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真相和真相
丰梅秀被两个人抓着胳膊,动弹不得。
她眼里尽是凄然,但无人会同情她此刻内心的恐惧。
——那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即使现在想起来,依然像是不去的尖针一样,刺在她的心头。
“真的不是我……那件事我也是被迫的。”
她陷入了那断黑暗的回忆里。
天福八年,二十三年前。
十二月的一个阴沉雨天,江南最富盛名的布商殷府的大宅中,一阵少年啼哭声响起。
同时,当日年纪还尚轻的她,被殷家夫人茹媛焦急的声音唤入房中。
“阿丰,阿丰,你快过来。”
她本名不叫丰秀梅,只是随口编造的。家中人叫她阿丰却是实事。
她推门走进房间,见茹媛夫人仓皇地看着她。
那时的殷家夫人正值最为美艳的年华,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如同天上之人。可能也是自觉貌如天仙,从小被人娇惯宠爱,才做事如此轻率。
她捧着婴儿,惨白色的脸宛若生纸。
“他会发现的!”声音亦是凄然。
阿丰便知道夫人以前一直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低眉垂目,她朝那个婴儿看去,一瞬之间,还被那婴儿如同闪光般的面目刺得有些眼疼。
很少能见到这样漂亮的婴孩。
皮肤雪白如雪,眉眼清淡狭长,鼻子微微上起,嘴巴微红圆润。宛若一件精美的物品。
可这幅长相,却既不像他那丑陋的爹,亦不像他漂亮的娘。茹媛虽美,可是美的方向完全不同,茹媛是那种五官都大,张扬的美。
这孩童却是清冷俊气,长得和那位多日之前,在府上停留的受伤的士兵几乎一模一样。
阿丰心里一冷,这简直是最糟糕之事了。
茹媛当时见那男子形容俊美,动了心。谎称自己是殷家小姐,还未成亲,救了受伤那男子,几度送药看护,想不到竟演化成了这样的荒唐之事。
茹媛愁,阿丰亦愁。
“殷定山过几日就要回来了,若是他见了这孩子,必定要起疑心的……这,这可如何是好?”
最初茹媛发现腹中有子时候,并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孩子。甚至还想,自己与那受难士兵不过□□闹,不至于酿成如此事端,最初也没放在心上。
可是随着肚子一天天变大,茹媛心中那种隐隐的不安感也愈来愈重。她烧香拜佛,连续多日几乎都住在了祠堂里,供奉了那样多的香火钱——竟还是这个结果!
她绝望极了。
“你瞧这孩子的眼睛,他是,是单眼皮……我和殷定山都是双眼皮,这下完了……完了……”
阿丰的目光犹疑在茹媛与婴孩之间,不知如何回答之时,茹媛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臂,目中惊恐之外,余有狠意。
她下定了决心。
“没办法了,按照从前说的计划那样做,只能那样——好在殷定山还没回来……这一定是老天对我的帮助。阿丰,你要帮我,我对你那样好,你一定得帮我。”
其实也有几次,至少在那个时候,阿丰也有很多次想要拒绝。
这是一条生命。刚刚出生的,脆弱的小生命。
但是夫人抓住她的这一刻,却让她动摇了。
她明白若是让殷定山知道夫人做了这样的事,那么要死的说不定就是夫人了。不只是夫人……夫人和这个孩子都会死。
茹媛自小把她当成母亲一样看待。她不能害死茹媛。
她同意了。
茹媛说的计划简单,却十分可怖。
因为那种不好的直觉在,她其实未雨绸缪的做了许多准备。她让心腹的丰秀梅巡街走向,一直关注着乡间孕妇以及新生儿的动向。
十日之前,刚好有一个婴孩也诞生了。
那孩子长得五官混圆,眉粗眼重,并不娇俏,却与殷定山十分相似。
孩子出生时候,母亲就难产而死了。那父亲穷苦,一个人也不知如何拉扯,听坊间人说,甚至也有抛弃的心思。
茹媛的意思是,只要那孩子换过来,便可以假乱真,假使殷定山回来也不会怀疑。
阿丰同意了。遂问:“那么,这个孩子呢?”
茹媛神情冰冷:“这个孩子,死了。”
阿丰心里一颤。
茹媛淡淡道:“不可留下祸患。”
于是两日之后,阿丰便与坊间那粗鄙男子协商,用了些金银收买,把孩子送入殷府。而茹媛的亲骨肉,则在一个深夜,被阿丰带到了山里。
阿丰本也不是会做这样事的人,不知如何下手,最后决定将那婴孩溺在河水之中。
一次、两次、数次。难以相信的是,那婴孩明明那样的幼小脆弱,却如同有着什么伟大的生的信念,一次一次挣扎开,在水里冒出脑袋。
阿丰绝望,打算一掌将他压入水底之时,身后忽然有动静。有一伙男子声音忽然大喊谁在那边,叫她出来。
阿丰顿时吓得惊慌失措,立马将手边草叶塞到小孩口中,把小孩放到巨石一旁,出去迎那些人。
原来是一伙在山中打猎的官兵,怕箭伤到人,才把她叫出来。
应付完那些官兵之后,阿丰回到巨石旁边,一看,心中剧烈紧缩。
那孩童竟然不见了。
又怎么可能?
她找了又找,最后地面上靠近河水的软烂泥中,发现了一排鞋印,向远方延申。
有人将小孩捡走了!
她绝望地追了过去,结果,到了山坡草地之中,脚印彻底消失了。
回去面对殷夫人,她最终还是未能讲出实话,说是事情办妥了,此外再没说别的。
但而后的二十多年间,这件事一直折磨在她的心中。
那日殷家上下许多人去往僮城谈生意,在僮城落脚,见到药材店戴孝的公子时候,她全部的不安与恐惧,都从心底深处蔓延出来。
岑越眉目之间的清冷,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这一切都与那个落难士兵一模一样。
二十多年,往日重现了。
最可怕的还是,岑越直挺的脖颈之后,有两枚大小几乎完全相同的黑痣。
与那天她亲手想要杀死,却丢失了踪影的孩童是完全一样的。
发现了这件事,她觉得无比恐慌,那原本其实没有的杀心,在这数年间反而倍增,她要发癫了。
于是,与夫人说了有事要离开,她开始跟踪岑越。并打听到了他的目的地是康城。
“我本来真的没有打算做这种事,其实……我也是被逼的。”坐在椅子上,阿丰怆然地解释道。
“因为怕这个事泄露出去,所以我才这样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只是下了毒,没有害死人的呀。姑娘你相信我,我不是杀人犯,我知错了,我真的错了,别把我送进官府——”
她拉住了陆颜一的袖子。
陆颜一一把甩开,对方支撑不足,直接摔在了地上。
陆颜一脸上的神情冷得几乎结冰。
“败类!别碰我!”
阿丰在地上顺势跪着请求陆颜一,她说她可以解决,她有积蓄,可以支付足够的钱。
陆颜一太阳穴都在跳,她还没见过如此恬不知耻之人。
“你到这种关头还在求我?你对险些被你害死的人,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话落,阿丰才蓦地转过了头。
面向岑越。
“……我……”
面对那张面孔,不一会,她泪如雨下。
岑越什么都没有说。
他觉得自己好像置身在一个冰窟之中,私下都是无边漫进来的水,正在淹没他。
原来那个水流种的噩梦,是这样一段经历么。
他是被亲生母亲这样抛弃的。
怪不得在人世之间的如此多年,他一直有一种他是介入者的感觉。就好像幽魂一样,在此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他渴望做一些什么,想去挖掘那些背后的事情,但是却怎么也找不到方向。
如今,才是真相大白。
房间另一角的沈圆缓缓走上前一步,支支吾吾:“公子,这事不是你的错……是那些人太坏了,你,没事么……”问完沈圆就后悔了,心想怎么可能没事,这张笨嘴,就不能说点该说的话?
然而,许久以后,岑越抬起头时,却神色淡然。
声音亦十分坚定。
“多谢店主告诉我真相。”
他这样说。
陆颜一在旁亦提心吊胆了半天,见他这样,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换作任何一个人,忽然经历这样的变故,估计都要惊慌失措。
不料这位公子的内心如此坚韧。
她暗自佩服。
而这个案子还没有结束。
陆颜一不顾脚边哭喊的黄脸婆娘,快步穿过厅堂,从屋子的角落拿起一根十分粗的绳子。
“犯人既然认了,便绑了她,去官府吧。”
黄脸婆娘还在呼喊。
她携着绳子,朝阿丰走去。
屋内人脸上神色都是五味陈杂,没人出声。
一直到陆颜一将那绳子绕成一圈,套到了另一个人身上时候——
李稻老爷子双目瞪大,粗话飙出。
“死丫头,你干什么?!”
此时,陆颜一的绳子已然收紧,将老头死死的绕住了。
“杀了那两个船夫的人,是你。”她说,“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丰婆娘,你没发现你这只蟑螂背后,一只跟着这一只老鼠吗?”
“跟踪了岑公子的人,共有三位。”陆颜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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