来,便需拔刀相向,并言明,我赤炼门之事从今后与悬意门无任何关联,请赵宗主自重。”

        赵溯闻言,知崔晴儿尚责怪于他,也无法解释。便抱拳道:“如此,赵某打扰了。”

        离开赤炼门,赵溯却有些茫然,如今崔晴儿对沈巽有诸般误解,以至于产生如此大的仇恨,但自己如若无法察验曲宗主尸身,便无从得知真相,崔晴儿处却认定自己偏袒,连入室的机会也不得。当此之时,便是乔装打扮进内,怕也会被崔晴儿阻碍,不得解释,反倒更易惹起猜忌,却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不觉已行至华市。华市之上仍是人声鼎沸,此时正是午后,吃客少了,看客却多起来。华市上两侧杂耍之人不断,还有些江湖卖药的,拿着不知何物所制的药丸在此蒙骗病急乱投医之人,一些江湖术士则挑了幌子,摇卦算命,却不知如算得他人财祸缘何自己尚沿街乞人钱财。

        心神不宁之际,突然前路被一位术士拦下,那人端详着赵溯面容,半天方道:“这位公子,我观你面色,怕是有血光之灾啊。”

        赵溯心中暗笑,这套开门的说词真是亘古不易啊。便依着常规套路接续问道:“竟有此事,不知要如何化解。”

        那人道:“化解却是不易,因公子这血光之灾与女子有关,自古道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却难化解,却难化解啊。”

        赵溯听他所言,似对非对,心知江湖术士正是如此言说,便欲不再理会。

        谁知这位术士却不像寻常之辈,见赵溯欲离开,却在身后大声言道:“公子之灾,便在今夜,一越萧墙,诸事难返。”

        赵溯却不再理会其耸人听闻之言,向前而行。行至华市西北角,却见这里人来人往,极为热闹,一时不明所以。

        这里平时是华市最为稀落之处,原因是这里是从主街叉出的一条小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买卖棺材、冥币等物的商家集聚,慢慢地便成为丧事一条街。百姓忌讳,白日里尚且无人行走。今日不只为何,竟然熙熙攘攘,比华市主街更甚。

        正疑惑间,见迎面走来一群人,其中一人满面热情地向着他招呼道:“赵宗主,也是来买吊唁之物吗?是为你悬意门倪师叔、邹师弟之事的?还是也要去赤炼门啊?”赵溯一看,却是妙净门一众人等,妙生二子妙本竹与赵溯一向交好,迎面见到赵溯,便当先打起了招呼。

        赵溯见是妙本竹,知道他性格爽直,正好了解一下状况,便微笑地迎了过去,先向妙生施礼道:“晚辈赵溯见过妙宗主。”

        妙生淡淡地道:“赵宗主如今已荣登宗主之位,我们之间再无须行此大礼。”

        赵溯道:“妙宗主与我师父是同辈中人,在下虽愧领宗主之位,但毕竟身为晚辈,这些礼数还是要守的。”

        妙生见他言语谦卑,内心赞叹,轻轻颔首道:“赵宗主确尚有古风,不似我这几个小儿,如此顽劣。”

        三子见妙生斥责,便垂手而立,不敢再多言。

        赵溯道:“妙宗主,妙净门离临泓较远,往来一次不易,不如今晚便由在下做东,在城南的万庆楼聚聚再走,不知意下如何?”赵溯心知要想解开沈巽与赤炼门的矛盾,还需其他两大剑宗莫要干预为佳。如今进不去赤炼门,倒是可以先安抚其他宗主,莫将事态恶化。

        妙生道:“不必麻烦赵宗主了,一会儿去拜祭了曲宗主,今日晚些时候便动身回东吕了。”

        赵溯便不再强求,意欲与妙本竹攀谈几句。谁知妙云突然道:“爹爹,便应了赵宗主之约,今晚留宿一夜,明日再走吧。”

        妙生看了一眼妙云,又看着赵溯应道:“那如此便叨扰赵宗主了。”

        赵溯见妙生听了妙云之言便改变主意,心想这妙生一向独断独行,对这小女儿的话却唯命是从,看来甚是偏爱。便笑道:“好,今晚酉时三刻万庆楼见。”

        “爹爹,小儿与赵宗主许久未见,可否攀谈几句?”妙本竹见爹爹同意了晚上的宴请,心中暗喜。

        妙生眯眼看了一眼妙本竹,道:“去吧。”便领了众子女去往华市寻找住处。赵溯望着离去背景中有一女子,身形总觉得似乎在何处见过,却一时想不出来,回想刚刚与妙生对话之时,那女子也一直隐藏在众子女之后,应该是妙本竹新娶的娘子。突然忆起雷公所言,说其女秦素素欲嫁入妙净门,但秦素素已死,此女应该便是妙本竹新娶之人。

        妙本竹一直作揖至见不到妙生背景,回头再看向赵溯已是喜笑颜开,道:“赵兄,快快,与我去冷月居。两个月前,我定的一把宝剑告知我已到了,我正想着怎么想个法子,找你陪我一同去看看呢,可巧你就来了?”其父一离开,妙本竹已不复刚才的拘束,连对赵溯的称呼也从‘宗主’便成了‘赵兄’。

        赵溯却不计较,见他急躁,便道:“妙兄,勿急。我问你,你可知这条巷子怎么如此喧闹?”

        妙本竹一晒,道:“还不是去赤炼门凑热闹的。”笑地看了一眼赵溯,又道:“赵兄,你可真是艳福不浅啊!这崔晴儿鲜少在江湖露面,原来竟是如此百媚千娇。昨日在悬意门刚一露脸,便惹得全江湖人为之痴迷。那个苦石派的林茂海看到崔晴儿,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不,今日一早我们来时已见他买了极贵重的吊唁物品从这里离开,可见是起得有多早。”

        赵溯听闻,微微一笑,不发议论。

        妙本竹又道:“但可惜昨日你非要替那个什么沈七爷说话,惹得人家当众与你解除了婚约。这不,你俩这婚约刚一解除,全江湖的青年才俊便都觉得自己有了机会。那曲宗主被刺杀,事发突然,尚未安排下一任宗主事宜,按照他们赤炼门的规矩,崔晴儿却是可以优先承位,其所选夫婿,便是下一任赤炼门的宗主了!现在娶了崔晴儿,那陪嫁可是一整个赤炼门,大家自然趋之若鹜。我偏巧就在前几日完了婚,否则呀,我也要多办些礼品,登门一试呢。”

        赵溯听妙本竹解释方知,原来这些人竟是奔着崔晴儿而去,看来,赤炼门还会喧闹一段日子了。

        听妙本竹提起娶妻一事,便道:“妙兄娶的是哪个门派的女子,怎么婚事办得如此低调,我竟从未听闻。”

        妙本竹一摆手道:“也不是什么名门之后,是我爹爹硬指给我的,不提也罢。”

        又笑地凑近赵溯低声言道:“不过,本竹娶了亲,方知其中美妙,竟是不可明状,也祝赵兄早尝此中滋味啊!”

        赵溯闻言,微微一笑,他知妙本竹平日里并不留恋于烟花之地,想来是尚醉于新婚之乐中。

        此时,妙本竹抬头看了眼天,又正色,道:“快走,趁着离晚宴尚有两三个时辰,你陪我去冷月居走一趟。”

        赵溯知妙本竹性喜兵器收藏,倒是个“剑痴”,便道:“好,妙兄请。”

        二人并肩而行,不一会儿便来至冷月居。

        冷月居不大,分为上下两层,不似一般的酒楼饭所雕龙画凤,反倒是以白漆涂梁,银线为饰。兵器在五行中属火,颜色以银色、白色为佳,这冷月居便以此装饰。

        冷月居虽并不算大,但却在江湖上极为知名。一则自然是其占了地理位置的便宜,临泓城为武林门派集聚之地,刀剑之物所需极大。另一则却是因冷月居精湛的技法及出众的匠师,其所制刀剑等物做工精细,用料讲究,且因定制之人不同而给予改良,使物适用于人,到手的刀剑便如量身定制的衣衫一般,顺意随心。

        而在临泓城,这冷月居也是鲜少的几家非“元合庄”的产业,其主事之人为“冷月公子”戚彦峥,是个俊美少年。虽名为冷月,但其性情却并不冷漠,倒是极为乐善好义,与朝廷的关系也亲近,故而一些大宗的军务兵器也由冷月居承办,生意兴隆。但冷月居却没有分号,据与“冷月公子”熟知的人所传,戚彦峥与朝廷有约,不可离开临泓,自然是易于掌控之意。

        冷月居并不是完全对外开放的,只有由其核验通过之人方可进入居内购置兵器。妙本竹性喜兵器,故而是这里的常客。

        一进入冷月居,两位迎客之人便走上前来。两人面容冷峻,不苟言笑,想是日夜与刀剑为伍,终是消磨人的善念。

        一人见是妙本竹,便道:“妙少侠,可是来看‘凌霜剑’的,上个月便已经炼成,如今放在二楼悬剑阁,是否上楼一观?”

        妙本竹听言,大喜道:“我便说冷月公子不会负我,果然依着日子制成了。快快头前带路,看看我的宝贝去。”

        那人道:“妙少侠自然可以上二楼观剑,但这位公子却要留在一楼休息。”

        妙本竹道:“怎么?他是与我同行之人,悬意门第九代宗主赵溯,赵范生,如此尊贵客人怎么去不得二楼?”

        那人微一躬身,看似表达歉意,但仍然面无表情,道:“这是冷月居的规矩,妙少侠应该知晓的。”

        赵溯明白,制剑的商家多有这样的规定,却不足为奇。因为刀剑不比别的物件,毕竟与人性命相关,故而不可轻易示人。且刀剑用途不明,若用于暗杀他人之用,被有心之人发现,却可以按图索骥,找到原凶。

        赵溯见状,便道:“如此,我便在一楼等妙兄,妙兄慢慢欣赏,倒是不急。”

        妙本竹还想再争辩,赵溯摆摆手示意无需。妙本竹便只好笑笑,与那人同行向二楼而去。

        便在此时,门口又走进两位客人。二人均身穿素服,观其佩剑上的标识,知是赤炼门下弟子。

        二人进门后,迎客之人便走上前去,问道:“两位少侠可是来买刀剑的?”

        这名弟子道:“赤炼门‘去仁’使者命我二人来取剑,这是凭证。”说着递出一块令牌来,上书“冷月居”三字,正是冷月居日常送予客人取货的凭据。

        那待客之人仔细校验了一下令牌,便道:“好,二位可是随我上楼取剑?”

        那二人道:“无需,烦请你把剑拿下来。”

        这样的情况也经常发生,因为是代领,便不会验剑,反倒只取去,由买主亲验了,如果有问题,倒可以再拿回来处理。

        那二人领了剑,道了谢便转身离开。赤炼门的事不需一日早已传遍临泓,招待之人知赤炼门这几日必然繁忙,便也不挽留二人,送客出门。

        二人出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门口又出现两个人,同样身着素服,手持赤炼门佩剑,进门后便道:“我二人是赤炼门弟子,今日来取‘去仁’使者定制的佩剑。”

        那接待之人不明所以,便道:“‘去仁’使者的佩剑刚刚不是取走了吗?怎么又来取?”

        那人却道:“怎么会取走?这件事‘去仁’使者安排与我后,令牌便一直在我身上。”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来,上面确实刻有‘冷月居’三个字。

        那接待之人慌了手脚,要知一般客人定制的佩剑都有诸多要求,少则三四个月,多则一两年才可定制完成。如果佩剑被他人取走,且不说制作的银钱,便是再重新开炉也需时日。购剑之人往往都有用处,如何能等那么久?

        其中一人道:“两位少侠,请先坐下休息片刻,容在下去禀报主人得知。”

        那二人却不知发生了何事,便依安排而行。二人只是赤炼门下的一般子弟,却不识得赵溯。见赵溯占了一边的位置,便于另一侧落座,与赵溯微一颔首,算是江湖上的礼节。赵溯不便多问,便也微笑点头回应。

        不一会儿,自楼上匆匆走下一人来,一身银色衣衫,脚登深灰色“万”字绣千层履,腰间系烟灰色单花宽腰带,面色红润,剑眉上挑,双眼有神,棱角分明,赵溯暗忖:果然是一表人才,翩翩公子,想来此人便是“冷月公子”戚彦峥了。

        那人急行至楼下,向赤炼门二人微一施礼,便道:“请二位将令牌交予在下看看。”令牌至手中后,此人反复查验,面色越来越难看,终是叹了口气,道:“此令牌是真的。”又对手下之人道:“你随我来。”随后一行人行至屋后,想来是去比对两块令牌,商议解决之道。

        不久,那公子又行至厅内,向着赵溯一揖,道:“这位公子,在下冷月居之主戚彦峥,小店刚刚发生之事,公子应该全看在眼里,如今戚某却有个不情之请,需请公子为冷月居做个旁证,助在下将方才之事与赤炼门解释清楚。”

        赵溯见此人果然便是冷月公子,便起身应道:“久慕冷月公子盛名,今日有幸得见,果然名不虚传。”随后,却又苦笑道:“此事在下确实亲眼所见,但在下却无法为冷月居做证。”

        戚彦峥闻言一怔,道:“公子可是有何不便之处。”旋即又道:“戚某知与公子仅是初识,便麻烦公子,却是不该。但我冷月居能经营至今,便只凭借着‘诚信’二字,从未差过客人一两银钱,更没误过一次交货时辰。戚家到彦峥已历三代,如今日之事从未发生过。即将交货的这柄剑是赤炼门‘去仁’使者的配剑,从定制,画图,再到寻铁,开炉,制剑,共用时整整两年。如今被人以诡计骗走,钱财都是小事,但如若不能按时交货,却使冷月居名声受损。如今还望公子相助,先帮在下至赤炼门解释清楚,这边,戚某已经派人四下搜寻那伪装之人踪迹,与赤炼门约定之期,只在三日后,冷月居务必要在此之前按时交付于赤炼门。”

        说完这些言语,已经是满脸急躁之情,汗珠已顺着脸颊两侧流出,显见内心焦灼。

        赵溯知戚彦峥误会自己本意,以为他不愿添此麻烦,便轻声道:“戚公子,赵某并非此意。在下姓赵,名溯,字范生。为悬意门下。近日在下与赤炼门有了些许误会,赤炼门下弟子见了在下,便刀剑相向,如若在下做证,恐怕不只不会增加对方信任,反倒更惹反感,对贵店不利。”

        戚彦峥闻听此言,睁大双眼,道:“原来阁下便是悬意门新晋赵宗主,果然仪表非凡,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万望见谅。两派之事,昨日便已听闻,如今看来,却是不便。”说完一脸沮丧地看着赵溯,却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赵溯见他为难,便道:“戚公子可知那伪装二人的踪迹啊?”

        戚彦峥皱眉摇头道:“却是不知。我刚刚已经派了冷月居所有人出去找寻,但你也知临泓极大,街井更是热闹非凡,只要离了店,散到人群中,却是难再寻到。”

        赵溯点头道:“戚公子所言正是,所以为今之计,却无须再去寻他,而是让他再来寻你。”

        戚彦峥一怔,望着赵溯道:“这二人骗了宝剑自然远走高飞,却又如何可以让他再回来寻我?”

        赵溯笑道:“但问戚公子可知此二人为何行今日之事?”

        戚彦峥不明所以,道:“自然因此剑宝贵,值些银钱,故而伪装赤炼门下弟子骗了去,好赚些钱财。”

        赵溯轻轻摇头道:“此二人并非为此而来。”略顿了顿,又道:“戚公子所制的这柄‘去仁’剑耗时且贵重,正因如此,此剑极为特别,无论其卖与武林中何人,只要此剑现于江湖,要寻到卖出之人却并不难。”

        戚彦峥听闻,点头道:“戚某也是一时急糊涂了,正是如此。冷月居此次为‘去仁’使者选的铁器,是取自西南地区的炙火山,其材质最接近赤炼门七使原来佩剑所用赤铁,却也是极难找寻的,只要江湖上现出此剑却是一望便知。”

        赵溯道:“正是如此,故而此二人取剑决非为了售出。必是另有所图。”

        赵溯又道:“戚公子你试想一下,派这二人来取剑之人费尽心机,制了假令牌,又伪装成赤炼门下弟子取了‘去仁’剑去,如果不为了售出,那便只有一个去处。”

        戚彦峥此时已明白赵溯所言,回应道:“正是,他们必去赤炼门送剑。”

        “正是如此。”赵溯点头道:“这背后之人是想打个时间差。他知以你们冷月居的规矩,如此贵重的货品自然不会直至交货当日才制好,提前几日必已制作完成,并存于悬剑阁内。而取货之人却又不同,两年尚且等得,自然不会差这几日便要提前取走,且近日赤炼门遭逢大难,锁事尚且应接不暇,更不会在此时派人取剑。此人不只精于计算,而且极为自信大胆,认定自己分析无误,故而便派人来取。”

        赵溯接着道:“所以不管此人背后原因为何,必会送剑去赤炼门。若我所猜不错,此二人至赤炼门时便会化身为冷月居的使者,送货上门,且要求‘去仁’使者验收,那时便可畅通无阻地见到‘去仁’使者本人,并可在其毫无防备之下杀之。此计的险恶之心便在于,如果得手,那便更好,如果不得手,刺杀之人反而被杀,那也不妨。因此二人送的是冷月居制作两年而成的佩剑,独一无二,又以冷月居的使者身份送出,冷月居恐怕脱不了干系。”

        戚彦峥听到此处,已是一身冷汗,不觉说道:“此人用心之险恶真是闻所未闻。”转而看向赵溯道:“可是即便如此,那二人又如何会再回到冷月居呢。”

        赵溯道:“这就需要这两位赤炼门下弟子配合一二方可了。”

        戚彦峥不解地道:“如何配合?”

        赵溯道:“我估这二人需找一僻静处换了装束,再去赤炼门送剑,尚需些时辰,此时,戚公子便请此二位赤炼门下弟子回到赤炼门在门口相迎。见到冷月居打扮之人,也无需多言,只与他说,此剑特殊,当年应冷月居的要求,留了信物在居里,要求一并带来,方好呈给‘去仁’使者。”

        赵溯接着道:“那使计之人见赤炼门并未察觉,自然以为计谋得逞,故而自会挺而走险,再来冷月居,重施旧计,再扮赤炼门下弟子,取走信物。”

        戚彦峥听到此处,恍然大悟道:“如此那二人便会自投罗网,被我所擒。”

        赵溯见戚彦峥已懂,便笑道:“正是如此,此时戚公子却需尽快将人招回来,莫要打草惊蛇才好。”

        戚彦峥感激地看着赵溯,深深地鞠躬道:“冷月居今日得亏赵宗主相救,才得以保全声誉,此大恩彦峥铭记于心,他日必当图报。”

        赵溯赶紧上前托起戚彦峥道:“不必如此,举手之劳,不敢求报。”

        戚彦峥听闻,更钦佩赵溯仁德。此时却不多言,再一抱拳,转身离开,安排事务去了。

        不一会儿,妙本竹已取了剑从二楼下来,见到赵溯满眼疑惑地道:“赵兄,你难道也是冷月居常客?”

        赵溯道:“不曾来过,如何有此一问?”

        妙本竹摸了摸后脑道:“这就怪了,我取了剑后,冷月居的侍从之人坚决不收我银子,还说我与赵宗主同行便是冷月居的朋友,以后需用何剑,只管提出,不收分文。”随即又看着赵溯道:“你是如何认识冷月公子的?怎么瞒着我?”

        赵溯轻轻一笑道:“冷月公子好意,你领了便是。许是妙兄爱剑成痴,与冷月公子同好,故而如此。”

        妙本竹知赵溯所言不实,但却不知真相为何,将信将疑地随着赵溯离开了冷月居。

        二人见时辰已至酉时二刻,便结伴来至万庆楼。万庆楼也是临泓的老字号了,此刻见是悬意门宗主亲临,自是殷勤相待,收拾了二楼最里间名为“如水坊”的雅间,并安排了伙计在门口迎接来赴约的宾客。

        “如水坊”取意“君子之交淡如水”,赵溯每看到此名,都感到啼笑皆非,如若“如水”又岂会来此处喧闹。

        妙本竹却不在意这些,大咧咧地当前走入,入了座后便随心所欲地点菜,这样的品性在他人看来或许有些狂妄,但赵溯却喜爱他本真,只含笑不语,陪在一旁。

        不一会儿,妙生已带着二子一女来至,妙本竹新娶之妻,却因身体不适,未能同来。双方入席,举箸端杯,畅谈江湖事。

        赵溯因见妙生对妙云态度与众不同,且显见妙云有事与其相商,故而不再提昨日之事,只见机行事,但见妙云之意再说。

        宴席已毕,众人行至楼下时,妙云向赵溯行了一个眼色后对妙生道:“爹爹,云儿不胜酒力,想至街上买些解酒的吃食。”

        妙生面露忧色,道:“可是头疼?想要什么吃食,让你兄长们去买来即可。”

        妙云道:“无需,云儿也不知想吃些什么,到是要看一眼方知。”

        赵溯趁机道:“妙宗主,不如由小侄带妙云姑娘转转,再将妙云姑娘送回。”

        妙生一直喜爱赵溯心性,见他与赤炼门崔晴儿解除了婚约,又荣登了悬意门宗主之位,心中倒有一点想为女儿妙云谋此姻缘之意。如今见妙云点头,便含笑应允道:“如此就烦劳赵宗主了,云儿甚少饮酒,怕是有些不适,看她爱吃什么,买些解了酒气方好。”

        赵溯站起身来,向妙生抱拳道:“是小侄该做之事,不劳烦。”说完与妙云并肩走出万庆楼。

        此时的华市热闹非凡,道路两侧空地,均被小摊贩占满。小物件、小饰品琳琅满目,杂耍的、卖艺的,各展才能。

        赵溯见妙云一路无语,只往人少处而行,知她需找一清净处方好谈事。便当前引路,从主街岔出,转过两个街巷,已至临泓城内的烟汀湖边。

        临泓因有泓水环绕,故而便引了泓水进城,挖穴成湖,因此湖占地足有百亩,又极为幽深,故而平日里烟波浩淼,便命名为“烟汀湖”。

        二人来至烟汀湖旁,见此处也是人声鼎沸,有放花灯的,有行船摆渡的,一派祥和之气。

        妙云见此,眉头微蹙。赵溯微笑不语,带她来至一船家处,招呼道:“这位船家,你这船可租借与我吗?”

        那船家笑呵呵地道:“自然,只要公子会划船便可。”

        妙云方知,二人是要划船至湖心,如此相谈之事自然绝不会被人知晓。心内暗思,赵溯其人果如江湖传言,处事妥当,心思细腻。

        赵溯此时已站在船中,看向妙云道:“妙云姑娘,登船小心。”说着将船桨倒转,将干净一端递向妙云。妙云微微一笑,一个翻身,人已稳稳站于船中。

        这是赵溯第一次见到妙云笑容,心中不知为何竟陡然一颤,但觉妙云的笑容好像阴云天的阳光,霜雪夜的暖炉,让人一见便觉周身无比舒适。

        妙云此时却又敛起笑容,向着赵溯道:“妙云自小在黄河边长大,湍急之势,尚可行舟,此湖平稳,无需担心。”

        赵溯方想起妙净门便处于黄河边,想来其门派中人自是水性极佳,也不禁微笑摇头。

        二人行至湖心之处,环视左右再无他船靠近。此时星月当空,映于湖中,彼此辉映,宛若星河,二人一时无言,倒沉浸于此自然之伟岸壮观之中。

        妙云轻声道:“自然化万物,万物育世人,而世人偏自认为万物之尊,何其可笑。”

        赵溯听妙云所语,内心翻涌不断,他与沈巽心意相通,只愿万世万物顺其自然,如今听妙云所言,正是与此意相同,顿觉如与沈巽相处时一般,自然顺意。

        赵溯与妙云并肩而立,夜风拂动,冷意渐升,但心中却有一股炙热之气,汨汨而出,心潮奔涌。

        妙云转身看向赵溯道:“赵宗主,妙云今日劝家父应你之约,却是有事相求。”

        赵溯回过神来,淡然一笑道:“昨日初次见到妙云姑娘行事,便已知姑娘做事果绝,今日见你愿来赴约,想来也是有事。却不知是何事?只要赵某能力所及,必当尽力。”

        又道:“妙云姑娘无需称呼我为赵宗主,你我年龄相仿,我与你二哥妙本竹相熟,如若不弃,称我一声赵大哥吧。”

        妙云仍是淡淡地道:“你我行在江湖,便该依着江湖规矩而行。赵宗主也无需如此,妙云既有事求助于你,便也会以相应筹码交换,两不相欠。”

        赵溯闻言暗思,这妙云为人行事,果然有其父之风。便道:“妙云姑娘随意,却不知所问何事?”

        妙云从怀中取出一物,递予赵溯,道:“赵宗主,可识得此物?”

        赵溯一见,不禁一惊道:“此物你从何处得来?”

        妙云见其神情,知其定然识得,便道:“此物是二哥新娶妇人的陪嫁。”

        赵溯至此,更加疑惑,道:“请恕赵溯无礼,本竹兄所娶新妇是何门何派,姓甚名谁?可否如实告知。”

        妙云看向赵溯道:“正是江湖人称‘霹雳雷公’之女秦素素。”

        赵溯闻言大惊,再拿起手中之物,迎着月光细看,此物正是已为秦素素陪葬的顾恺之绢画《女史箴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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