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流风真君又命吾岳真人将她为参与者准备的赠礼一一下发后，说上一番没什么营养价值的总结陈词，便告辞将陌璇带走。
……说是带，倒是一个非常准确的用字。
“好了，睁开眼。”不过一息间，她们所处的地方便从清韵峰变为孤云峰，谢流风将手从陌璇肩膀上撤下，往前走了两步。
单论高度，孤云峰是清韵派内最高的一座山头，整个呈现出一种“浮”在半空中的状态，和下方的“芸芸众生”相距较远，以示出窍期地位的超脱。
主峰的大广场边上一直有一道瀑布，今日一见，陌璇方才知道源头竟是孤云峰。
站在湍流直下的瀑布边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绿草如茵的景象，只是仅仅能看到这些活跃着摇曳身姿的植物，并没有见到多少动物，非得要说的话，那就是不远处的一群小团雀。
陌璇听过不少弟子聊起这里时提到过的猜想，大都认为这上边得是一派冷冷清清、单调无聊的景象，不料却是生机盎然、春意盈盈。
此番景象，绝不是依靠自然之力可以雕琢出的，至少那一道瀑布，一定经过了人为的修改，可见设计者的巧思。
“这里最接近主峰，做什么也还算方便，山上目前就我一个人住，除此之外的地方你可以随便挑，要叫什么朋友上来也随意……不过怎么上下需要你自己想想办法。”谢流风还在交代着提前准备好的话，没听见身后有什么动静，扭头往后一看。
两只圆滚滚的胖团雀落到陌璇头顶，随即叽叽喳喳地绕着她飞，上下不稳的轨迹让人看了只担心它们会不会因为太胖掉到地上去。
“谢谢师父……”见谢流风看过来，陌璇一手一个直接兜住，开口似乎又想说什么，落了一个疑问前略带犹疑的停顿。
团雀并不怕人，被她轻轻拢住，还用脑袋柔柔地蹭了下她的掌心，头顶的绒羽划过一道柔软的触感。
“先别说，现在你想问的事不论是哪件我都没有办法回答你，但我保证，之后你一定会知道的。”谢流风竖起食指抵在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的态度瞧着相当温和，实则内里并不会轻易为什么动摇。
“之后我还得去器门一趟，找云逸真人说明。”陌璇明白这个道理，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转而提起另一件事。
她知道一些师父其实并不乐意见到徒弟还有其他领域的“副业”或是“爱好”，认为这是会扰乱修炼之心的根源，况且，她既要搬到孤云峰上，器门那边，注定有相当一部分工作无法继续下去。
总归该有个善始善终。
“哦，谢流云那家伙……你要是会炼器的话，也没必要彻底同器门进行什么切割，闲暇时还找他去就是了，我又不会布置什么日日夜夜要忙的的课业，没那么恐怖。”谢流风哼笑一声，“炼气期，能做实事的机会也不多。”
“我讨厌一些不得不同人虚与委蛇的事，他也一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跟在他身边，就算是学了炼器，多半也还得帮忙处理这方面的杂事。”
看来流风真君不是这样的师父，她和云逸真人的姐弟关系，也没自己想象的那么一般。
说是这么说，但炼气期修为并不算高，本身无法承担太多次炼制，为云逸真人打打下手这样的工作对陌璇来说并不算多么繁复杂乱，恰恰相反，她能够得心应手地应付。
当年更为人微言轻之时，云逸真人帮她良多，无论如何，这算是应该做的。
“好了好了，你先在此地好好静养，之后收拾收拾准备筑基，我还有事先走了，最近两个月不在，亲传的身份牌你自己去换一下吧。”谢流风招招手，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
“孤云峰上的一花一草皆按我的喜好拟化，这外边就不随你改了，姑且算是作为师父的任性吧……等什么时候你出师了，孤云峰就留给你随便打扮。”
冲击筑基多少能算件大事，在谢流风口中说的倒是和吃饭喝水一样轻轻松松，不过陌璇只是理所当然地应下。
修仙一途，前期受天资影响的成分更多一些，到了金丹后期，乃至元婴，天资的影响将会逐渐变小、直至趋近于无。光谈天资相当可笑，可若全然把天资抛到一边，也不是什么理智之举。
于天赋好的人而言，筑基的确不是什么难事，修仙第一道真正的门槛在于晋升金丹期，到那时候，她也要开始正式思考自己的道了。
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
谢流风说走就走，真就没有再出现过，陌璇四处转了转，正准备依言下去换一换自己的身份牌时，忽地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一条通往下方的路。
陌璇：“……”
方才谈的话字字句句重新在她脑内飞速过了一遍，最终定格在“怎么上下需要你自己想想办法”这一句上。
难怪带她上来的时候需要流风真君本人亲自出手。
御剑之法，陌璇并非不会，这是每一个炼气弟子的必修课，还专设了课程进行考核，但门内禁飞，也一样为之设置下了对应的防范法阵，只要满足攻击的条件便会自动触发，只怕她刚起飞，便会被法阵击落。
丢了面子是小事，这还没好清楚的伤更严重、累及筑基那就是大事了。
陌璇站在边缘的位置，遥遥往下扫了一眼。
光靠现在的身体，从这里直直跳下去的话，绝对非死即伤，能不能立刻被人拖去救治还不好说，只怕明天门内即刻便会传起“某炼气期弟子拜师出窍期真君成功，大喜之下得了失心疯”的传闻。
左右想不怎么清楚，陌璇回身往里走。
虽说让她自己随意挑一处地方居住，陌璇一路走着，也见过旁的——孤云峰上绝不止一处可以供人居住的洞府，但其中有一个门窗大开，里边隐约可见堆满了的东西。
或许能从那里找到一个好的解决方法。
陌璇和门内侧用墨水写着的“随意取用”四个大字面面相觑，知道这大概是流风真君为她特意准备的东西。
她翻了一堆养伤的丹药，将之搁置在边上——狐狸给她的那一瓶丹药还有剩下，陌璇到现在也没舍得吃，她不擅长丹道，但清楚现在自己的情况，确实如流风真君所说，静心养养更为合适。
还有就是一排摆放整齐的辟谷丹，不过被人收到了角落里，陌璇将它们挪到比较显眼好拿的地方后，又翻出了一堆杂七杂八的炼器材料。
尽是些泛用性极强的东西，剩下偏门的材料……陌璇找不出什么共性，但论颜色的话，它们全是花里胡哨的亮色，放在一起要多炫眼睛就有多炫眼睛。
照这样的思路推理下去，外边花朵的种类似乎也是什么亮色调的都有，只是个头又娇小，分布又散，并不容易被发现。
察觉到自己好像不知不觉摸到了师父奇怪审美的陌璇将自己的视线从这一堆花花绿绿的炼器材料上抽离，静坐原地默默思考。
辟谷丹的分量足够她用上个好几年，还有些丹药放在更里面的位置，陌璇还没打开查看具体的功效，但她猜测，这其中应当有筑基所需之物。
谢流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要么老老实实养伤筑基等她回来，要么自己想办法来回上下，她不打算帮忙，但是陌璇可以尽情拓展思路，她会提供相对来说比较全面的“道具”。
微妙地想到这一点后，陌璇起身又去搜索了一阵，本以为还能找到什么符咒、阵法一类的东西，结果从一个竹篓里找到了绳子、挂钩、木桩等等相当朴实无华的道具。
这种……应当还是用不上的，陌璇默默将竹篓的盖子归回原位。
竹篓上边有一个窗口，先前为了通风，陌璇把窗户开了，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夜幕已经悄然降临。
今日的夜空布满繁星，一条瑰丽的蓝紫光带自东南方向一路蜿蜒远去，每一颗星子闪烁着亮光，为此刻身处夜晚的人们照亮前路。
星辉倒映在她的眸中，陌璇脑内隐隐升起某个想法，她想到云逸真人先前接过的一项委托。
也许这不失为一种思路。
一月后。
按照清韵派一贯的习惯，炼气期的圈养阶段对大部分弟子来说谈不上什么好日子，没有身家背景的人只能靠做那种日常的杂役活计来供给自己修炼，枯燥无趣至极。
正因此，门派里若是有什么八卦的消息，哪怕本身并不存在多么令人津津乐道、“叹为观止”的故事性，只要有值得讨论的地方在，就足够被人念叨上好久。
陌璇当着众人的面被流风真君带走，足足一月没有露面的事正是目前时兴的一个话题。
身为门派主峰的清韵峰，在平日不动用时是对弟子们开放的，因着只是个待客设宴的场合，主峰的灵力浓度与外门的那几座峰头其实差别并不怎么大，但胜在风景优美，又是个“交通要道”，约人出来见面一道谈天说地也是个合适的选择。
这日，又是一拨炼气弟子撞见聊到了一起。
“哎，如果陌师姐都不能让那位满意的话，感觉也没什么人能达到弟子标准了吧。”其中一个弟子说道。
最近话题的风向已经趋于陌璇之所以这么一段时间没有出现，是因为修为不够，被流风真君按着不能出门，在孤云峰上养伤、好好准备筑基。
先前这里开了个盘押流风真君会选择的炼气期弟子，陌璇的人气稳稳压了其他炼气九阶一头。
毕竟一个脾气和善，年纪小，天赋高，长得好看又没什么骄矜之气，身后没有背景的天才，对大部分闲着无聊的弟子们来说，才是最大的加分点。
“算算年纪，炼气九阶的弟子里头的确是陌师姐最年轻，她今年好像才十八岁，如果筑基成功的话……”另一个弟子设想道，就在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时，耳边传来了一阵惊呼声。
“那是什么！”
一道盘旋的深色光带自头顶盘旋而下，落定在清韵峰边上，占的地方并不多。
其上布满分量多到足够晃眼的银色星砂，均匀地分布在光带内，提供着属于自己的那一缕不灭的光辉。
“星河”，总算是大功告成。
陌璇满意地靠在边缘地带的假山旁，脸上挂着如释重负的微笑。
这是那晚的星空赋予她的灵感，通过炼器的方式搭建一条自上而下的星梯，供有需要上下之人行走。
——除去部分血脉天赋特殊者，瞬间移动那得是高阶元婴的本事，等她到元婴，不如自己先为未来修炼生活的方便做好准备。
可惜炼气期的修为消耗灵力极快，她边做边磨磨蹭蹭地等，一个月的时间才结束，材料白白耗费不少的同时，功效也比较有限，除了作为支撑，让人能够畅通无阻，长得还算好看以外，陌璇基本上找不到什么优点。
此外，它还相对比较脆弱，经不起什么力道迅猛的攻击，一旦遭受，便极有可能原地溃散。
是个性价比不高、甚至低成负数的答卷，不过，她挺满意。
后来陌璇又从那个“杂物间”洞府里翻找到一叠已经有些年头的符，从边上的配文里大致知道了这是传音之用，她按着配文里的教程发了道传音出去向谢流风请示。
“哦，一条路而已，没什么问题，已经帮你发给观潮了，他同意了，你随便搞。”谢流风这般回复了陌璇，再后边就是一部分文字版本的叮嘱，从内容上看，是那天她没想起来要交代的事情。
虽然已经提前和师父打过招呼，但自己搞的事，还是得自己出面，陌璇见星梯已然结结实实地搭好，从上边慢慢走下，稳稳地落地。
她最开始入门时，和许多人一样是最底层的弟子，本来也没什么架子在，浅浅全打了声招呼后，陌璇三言两语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便托称自己还有事，先往器门的方向去了。
传音用的符只能发给师父，虽说她有提及请师父代为转告云逸真人，但那边给来的内容里，从言语到文字，没有一个字提到过云逸真人。
等她赶到时，不出意外地得知云逸真人此刻正在他常常待着的处理各个器门内部事务、涂涂画画图纸的房间。
“你过来了？”谢流云修为更高，察觉到了陌璇的脚步声，在她一入门时便开启了话题，“没必要那么着急，孤云峰上的生活要彻底适应是需要时间的，毕竟那里也不怎么住人。”
“如果你要说的是被她收为弟子的事……老实说，我并不怎么意外。”谢流云的面色古怪一瞬，像是想起了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好好跟着她修炼吧，等你到了筑基、金丹，炼器之术定然会大有进益。”
他将谢流风的态度摸了个透彻，谢流风那边也一样将他的态度猜透，但是这两个人言语间提起对方时，总是透着一种陌生感，不像是什么亲生姐弟。
“非常感谢这么多年以来真人对我的关照。”陌璇欠身，她没有说什么客套话，只是表达自己的感谢。
“也许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不过现在也还不确定……”云逸的声音愈发微弱，陌璇微带疑问之色看向他，“算了，没什么，这之后，她托我转告你，修成筑基后，若她还是未归，会托人转告你外出历练的地点，所以你也要提前做好准备。”
陌璇没什么意见，这样的事也是常见，况且，以师父的身份来说，流风真君某种意义上对待她已经算得上是纵容，面对这样正常的安排，与其说是对未来感到迷茫不安，倒不如说反倒让她的心好好地安了下来。
“闲暇时从……翻到过几本炼器相关的秘籍，这段时间我先回去参悟参悟，等有空了、伤也好些了再过来看看。”陌璇点点头，想到这对姐弟奇怪的关系她仍然摸不透，悄悄把不怎么合适的部分藏了起来。
“从桌角底下吧。”云逸凉凉道。
毕竟这个姐姐，可是有过生气起来，把原本齐整的桌子腿锯掉，拿他不要的书去垫桌子的历史，这时再出现熟悉的地方，云逸一点儿也不奇怪。
陌璇木着张脸使劲儿装死，他觉好笑，只把人先打发去做她自己的事。
瞧着她离去的身影，谢流云不期然想起一句才听过没多久的话。
“一个性格还算是活泼灵动的孩子，结果长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谢流云想到姐姐在传讯中无意感叹似的一句话，眉头一拧。
他和陌璇相识时，对方才九岁，活泼灵动的样子也许有，但相较于同龄人、即使是早慧有灵根的孩子来说，也绝对谈不上一个这样的形容词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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