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2
“我是个私生子……”
这样的开场让我始料未及。
“我妈妈的家在东北一个县城,她十四岁就到北京打工,在一家酒店做服务员,一做就是四年。
“妈妈十八岁那年,喜欢上一个经常来酒店谈生意的老板,他叫凌志强,可是这个凌老板已经结婚了。
“妈妈很爱他,一心一意就想和他在一起,不久后就怀了他的孩子,也就是我。其实我本来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上,妈妈也从来没打算为谁生孩子……”
“怎么可以这么说自己呢!”我皱起了眉,反对骆云这样看轻自己。
骆云轻笑了笑,继续说:“妈妈是为了拴住凌志强才生下我。那男人结婚五年了,他老婆一直生不出孩子,妈妈怀孕了,他就把妈妈接进他家的别墅,让她和他老婆平起平坐。
“后来我出生了,他看我是个男孩就特别喜欢。妈妈成了他家的功臣,就连他老婆都不敢怠慢妈妈。我也过了几年衣食无忧的日子。
“直到我六岁那年,那男人的老婆也生下一个男孩,从此那个女人就对妈妈颐指气使,毕竟她是明媒正娶,以前生不出孩子来才矮妈妈三分,现在她也有了个男孩,也就不用再让着妈妈。
“凌志强的态度也变了,他看上妈妈,无非就是因为妈妈年轻漂亮,新鲜劲一过,他就冷落起妈妈来。
“他开始嫌弃妈妈,说她是乡下人,什么都不懂,然后他把妈妈赶出了家,可是他不让我跟着妈妈,说她会把我也带成乡下人的样子。
“我离家出走去找妈妈,我想和妈妈一起生活。可是我妈只留我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把我送回去了。
“她说,只要我在那男人身边,那个男人就不会忘记她。”骆云话说到这里停住了,他低下头,脸上写满了落寞。
“不是这样的,她肯定觉得你留在你爸爸身边能有更好的生活环境!”我安慰着他。
“爸爸?”骆云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他倏地抬起头,然后干笑了几声,继续说:
“后来,他老婆教唆他不再给妈妈生活费。再后来,我发现妈妈的手总是不停地轻晃,腿脚也时不时发软,我让她去看病,她却说,该来的都会来,看病也救不了命……”
“是那种病?”
“嗯。再后来,妈妈变得越来越糊涂,经常自己一个人出门,迷迷糊糊走了不少冤枉路,就是为了去凌志强的家里找他。
“他老婆一看是妈妈来了,就推掇着她,直到把她推出门,嘴里还骂着‘疯子’,我上去拦她,她就连我一起轰。有一次,那女人又对妈妈无礼,我当时特别生气,心想再也不在他家待了,我就跟着妈妈回家。
“好在妈妈当时神志不清,一门心思要找凌志强,也顾不上赶我走。
“可是妈妈需要治疗。妈妈的娘家在农村,她没结婚就生孩子,在娘家人眼里是败坏祖宗德行的事,所以他们早就不再和妈妈来往了。
“再说,就算娘家人管她,也是力不从心,他们也不富裕。我们没有钱,我只有硬着头皮去找凌志强。
“他根本就不想管,还借口说他做不了主。好,那我就去讨好他老婆。
“我每天都要去他家,他老婆成了监工,盯着我做完所有她能想到的家务事,然后我再回妈妈的家,那女人很刻薄,就跟慈禧一样,单是做饭就得忙活大半天。
“她说女人要保养,她儿子要长身体,每顿饭都让我变着花样做,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会做菜了吧。
“哦还有,木瓜炖雪蛤,她常吃的补品,我也是那时候学会做的。”说这些的时候,骆云佯装着轻松俏皮。
“我小心翼翼讨好她,才换来妈妈的住院费,我生怕哪天她一个不高兴,就又把我撵出去。而且妈妈的病情越来越重,花的钱也越来越多,我不知道他们愿意支付到什么时候。”
骆云停下了,他看看我,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后来,我遇见你了。那天妈妈又跑出去找凌志强,在路上把你撞倒,我没扶你一下就走了,我很内疚。
“后来我再去撞倒你的地方找你,我向路边摊的小贩打听,我记得当时他在看热闹,他说你被送进了附近的那家医院。
“我去医院里问出你的名字,我第一次听到厌食症这种病,心想哪有这么不爱惜自己的女孩子啊,让自己得上这种病,弄得这么虚弱……”
我羞愧得吐了吐舌头,然后问他:“你干吗还去找我,不怕我讹你吗?”
骆云摇摇头,说道:“我也想过,要是妈妈把你撞坏了,我得赔多少钱啊,可是我做不到一走了知,我想知道你到底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然后抿着嘴偷偷地笑。
“可是拿什么去赔礼,这让我犯难了,我总不能开口向凌志强要钱。
“我边想办法边准备晚饭。我看到他家橱柜里的雪蛤,他老婆几乎每天都吃的东西,听说特别适合给女人补身体。所以我就偷了点出来,熬好了给你送去。你吃了吧!?”
骆云问我的时候,眼睛里充满期待,我躲闪着他晶亮的眼眸,小声回答:“人家得的是厌食症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望,骆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过了几天,我去凌志强家,发现妈妈也在,以前不管妈妈怎么吵闹,那女人都不会让妈妈进门的。
“可是那天,妈妈竟然坐在她家客厅里,凌志强和他老婆坐在妈妈对面的沙发上,妈妈盯着凌志强一个劲儿傻笑。我刚想问怎么回事,那女人猛地站起来,一把揪住我的衣服,打了我一耳光……”
“她还敢打人!”我一副义愤填膺、打抱不平的架势,甚至不由自主地捋了捋袖子,好像要冲进骆云的记忆里,帮他教训那个“慈禧”。
骆云又是微笑着带过,好像在说,不用那么在意。
“其实她就是给凌志强看,我偷雪蛤的事被她发现了,她知道这是和我们摊牌的好机会。她说我是个要饭的,要不到就去偷。
“她边打我边说:‘你也不管管,一个疯子能生出什么样的杂种,整天闹上门吵得我不得安生,还派个小间谍来当家贼,亏你还把他们当亲人,你亲儿子都快被他们带坏了!’
“我永远都忘不了凌志强当时的表情,他皱着眉,只顾低头抽烟,任凭她老婆冲我撒泼,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那……那你还不快跑啊!”我又捋起了袖子。
“我本来满屋子乱跑躲她,她追得呼哧呼哧地喘,追不上就气急败坏起来,说‘还跑是吧,有本事就跑出去啊’,我明白她的意思,她巴不得我和妈妈在她面前永远消失,我要是不让她打,她一生气,妈妈的住院费怎么办?所以……”
所以就只能忍气吞声。
“后来我弟弟……,哦不,那女人的儿子从卧室里跑出来,横在我和他妈妈之间,让她住手,那女人大吼了一声‘吃里爬外’,把他扒拉到一边,这时一直沉默的妈妈突然尖叫了一声,她站起来,直冲那女人的儿子去了,也对他拳打脚踢,那女人和凌志强都上去拉扯妈妈,可是妈妈不肯放手……”
这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保护,她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对伤害她孩子的凶手以牙还牙。
“妈妈越来越疯狂,我也过去拦她,我说没事了,放手吧,我们回家!可是不管用,妈妈的愤怒都撒在了只有六岁的小男孩儿身上。
“后来,出事了,她猛地一甩,那男孩儿的头撞上了桌角,血止不住地流。
“弟弟在抢救的时候,我们都在急救室外等着。我很担心弟弟,他是这家里唯一对我好的人,再说,他那么小,要是出什么事,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凌志强和他老婆凶神恶煞地大骂,那女人还吓唬我说要去起诉妈妈,告她谋杀,我当时还不知道精神不正常的人犯罪会被量行,我第一反应就是妈妈会去坐牢,还有可能被判死刑!
“我嘴上求他们别起诉妈妈,心里祈求老天爷别让弟弟出事。我们就这样吵吵闹闹的,直到急诊室的大门打开。我们三个一齐奔过去,医生说孩子没事,但头上会留个疤。
“那女人不肯罢休,还一个劲儿说要起诉,凌志强和她耳语了一会儿,她登时安静了,像是不情愿似的说:‘好吧,便宜了他们。’
“没过几天,凌志强给了我一张存折,上面有五万块钱,他说,让我带着妈妈走远一点,别再让他看见,要不然就让妈妈去坐牢。
“我求了他好久都不管用,最后我只好联系上外婆,毕竟血浓于水,她肯收留我们。外婆把我和妈妈接回了老家。
“老家的生活虽然艰苦,但毕竟我和妈妈可以安稳地一起生活了。我到处打工贴补家用,我发誓,我再也不去求别人,我谁也不靠,只靠我自己,我要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要来北京上学了,外婆说让我放心去,她会照顾妈妈。可是我舍不得她,无论如何,我都要和妈妈生活在一起,于是我翻出了凌志强给的存折,带着妈妈来了北京。”
“你又去找过凌志强了吗?”
“我死都不找他!”骆云咬牙切齿,我还是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愤怒。
“可是,五万块……太少了。”
“这没什么,至少我和妈妈在一起。”骆云的声音温柔至极,眼睛里明晃晃的,他痴痴地盯着前方,好像在他眼前的是一幅美好的图画。
我没有见过的骆云,就被他的一段轻描淡写略过了,我能想象他的话语里有多少刻意的隐瞒,和对苦难的美化。
我不敢再去斟酌,因为我的泪水快要决堤了。
“至少我和妈妈在一起”,这句话却一直在我耳边绕着。
我呆坐在他面前,紧紧地抱着“落云”,看着他的侧脸,我觉得他是个勇士。
这时,骆云猛然转过头,郑重其事地看着我,他的口吻也变得焦急起来:
“学生证是真的!那个电话是妈妈在北京租的房子里的;还有,我改了名字,和妈妈同姓,我再也不想和那男人有关系!我当时脑子混乱极了,就想着快点离开,忘了通知你。真的,我不是故意躲你!”
骆云的眼睛微微颤动着,我盯着他清澈的双眸,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等不到我的回答,于是吞吞吐吐地问:“晴晴,你……讨厌我了吗?”
我忽然想起,那天他问我的话:看清楚了,就讨厌了。
“你觉得告诉我以前的事,我就会讨厌你?”
骆云没有回答,他像认命一样,轻点着头。
我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难耐,有谁会不动容,何况我天生容易激动和失控。
我霍地站起来,走到一边,背对着他,我尽情地流泪,但在坚强的骆云面前,我不想哭得像个小女人,泪留到脸上,我就马上用手擦干,可是止不住的哽咽还是暴露了我脆弱的本质。
“你……别这样。”骆云走到我身后,不知所措。
我做了好几次深呼吸,以为自己可以挺住了,就回过头和他对视。
可是当我看到他怜爱关切的眼神时,几颗泪珠又不受控制,从早已红肿的眼眶里流出来。
我不再去擦,这样也好,就让他看着我的眼泪,为他而流的眼泪。
我不要他再看轻自己,我要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人愿意为他流泪!
“我真的好讨厌你……”我口不对心,骆云的眼神顿时变得焦虑无奈,“要是你再亏待自己,我就再也不理你!”
骆云松了口气。他的眼神又变化了,深远的眼眸里,像是在晃动着两颗水晶,一颗包含着温柔,一颗蕴育着坚强,当温柔和坚强交融在一起,就是让我沉醉的浪漫。
“别哭了,好吗?”他欣慰地微笑着,然后犹豫着什么似的,他战战兢兢抬起右手,伸向我的脸,我下意识向后躲闪,他也同时把手缩了回去。
然后,他又一次试探,这回我没有躲,他像是要考察眼泪的质感,用拇指轻按住马上要从我脸上划过的一滴眼泪,然后在我脸上轻轻地摸索。
他在感受泪的质感,专注得像发现奇迹的小孩子;而我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我陶醉在了由他演绎的、属于男孩的至善至美之中。
真的难以想象,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
幸而妈妈的介入,驱逐了温情,也扼杀了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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