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以刑聚气(下)
第二鞭子落下,疼痛的面积更大了,不仅仅是后背,龙承烈觉得自家身上每一处毛孔都塞满了,
而且,那疼痛更是化做了透骨的蛆虫,钻过毛孔,向着身体的深处延伸。
龙承烈想呼喊起来,用痛呼缓解自己的疼楚,可惜,寇大海将那烂布塞的太过严实,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因了这塞堵,龙承烈只觉自家的脖子都比寻常大了五分,更能感受到脖上青筋的蹦起。
只有一份辨不出言辞的苦痛腔调,从烂布的缝隙中挤出,喷将出来。
“三……”
“啊……”
“军律十七条五十四斩,其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
鞭声中,冯光蔡履行起他司法参军的职责,向着诸人宣读起了军律。
没有了懒散,没有了懈怠,一声声鞭打的声响中,兵们似乎也被那鞭子抽打了,努力在挺直着腰杆,努力在绷紧了面目,努力在凝聚着精神。
“其二,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
“四……”
“啪……”
“啊……”
“其三: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
“五……”
“啪……”
“啊……”
“其四,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六……”
“啪……”
“啊……”
“其五,扬声笑语,蔑视禁约……”
……
“烈哥儿昏了……”
“锋将昏了……”
“莫要打了……”
“锋将都是为了我们才犯的军法……”
十五鞭的时候,龙承烈再也没有了疼叫声,绷紧的身子松软下来,脑袋也歪垂向一边。若不是绑缚的绳索,他的身子已然瘫倒在地上。
一直看着龙承烈表情的风六伯率先叫道。
“别打了,别打了……”
一众女子们叫嚷着,其中以那六个脱了卖笑生活的女子叫声最为尖利,一边叫着,一边推搡着挡着身前的中锋兵士,冲撞向前。
兵士们也随着风六伯的叫声,乱纷纷嚷着,有些人欲要前去解脱松绑,有些则暗暗的拖拉住他们,一片的骚乱。
“做什么,要吃军法不成……”
冯光蔡喝叫着。
有些恼怒,初见齐整的队伍又有凌乱起来的模样,此时此际,冯光蔡也知道,自家断不能松软了心肠,虽然见了龙承烈无力软倒的身子,已经生出了许多的不忍,但是为了之前的军议,为了日后的战阵,只能忍下将将窜出的解脱言语,转而向着众人吼叫起来。
呼喝的声音刚刚落下,兵们的声音立时就消散了,也不待人指使,便重新整理起队伍,甚至比适才更加的整齐。
包括金雕锋那些平素里做足了江湖好汉闲散模样的火铳手,也都在把自家的身子挺直,挺得更直,欲要扮作竹竿那般的样貌。
“冯大人……”
风六伯单膝跪到了万传山的面前,如寻常兵士般,叉手行着军礼,
“小人风六,现为勇烈军前营锋将龙承烈管家,因家主触犯军律,小人愿代主受刑,请大人恩准……”
没有参加军议,自然不知道军议是何结果,但是风六伯知道,自家的烈少爷此番以己作伐,领受着军法处置,乃是因为整顿军伍的需要。
只是那一番罪状,明明是自家和冯光蔡做下的勾当,现如今,自家在一边看着热闹,冯光蔡则更是主持了这场惩罚,至于参与抢夺的中锋兵士,更是立到一边,做了看客一般的法场维护,这便有些不公平了。
却不能将那罪状详细解说清楚,于是便含糊了一句触犯军律,之后便将自家的心意表露明白。
右锋的兵们也齐齐跪下,刀枪在手,持握整齐,一条直线扯就了一般,右手按向自家的胸口,虽不敢言语,但是心意已然明了。
冯光蔡望向百里复。
此际他可是真的怕犯了众怒,若是可以,冯光蔡宁可受刑的是自己。
身体的苦痛抵不过心中的煎熬。
“用水将龙承烈搓醒了,继续施刑……”
若是有的选,百里复倒是想趁着龙承烈昏迷的工夫把五十鞭子打完。
昏迷中,那疼痛必然会打了许多折扣,让龙承烈少受了许多苦楚。
不过,那样未免有作弊之嫌,至少在军中混久了且挨过军法的老兵油子会看出来,被他们瞧出了破绽,龙承烈整顿军纪的苦心,这番五十鞭子落下的苦痛,只怕会打了折扣。
那时,日后那些老兵油子触犯军纪的时候,也会想方设法的蒙混。
作为此际右锋中职衔最高的官长,作为龙承烈还能真心相待的朋友,于公于私,百里复只能狠下心来,下了命令。
能真心相待,却并非倾心相待。
百里复知道其中的差别。
那日里,他与龙承烈交谈了国朝败战的那一番言语中,虽然龙承烈吐露了自家的心曲,但在叙说国朝上下不守本分时,拣选的例子是方纯向那个懵瓜,更多的,讲的却是军中的例子。
国朝之弊在上而不在下,方纯向之上还有更深的根由,这点,百里复知道,龙承烈也知道,只不过,龙承烈没说。
没说的原因自然是心有顾及。
老子还能卖了你不成。
就凭你把老子从第二将弄到第三将前营这一番恩情,老子就是卖了老婆,也不会卖了你。
于是,便就借了对杜十二娘性情的解说,吐了一段大逆不道的言语。
也在军议时扔出了讨打的一拳。
无他,就是让你龙承烈知道,那日之后,百里复就是你龙承烈的嫡亲哥哥,此生当世,都会与你伴随着一起,厮杀,或者是应对着各方的暗箭飞羽。
因为你肯为汉家舍命,因为你愿为汉家受苦,因为你愿意带着一众军将,佑护这汉家的江山,汉家的百姓。
看着龙承烈由昏迷中醒来,尚在迷乱之时,寇大海又抽出了一鞭。
“十六……”
“啪……”
“其十,窃人财物,以为己利,夺人首级,以为己功,此谓盗军,犯者斩之……”
“十七……”
“啪……”
“其十一:军民聚众议事,私进帐下,探听军机,此谓探军,犯者斩之……”
……
“锋将又昏过去了……”
施刑之际,主持军法的司法参军最大。
虽然瞧不上冯光蔡平日里一团圆滑的为人秉性,也看不起自家带了队伍抢夺,确让龙承烈背了受刑的苦果,但是冯光蔡此际担的是司法参军的职责,作为行刑,寇大海只能做足了属下的样貌,向冯光蔡禀报。
兵们直直的立着,一个个木桩一般,无人言语,也无人移动,即便是被飘飞的落叶粘到了脸上,也不敢扫落。
“依前法……”
冯光蔡面无表情,
“前队出两人……”
前队中排头的两人立时闪出,脚步轻快,奔向了龙承烈。
“龙承烈已醒……”
“继续施刑……”
“三十三……”
“啪……”
“其十三,调用之际,结舌不应,低眉俯首,面有难色,此谓狠军,犯者斩之……”
后花园中,只有冯光蔡诵读军律的单调声音,夹杂在其中的,是鞭子落下的响声,以及龙承烈受刑的疼呼。
以及场中诸人的呼吸,和女子们不舍的低声啜泣。
再无他音。
“五十鞭刑行刑已毕,请司法参军验刑……”
寇大海立到了冯光蔡的面前,如下属一般,施礼过后报告道。
“不需验刑……”
“万传山,带两个人,将龙承烈抬回房中将养了……”
“杜黑子将你私藏的那些枪棒伤药拿出来,给龙锋将敷上了……”
几乎同时,冯光蔡和百里复发了各自的军令。
万传山年纪较大,几近五十,因为腰上又受过伤,有些直不起来,便被被促狭的兵将喊做是万驼子。
人驼背,但是他眼睛不瞎,也不是傻子。
带着属下的几个兵卒就近卸了一块门板,抢上前去,松脱了绑缚,将昏迷了的龙承烈慢慢抬了,趴伏在上面。
此际,龙承烈的后背被抽的稀烂,除了靠近肩膀处还能看到几处鞭痕,其他的地方早就血肉糊成一片了。
寇大海这是下了狠手了,一会儿,百里复那里下手也轻不了,这两人是用自己做样子,给大伙儿立了触犯军律的榜样。
就凭龙承烈和百里复今日的这股子狠劲,他日谁要是犯了军律,脑袋搬家都会觉得是他二人轻饶了。
以后的右锋……
不好混了。
看向杜黑子时,两只素来没有光彩的眼中,居然有了惊惧之意。
晚间便招队中那两个头脑灵光的,把军律再给自己背上几遍,自己也要背熟了
日后可不能做了触了军律的糊涂鬼。
想着被自家遣到江南的老妻,万传山暗暗给自己鼓劲。
“带罪将百里复……”
“百里锋佐,三十鞭子之后,你务必不要昏了……”
“为何……”
“一会儿我也得挨揍,你来做了司法参军……”
“你添什么乱,小烈儿是正主,我都是一个陪绑的,你还要凑什么热闹……”
“烈哥儿此番遭受的苦罪可是替我担的,我不挨揍,下面的兄弟也不会服气,挨一顿,他们说不出言语,日后你等起来也是方便……”
这两个……混账上官,也不知道离自己远些,这样的话非要灌到我的耳朵里,我就是要被的啊。
万传山只恨自己长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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