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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不是朋友


“啊?”少年怔了一瞬,随即毫不犹豫地双手合十,“好啊,你真是个大好人哪!”

        松田应他的要求数了几张纸币换成硬币。哗啦啦的硬币在手指间堆成小山,少年嘴里念叨着“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东京也不全是坏人嘛,哈可能是看我太厉害了吧乖乖送钱上门诶”,一边前倨后恭地开心接下。

        两枚硬币被他抛起,叮铃闪光,各色游戏机炫彩的光带在硬币上投下一层边界不明的蜃影。

        少年好像许了什么愿。他狠狠地把两枚硬币按进刚才让他吃了瘪的那台机器里,在对战机前大马金刀跨坐好。

        在等待新一场战斗的短暂的预备时间里,他还不忘回头叮嘱松田:“给你展示展示我的技术!你可要看清楚,就这种游戏,我五分钟就能打赢它……”

        松田指了指屏幕:“已经开始了。”

        少年未说完的话差点卡到舌头,他手忙脚乱地满机器摸了一阵才拾起自己的手柄。而界面上属于他的人物开局就因为反应迟钝而被摁在地上揍了几拳。

        “哈哈,下一局下一局,刚才是我大意了。”少年挠了挠自己毛蓬蓬的海带头,从硬币堆中又拿了两枚。

        少年龇着牙又打出一局gameover,撇嘴扔了手柄:“这按键也太不灵敏了!”

        他起身把自己的东西随便拢了拢,怒哄哄地叫上松田:“走!我们换一台!换竞速类的!”

        松田跟上之前,默默帮他把手柄捡起来挂好了。

        ……明明只差两枚代币就可以兑奖,故而一开始听说要借那么多钱的时候,松田还怀疑这人是不是算数有问题……现在看来好像是某种自知之明呢。

        “玩这个!”少年大声向他宣布自己选定的新战场,一款很经典的摩托越野竞赛游戏。

        他搓着手嘶哈嘶哈坐下,硬币堆中又少去三枚。

        小山似的硬币堆逐渐消瘦下去,少年也跟着愈加咋咋呼呼起来。

        “染红,我要把你们都染红!”他踹了一脚游戏机的模拟轮胎,气呼呼地叫嚣。

        松田疑惑:“你们?染红?你们是谁?其他摩托车?用什么染红?油漆吗?”

        少年不服气地朝他伸手:“下一局看我三分钟内结束……”

        松田摇摇头,把光秃秃的手掌心给他看,属于硬币的金属光泽几乎已经看不见了:“只剩两百块了,这个摩托车要三百才可以发动。”

        少年好似被泼了盆冷水,忽然安静了下来,讷讷地坐着。

        “可是还差……还差一点点就能兑奖了,”他脸上是可见的失落,在刚才反复重启的钱海战术里,他还是难得赢下过一局的,所以,“就差一张代币了。”

        松田沉思了会儿。其实他有点分不清,这到底是少年想继续玩游戏的小孩般稚气的借口,还是“那个一定要被兑换到的奖品”真的确有其物。

        于是他问:“那个奖品,对你很重要吗?”

        “嗯!”少年用力点头,确定笃定肯定以及坚定,“我想把它送给病人的!”

        “好吧,”松田暂且相信他,虽然没想明白游戏厅能有什么适合慰问病人的物品,但少年的表情看起来不像在说谎,“那么你介不介意,剩下的这两百块,让我来试试?”

        少年毫不介意地扬手:“你试你试。”

        松田回到了一开始门边的那个机甲对战机旁。

        他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游戏机,更没有踏进过游戏厅。松田对这些“没用的娱乐”有关的记忆停留在父母去世以前,这些光怪陆离的机器与震耳欲聋的喧嚷象征着他完全负担不起的生活成本。所幸他就算到了这个同龄人上房揭瓦鸡飞狗跳的年纪,好像也还没产生对游戏厅的好奇心。

        他伸手摸了摸对战机的手柄,熟悉了一下各个功能的键位。

        他旁观了少年要“展示给自己精彩技术”的那几局对战,其实已经大概了解了这个游戏的逻辑……也许还有一些获胜技巧?

        少年双手交叉垫在脑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生疏的动作,还有那种好似第一次摸到手柄的那种新奇感,忍不住怀疑地问:“喂,你会不会玩啊?”

        松田诚实地回答:“暂时不会。”

        少年不信任地斜了斜眼:“那要不还是让我来吧,这台机器本来就有问题,连我这个叱咤游戏界的小霸王都……”

        游戏刚开局时松田的机甲不出所料横冲出去翻了几个跟头,操控的人手法稚拙,对面的武斗机甲毫不留情地趁机穷追猛打。

        少年不出所料地哼了声,继续道:“但我刚刚已经玩了很久啦,让给你玩玩也没什么问题……”说到这他又觉得有些可惜,但只能不舍地把自己乱扔的衣物和网球包一一拾起,“忙活了一天什么收获都没有。”

        少年背对着游戏机长吁短叹,没有注意到那款机甲武斗游戏的局势已经悄然逆转。

        “喂,你还没结束吗?”他把网球包甩上左肩,晃了晃喝空的矿泉水瓶,抬腕扔进了游戏厅门边的敞口垃圾箱。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他,游戏机那处只传来几声轰然爆炸的音效。

        “齐了。”

        少年一头雾水地转身:“什么齐了?”

        松田从游戏机下面的吐票口摘下什么东西递给他:“你要的兑奖代币。”

        少年一时没反应过来,盯着他指间那张黄色小邮票似的代币看了很久,又探头去瞧那台机甲对战机,屏幕上的“congratulations!”还未散去,虽然是他看不懂的英文,但他知道肯定不是gameover。

        少年没搞明白这个刚刚还说自己不太会的人怎么就赢了这局游戏,但兑奖代币在手心里拢成一小摞的时候,来自其他事情的喜悦已经冲淡了他的疑惑:“走走走我们去兑奖!”

        松田在游戏厅的游客中心见到了少年心心念念的奖品。

        少年自豪地把一摞代币拍在前台,朝着工作人员身后的展示柜一通猛指:“要那个那个那个!就是那个!”

        工作人员应要求把奖品取下来,松田才看清,那好像是一盆雏菊形状的摇头玩具,雏菊的脖子,好长好长好长。

        少年迫不及待地摁开关试了试,雏菊长长的脖子在花盆中霍然扭了起来,蛇身般弯曲乱窜,通体闪烁着红的绿的蓝的黄的光,不仅如此,那几朵雏菊还唱歌。音乐是时下tiktok流行的洗脑神曲,什么“锵锵哀chikichiki梆梆!呜呼……partytonight!”

        少年满意地收下了这个玩具,宝贝似的揣在怀里。

        松田了然:“病人是爱热闹的小孩吧,真是不容易呢。”

        少年闻言却摇头,纠正:“他是喜欢雏菊……”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工作人员叫住:“这个玩具还有别的功能哦!”

        工作人员小哥很贴心地给他们指出了开关旁边的另一个按键:“这个按键,摁下去可以录一段音的。录进去的语音会在音乐中间穿插播放,可以试试哦。”他说着帮忙摁下了那个按键,朝少年投去一个期许的眼神。

        少年想了想,冲着玩具录音口大声:“祝幸村部长早日康复!”

        松田:?

        “好啦,”工作人员小哥放开按键,拍了两下雏菊的头,“听听看!”

        炸耳的音乐一声令下冲进鼓膜:“锵锵哀chikichiki梆梆!呜呼!祝幸村部长早日康复!partytonight!”

        松田:。

        音乐响了两遍,少年终于摁掉了开关,同时表示肯定:“这个好。”

        “今天多亏了你啦!我叫切原赤也,这样也算朋友一场了吧!如果不是你借我钱……”少年开开心心地念叨,声音忽然中断。

        他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等等,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借我钱?”

        松田被他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件事……不对,其实是对他先前如此自然地收下陌生人的钱这事感到稍许震撼。

        松田只能:“我是青学的……”

        “怪不得!”切原一脸我懂了的模样,自信叉腰道,“你是慕名来找我切磋的吧!好哇,看在你借我钱的份上,我们俩打一场吧!”

        松田摸不清切原的脑回路。他本来想告诉切原自己并无那种目的,但解释的诸般话语到了嘴边,却难以脱口……和立海大的正选打球,这个邀请对他来说实在是,好令人心动。

        想打。他对自己说,想打。

        即便他有自知之明,立海大附属是怎样一支超水准的王者之师,素有“立海大二年级的王牌”之称的切原赤也又是多么有天赋又勤奋的选手,就凭他现在摸不到青学正选门槛的实力,想要打赢宛如开玩笑。

        但他还是想打。

        光是想想这个念头,他就觉得自己的血液鼓噪了起来,逐渐升温。

        他渴望和强者对战!

        “打就打。”他听到自己说。

        切原打球时的状态,与游戏厅里那个一根筋脑袋判若两人。

        秋叶原附近的这个网球场囿于面积限制,场地线画得并不标准,比正常场地小了四分之一。两个人站在球场上时,奔跑距离更短,面对面距离更近,就连对方的呼吸与肌肉的鼓动,都来得更加清晰。就像两只被扔进牢笼,四面皆壁,只能相斗的甲虫。

        松田很快就意识到,这不是两只甲虫相斗而已。他或许是牢笼中的虫,但对面不是。

        切原更像是拨玩笼中虫的那只镊子,冷冰冰,直击要害,而且会揪住他的弱点不放,重复打击直至甲虫奄奄一息。

        不过松田的溃败来得还没有那么迅速和彻底。他是个烦人又难搞的对手,前段时间那些乱七八糟的比赛里其实颇有几个实力很说得过去的选手,有些让松田吃了大瘪,但他却输得很高兴,因为这些对手教会他的往往更多。

        对付切原的时候,这些一路打一路学的经验总是能派上用场的。什么从网前疾步退到底线的障眼法,切球旋转球短球长球,混在一块总有奏效的时候。

        于是甲虫也幸运地戏耍过镊子两回。

        即便局势仍然是一边倒的,但松田感受到学以致用的快乐,吃下一个小比分时愉悦地舒了口气。

        他钦佩地看向对面:“切原前辈还真是厉害啊……切原前辈?”

        松田脸上的笑容辄止,对面的人并没有去捡落在他那边的球,也未回应松田的话,海带似的蓬松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脸。

        松田又试探着叫了他两声,对面的人似乎听见了,但只是极为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舌尖从嘴角缓缓舔过。

        ——很不对劲。

        “好啊,来打球。”切原终于说话了,但语气很让人不适,像一只盯上了餐飨的狼。

        松田觉得被切原视线扫过的地方似乎有了种滑腻腻的悚然感。

        “不不不,”他尽量忽略那种发毛的感觉,当机立断上前翻过了球网,“切原前辈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他话音未落,便对上了一双通红的眼。

        松田心一抖,面上却没什么明显表现。

        “染红……”切原好像在看他,好像又没在看他。网球在他的指关节中掐着,球毛嵌进了甲缝里。

        松田看着切原这副模样,忽然明白了那句“要把你们染红”的意思。他不知哪来的勇气,伸手去掰切原手里的那颗球。

        “不打不打,先不打。”切原掐得很用力,松田废了老大劲才把球从他手里抠下来。

        失去了球的红眼切原有那么一瞬茫然,松田趁机踮脚去摁他的肩,居然真的把他摁坐下了。

        “嗯嗯,切原前辈应该是眼睛不舒服吧,”松田对着不太听得进话的切原说,实际上是和自己说,他急于找个理由让自己镇定下来,“可以试试……眼药水,我带了眼药水的。”

        他回场边的包里一通翻,真的翻出来两支还没拆的便携眼药水。

        “切原前辈……冒犯了,睁眼睛,”松田不知道这样到底好不好使,但眼下必须得找个什么办法让切原从这种极不正常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去扒切原的眼皮,切原就躲,力气格外大,松田庆幸最近吃得够多,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控制住切原,“来,睁眼睛,一下就好。”

        “啊,好辣!”

        眼药水如同甩墨点子一样洒了切原半张脸,切原眨了眨眼,随即抱头痛呼。

        松田看了眼手中的眼药水外包装:薄荷十倍清凉。是他平时学得发困用来提神的。

        他有些抱歉,但发现这个方法好像真的有效果。切原被辣得在地上打滚的时候,看起来就挺像正常人的。

        眼药水的清凉效果很快就衰退了,松田看着拿衣袖抹被辣出来的泪水的切原,有点担忧他是不是真的恢复了正常。

        切原把脸上的东西胡乱擦干净,吸了吸鼻子,眼睛已经不太红了。他先是环顾四周确定了一眼情况,最后才看向松田。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没说,只最后若无其事道:“没事了,继续吧。”

        后半场比赛两个人都打得心不在焉。松田一直留意着切原的状态,但幸好刚才那种诡异的迹象没有再出现了。

        比赛结束后,切原仿佛已经全然恢复成了打球前的模样。

        他收好松田还来的球拍时,还忍不住嘀咕:“青学的人也太弱了吧,这样能打到关东决赛嘛……”

        “不过,”他看了眼身边的松田,还是咧嘴笑了下,“你帮我赢了游戏,我们还打了球,这样我们就是朋友啦。”

        松田一反常态地没有应他的话。

        切原把网球包拉上的时候,才听到松田有一点淡漠,缓慢的回答:“如果你在比赛上,会那样对待青学的人的话,我们就不是朋友了。”

        那样是哪样?松田没有亲眼见到它发挥出来,只是猜测,但切原应该清楚。

        切原收东西的背影一顿,他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别太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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