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松田与松田的战争
气氛有些僵硬。
这段对话两个人都不知道如何接下去,索性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即便如此,他们没有交谈,走出球场后却仍然走的同一条路。
松田在话出口的那刻便有些后悔了。想来实在傻气,他有什么权利要求,切原又有什么义务遵行,在明明有必杀技的情况下顾忌对手的感受而按下不用呢?真是又蠢又天真。
这样的沉默一直持续到几近分别。标志性的秋叶原jr大站,还有站前醒目的人气偶像咖啡厅映入眼帘的时候,涌动的人潮才似乎将方才的芥蒂冲淡了一些。
总归是要道别了。
切原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在进入jr站前,他终于停下脚步侧过了身。
他的怀里还揣着那个大宝贝雏菊唱歌娃娃,想到这个礼物的来由,还是忍不住回头对松田张了口,却一个字都吐不出。
或许是从未应对过这种情绪复杂的情景,他嗫嚅两句,声音小到松田听不见,最后干脆“切”了声,显然还惦记着刚才的事:“不做朋友就不做朋友,谁稀罕。”
他说完就撇过头去,却用余光偷偷瞟松田的反应。
松田的视线越过他,落在jr线的购票机和检票进站口上。
根本就没有在意他的生气嘛!切原想到这里更加忿忿了,连怀里的雏菊娃娃看起来都变丑了。
“那个……你为什么会在秋叶原啊?”
松田总算有了点回应,问题却令他有些意外。
“立海大不是在神奈川吗,虽然这样问有些失礼,但切原前辈怎么会在秋叶原呢。”
还对他用敬语了!切原隐隐之间更不爽了。他抱胸翘脚,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坐车过站了而已,但那又怎样?”
松田吞了吞口水,道出心中疑问:“那你还有钱买回去的车票吗?”
切原:“……”
他看看怀里的娃娃,又看看jr进站闸机,再看看松田。
松田:“……”他就知道!
松田认命地叹了口气,从裤兜里摸钱夹,这是他今天第一千零一次庆幸钱带得还够。
……当然,如果再来几个切原这样的偶遇,他又会跌回赤贫线吧。
切原之前的趾高气昂已经完全塌掉,他接过松田数出来的纸币,甚至觉得有点愧疚。他对处理这种问题很苦手,烦恼地抓了抓海带似的头发。
“借了你这么多钱,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松田本来想说“记得还钱就可以”,却听切原梆地一拍脑袋,仿佛恍然想出了什么绝妙的主意。
“作为报答,不如我把我珍藏的理发店推荐给你吧!”他指了指松田雀尾似的小辫,又示意他看自己的头,“喏,我这个发型特别吧?是那家理发店精心设计的,我只去他家!”
他摸了摸松田的小辫,啧啧两声:“你这个辫子可以剪啦!我有个前辈也扎辫子,但我觉得都不如我的好看!”
松田看着他各有朝向的一头海带卷,艰难夸赞:“是很特别,但还是不必了。”
从东京回神奈川的电车线路有一段临海。咸湿的潮气与鸥声扑面而来时,在电车上困倦的人耸了耸鼻子。
身边的人都下了车,切原睡得前仰后合,头靠在背椅上下滑,又猛地往前一栽,正好埋进怀抱中的玩具娃娃里,玩具感应到触摸,刚开始敬职敬责地“锵锵!”,就被手忙脚乱地拍了两巴掌。恰好,东神奈川的jr报站音乐随着提示到站的叮咚声响起。
切原揉着惺忪睡眼下了车,却没有直接回家。
与此同时的东京,松田已经回到了六叠房的楼下。他赶在电器街手机店闭店前淘到了一款据说性价比超高的手机,才攒起来的一点点存款便锐减大半,紧接着又迅速办好了基础档的月租手机卡,打比赛赢来的钱就这样见了底。
但他却并没有太过担忧。之前与傅同学的对话让松田隐约明白过来,他这个年纪的初中生,如果想寻求合法的稳定收入,在网络上探索机会绝对比闷头去体育用品店打工来得更具可能性……他之前没想到,只是因为接触互联网的机会太少,想不到而已。因此,能有一台自由接入网络的设备对他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况且,就算是单纯依靠课余时间打在野的小比赛赢奖金,这些比赛的信息也需要由他自己掌握,毕竟西塞罗笔下的网球部杀人案几章后就会落幕,而他对于这类信息的需求却是长期持续的。
但生活就是如此,会在他有效的规划下,一步步好起来的啊,松田有点开心。
这样愉快的小情绪没有持续太久。
他还没有开门,却在走廊上看到了从六叠的房间里,门缝透出来的光。
夏夜热热闷闷的,松田觉得气压好像变得更低了,有点呼吸不上来。
他还是打开了们,不出所料看见了玄关上东一只西一只前颠后倒的大人鞋,以及——
“哟,还有钱买手机啦。”
六叠房里烟雾缭绕,这个瘦削的中年男人向来喜欢把抽烟后呼出来的鼻息都关在门窗里,他说这样更浓稠,苦闷,飘飘欲仙。房间里没有烟灰缸,男人便伸长了手,在洗手台的边缘敲了敲。松田一眼就望见洗手池里堆起的烟灰,还有陶瓷的釉面被烫出的黄痕。
松田没有理会男人意味不明的感叹,皱着眉径直从他身旁走过,穿过云雾去推窗。
“好歹都是姓松田的,等你这么久,连句招呼都不跟我打?越长越大,越没有教养。”男人说话很难听,斜坐着敲烟的姿势却没变。仿佛也不是在训斥,只是在刻薄地点评某个荧幕上的人。
松田难得地出声对呛:“抚养义务在你身上,没教养也是你的过错。”
“嗯嗯?”男人挑眉,“什么态度。学校那些把你当乖乖小孩的人,真该来听听你都说些什么话。”
“再说我还能有什么过错?我已经在履行法律义务了,”他冷笑一声,肩膀抖三抖,烟灰随着晃动飘落在地,“我一个修摩托车的,按月坚持给你付生活费,还有这间房,”他勾起手,仰面吐了口烟,恍若这里是他的天地,“在东京给你租这样的单间你还不感恩,你真该去桥洞和公园听听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怎么哭。”
松田看了他一眼,眼神没有焦点。他身后握拳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他听见心里有人在怒吼什么,但他好像又并不完全理直气壮——至少在当前,他能转学到青学读书,之后还要顺利读完国中的话,他大半生活维系还是来源于这个男人。
不过这样的情景几乎每几个月都要来一遭,松田已经学会如何麻木地应对了:“你来干什么。”
“看看嘛!”男人盘坐着,指尖一折,燃烧殆尽的烟蒂就被掐落进洗手池里,腾出来的手撑着大腿,“看看每个月打钱养的崽子怎么样了。钱扔水里还吐个泡呢,我供你生活还不许我看一眼?”
“不过这次我倒是开眼了,你还过得挺滋润的嘛,”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六叠房里简少但被爱惜得很好的每一样物品,从门边的网球拍,玄关一看就价格不菲的球鞋,到松田刚提进门还没来及安置的手机包装袋,“之前你们青学不是还有人打我电话说你挨揍?你该不会是偷钱去了吧?别指望我进局子捞你。”
松田打量着男人花青的臂与脸上的疤,还有剃到几近青皮的头发,觉得这话由这人说出来都荒谬。
“先管好你自己吧。”他没忍住又讽刺了一句。
男人嘿嘿两声,忽然从他霸占的坐垫下掏出一把什么东西来,长的宽的厚的薄的文件,扯出来后零散地摊在他两腿间。他津津有味地一张张翻看:“打网球了,挺忙的吧。”
松田看清他手上的东西,瞳孔骤缩,反常地扑了过去:“还我!”
“哎,不给!”男人手一扬,躲开松田的抢夺,“进门到现在都没叫过我一声的小崽子不配命令我。”
松田发了疯似地推开他的手臂继续抢,男人比他身法更灵活,抬腿格开他的同时,抄起地上的打火机往那堆文件上凑:“抢什么抢,保不准给你失手烧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松田气极。
男人慢吞吞地把东西从身后拿回,文件颠三倒四地放着,有些因为刚才的争夺已经折角了,他也无所谓,就这样大声读出上面的内容:“23区网球协会青少年组第三……长尾不动产业余地区赛第三……奇迹豪华钻石杯?”
“你千年老三啊,啧啧。”
“你到底想干什么。”松田重复了一次。他努力按捺住心中愤怒,以至于尾音都有些颤。
男人终于从那堆奖状和证书里抬起头来看他,勾唇笑了笑,伸指弹了弹这些松田从网球比赛中的成果:“想跟你聊聊这个。”
在触及真正想聊的话题之后,男人一反先前东绕西绕的说话方式,问题又多又直接:“你现在在想什么?你打算做什么?上高中然后上大学吗?还是读完国中就去打工?”
他把那堆奖状证书哗啦啦推给松田:“你要求转学到青学的时候,跟我可不是这么保证的。我说嘛,读个公立就可以了,你还跟我一套一套的,什么青学升学率高经济补助政策好,什么会量力而行。”
“但现在看,你好像没搞明白自己想做什么。”
“小孩子有点爱好,可以。不过看你这架势,好像对这件事的投入远不止玩玩而已吧。”
男人啧了一声,跟小孩搞人生相谈这种事情,这辈子他都不想做第二次:“你想打多久网球?打到职业?你不行,”他的否定来得很果断,“有潜力的职业选手从你这个年纪就开始有人青睐了,你这才刚起步。”
“就算你真的有那个天赋,后续的训练怎么解决?我修十年摩托都不够你请一年私人教练的。”
“你知道嘛,我也就这点能耐,”男人耸了耸肩,“再说运动伤病这么高概率的事情,你磕了碰了住个院什么的,我可不打算帮你担医药费。”
原来是这样。
松田本来想反驳说过虑了,因为他根本没想那么远。
他也不知道自己对于网球的热情会持续多久。只是难得有打球的机会,便全身心投入,因为这样的美梦也许明天就会醒来。
况且……如果说一开始他的心愿只是打球而已,在进了青学的网球部之后,在得到那样温暖的关照之后,他打球的意义早就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了。
但男人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松田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网球对于很多人而言,是爱好,是锻炼,是可去可不去的课余活动,是一条拐上去走了两步又可以退出的岔道,只是人生中很短暂的一段旅途。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也许在高中就不再接触网球,大学之后就对运动没了兴趣,成年之后热血的最后一点余温,可能会献给电视机上热播的甲子园。也许很多年以后他们会在烤肉店里,在看着牛肉粒滋滋冒油、逐渐变熟的间隙里,为了打发这点尴尬的等待时间,与对面的人另起话题“哎对我国中的时候还打过网球。那时候啊……”
可是松田不一样。比起这些人,他的资源太少了。
他没有在各个选择间尝试又放弃的资本,一旦投入,便是allin。所以他必须谨慎再谨慎。
“玩玩得了,别太认真,”男人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干脆地穿鞋,似乎也不想在这里多待,“好好想想吧。”说罢便避之不及地甩上房门。
但是,松田想,他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打网球是他冒过的唯一一个不自量力的险。他已经受够每做一次决定都要计算好投入产出的日子了。为什么要想那么多?
而且,哪怕是打着没有前途的网球,他与网球部的朋友们训练,他在外奔波与诸类野路子选手们不打不相识的经历,就不值得吗?
想到这里,他先前按捺下去的怒气又不自觉蹿出来。他哐当拉开六叠房的门,冲着还没走远的背影大声:“就打!怎么不打!我就要打网球!”
男人闻声回头,松田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见到他嘴里的一星烟点子。
这栋楼的隔音很差,松田的话音刚落便听见左邻右舍不满地敲起了墙。四周一片敲墙的咚咚声中,远处的男人摘下了嘴里的烟,松田听见:“——关我屁事!小兔崽子!”
神奈川的夜也不平静。不过与东京的六叠房相比,神奈川的喧嚣显得有些清奇。
切原到综合病院时被告知幸村还在休息,于是他只能蹑手蹑脚地把自己为部长辛苦斩获的战利品放在床头。
离开病院时切原还喜滋滋地回想。自己的那盆大雏菊娃娃,摆在幸村部长自己带的小盆栽面前,真的很够别出心裁,部长一定会印象很深吧!
他踏着轻快地步伐跃上回家的班车时,日常探病的的真田也推开了病房的门。
“这是……?”真田蹙眉打量了一阵病床床头赫然多出来的毛绒怪物,伸出手,打算去触摸毛绒怪物顶上,看起来像是雏菊花朵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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