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五年后,升平十年,公元366年。
春风料峭,院子里的树还是光秃秃的,辛艾裹着厚厚的棉服在家里蹲着。
太冷了,即使是点着柴火,依然能感觉到冷风嗖嗖的刮。
辛景在门口喊好一会儿,辛艾依然一动不动。
“你都在房间窝了一个冬天了,还没够吗?”等了一会儿房间依然没有响应,“春假已过完,县学今日开课,你再不走可就来不及啦。”
“这么冷,我不去。”
辛景等得不耐烦,干脆推门进去拉她出来。
辛艾今年十二,长高不少,在同龄的女子中是已经是比较高的了,可还是比辛景矮了挺多,他一进来就挡去了外面的阳光,还带进来一股冷风。
“嘿,男女授受不亲,你可不要对我动手动脚。”辛艾被冷风吹得一个哆嗦。
“我是你阿兄,不清个什么,阿弟都在门口等你了,你总不会还不如他吧?”
辛艾偏头往外忘去,果然远处有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风中,“呀,你怎么不给他多穿点,这么点衣服冻病了可怎么办?”
她去柜子里又翻出件大氅扔给辛景:“去给阿弟穿上。”
自己又拿了件厚斗篷穿在身上,帽子裹得严严实实,确定没有地方漏风,又把怀炉揣好,这才慢慢的往门口走。
辛景直看得好笑:“你裹成这样,去了县学也拿不了笔啊。”
“哼,休想让我动一个字。”她绝对连手指头都不会拿出来的。
在家里窝了一个冬天,冻得她画笔都没有拿出来几回,这个没有暖气的旧社会,她真是一天也不想多待。
出门确实晚了不少,眼见着要迟,辛景和辛恭靖俩人就要跑起来了,辛艾烦烦躁躁的跟着快步走到县学,可能是动了动,这才觉出点暖和来。
不止他们来晚了,在门口还碰到了李暠。
几人一顿寒暄,辛艾看也没看他一眼,越过他们笔直就进去了。
辛景见他满头大汗,关心道:“玄盛兄跑这么急?”
“阿娘病了,早上请医官耽搁些时间。”
“宋夫人可还好?”
李暠叹气摇摇头:“有些日子了,不见好。”
辛景诧异:“玄盛兄可需要帮助?”
“再说吧。”
两人刚刚坐下,赵博士就进来了。
辛艾上课反正是身体在这,心思早就飞了老远。东看看西想想,好容易挨到下课,愣是连手都没有拿出来,直接就往外奔,被辛景一把扽住了。
“怎么了?不走吗?”辛艾无语,“你不走拦我做什么?”
“有事跟你说,等等。”
等他收拾完东西出来,辛艾已经没什么好脸色。
可辛景一句话就让她没了气:“宋夫人病了。”
“什么时候的事?”
“估摸着有段时间了吧,玄盛说寻了不少医官一直没见好。”辛景说完就一直看着她,看她到底什么态度。
辛艾知道他什么意思,于是跟着他走。
俩人带着辛恭靖在路上买了点东西,去看望宋夫人。
自从几年前那场变故,宋家在官场的男人们几乎全部被牵连。可到底是底气硬的世家大族,即便这样,宋家依然撑着没有倒下。宋夫人刚生下宋繇前两年身体还可以,最近两年每况愈下。
也自从那次之后,两家人就走得近。自家人感谢李暠救了她,再加上宋家变故,可怜他成长不易,如今小小年纪独撑门庭,对他也就多有照佛。
辛艾对李暠无感,她只是因为宋夫人对她帮助,才生出一些亲近之意。
辛景和辛恭靖因为是男子,被留在了前厅,李暠带她进去宋夫人房间探望。
辛艾没想过再见宋夫人是这副模样,她头发上夹杂着许多银丝,虽然梳洗得一丝不苟,可脸颊消瘦,面色发青,整个人躺在被子里几乎看不出身形。
顷刻间,辛艾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这两年宋夫人时长生病,李暠已经习惯她病态的模样,可是看见辛艾为她掉泪,内心那些悲戚的感伤,顿时又奔涌出来。
他抿着嘴站在一边好半天,才走到塌边,轻声唤道:“阿娘,艾娘来看您了。”
“嗯……艾娘来了呀。”等了好一会儿,宋夫人才缓缓坐起。
辛艾赶忙上前,跪坐在榻边,扶住她的手。这双手骨节突兀,如枯槁一般。可是好几年前,这双手还是莹白丰润的,那么让人心安的抚慰了她呀!
眼泪滴在相握着的手背上,辛艾赶紧抹掉。
“怎么瘦了这么多。”说出来声音颤抖,她怕宋夫人不能心安,稳了稳情绪,又道,“您之前都好好的,我只是这阵子忙才没来,您可要好好保重。”
“嗯。”宋夫人温柔的看着她,“那件事之后你都不愿意见我,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呢。”
因为诵经之事,辛艾时常来这边和宋夫人讨教,发现脾气很是相投。宋夫人喜欢她的性子,跟她阿娘提想要结亲,被辛艾知道,一口拒绝了。宋夫人以为她不喜欢李暠,气她在中间强撮合他们,那之后辛艾好久没有来见她。
“哪有啊,只是我还小,不想想这些事。”辛艾没想到她又提起这事,一个母亲操心儿子终身大事罢了,又有什么错呢。她抬头看了眼李暠的反应,没有什么表情,应该跟她一样,也是不愿意的。
李暠见她看他,以为是有话要与阿娘说,他在不方便,于是说:“阿娘,我出去陪陪辛景他们,你们先聊。”
“你去吧。”宋夫人说着,拍了拍她的手,见李暠出门,才继续说道,“你不来,我只觉得闷得慌,暠儿毕竟大了,我说什么他都闷不吭声,也不知道如何想的,还是女儿贴心,能说到一块儿去。”
“您这不是还有宋繇吗?如今四五岁正是欢腾的年纪。”
宋夫人摇摇头:“他现在大一点,知道宋家经历磨难,这孩子全然不像别家小孩,整天闷头读书。”
“许是想再光耀宋家门楣,有志向也挺好。”
“哎……我这两个儿子都命苦。”
辛艾认真的对她说:“会好的。真的,都会好起来的。”
起码她知道的,李暠会建立西凉,宋繇也会是他的左膀右臂。
“您要撑下去,才能看到更好的日子。”
“我的身体我很清楚的,艾娘,你可否给我画一幅阿罗汉佛像?”宋夫人弱弱的说。
阿罗汉佛是断尽一切烦恼,辛艾想,有烦恼就是还有愿望未尽。
她点头应好,等了一会儿见她没说话,才发现她居然坐着睡着了。
轻轻扶着她躺下,盖好被子,她并没有起身离开,而是静静的在榻边坐了一会儿。
直到李暠推门进来。
微风卷起尘埃,透过窗外明亮的光线,他的视线落在榻边小女孩的身上,瘦瘦小小的一点点,看上去柔柔弱弱很好欺负的样子,实际聪明得很,他可领教过那小脾气,真的是不好伺候。
女孩长相和几年前还是有一些变化,以前皱在一起跟一团小包子样,如今长开了许多,五官变得明亮立体,虽不是特别美,但是整个人沉静的坐在那里,温润如水的样子,还是可以骗一骗人的。
辛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听见开门的声音,直到李暠走到她面前,才反应过来。
她看也没看他,起身就往门口走去。
李暠见宋夫人已经睡着,跟着她一起往外走,人高步子大,没几步就赶上她了。
“你怎么看?”
辛艾纳闷的侧头看他:“看什么?”
“和我的婚事,你还是拒绝吗?”
辛艾气得咬牙:“不然呢?”这么随意就向命运低头吗?
李暠摸摸鼻子,他自问也没做什么招她惹她的事啊,这么几年怎么在她这里都没有个好脸色呢?
她咄咄逼问道:“你想娶我难道是你欢喜于我?”
“呃……。”
“行了,闭嘴吧。”
辛艾气得本想一走了之,但是想到宋夫人这状态,估计没有太久的日子了,她过几天还得来,只好勉强道:“过几天我再来,你可以不在。”
她走到前厅,看见辛景和辛恭靖都还在,喊了一句:“走了。”也不管两人跟上没,径直往外走去。
辛景和辛恭靖跟在后面匆匆告辞。
李暠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抿着嘴,无奈的抓抓脑袋,有点无从下手。
宋夫人醒来,发现她又睡着了,此刻已是傍晚时分,晚霞消退,暮色减起。
榻旁的人早已由辛艾变成了宋繇,房间昏暗,宋繇怕影响她睡觉,只点了一盏小灯在看书,她一声叹息:“繇儿,你不必日日守着阿娘的。”
宋繇见她醒了,立马爬起来倒了杯水给她:“阿娘,您睡了挺久,先喝口水吧。”
宋夫人接过水,喝了一口,是温的。
明明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已经懂得为人考虑许多,她不知说什么好,这个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去将你阿兄叫来,我有话与他说,你回房间看书吧,不必守着。”
宋繇应是,替她盖好被子,才往外走去。
李暠进来把门带上,先去拨了一旁的火盆子,才走到宋夫人榻边。
他已经束发之龄,小时候的婴儿肥褪去,略微有了几分成熟男子的风采,受宋僚影响,常年习武,身形挺拔,只是皮肤晒得有些黑。宋夫人想,他还是长得肖她多一些,眉目深邃,比她多了许多坚毅之感。明明是一幅招小姑娘的面孔,不知怎么就不得艾娘欢喜。
“旁的我也不想与你多说。”宋夫人开门见山道,“让我放心不下的就两件事,一个是繇儿,他太小,我若去了,你必定是照看不了他,送去伯母家吧。虽宋家没落,伯父也已经不在,但伯母是会教养的,宋家家风还在,他和宋家堂兄一起有伴,有你伯母照看,我放心的。”
李暠跪坐在榻边,执拗道:“阿娘不必这么早与我交代这些,日子还长着呢。”
“我的身体我还能不清楚吗?早些交代,你也早做打算。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若去了,你无父无母,到了该议亲的年纪谁来替你说项?阿娘见过的女子也不少,难得艾娘性子好,是个通透人。早两年我就想帮你定下这门亲事,奈何她不同意,甚至怨我。今日借着病,我探了她口风,还是不愿与你……这事你怎么想?”
“儿没什么想法。”
这是什么木鱼脑袋,宋夫人气得锤了一下他的头:“你给我好好想想,若是有意不好意思开口,阿娘便厚着脸皮上门再去求一次亲。”
“阿娘,您还是先养好身体吧,别为这事操劳了。”
“我至多给你一个月,你想明白,是艾娘还是其他哪家姑娘。”见他还是不为所动,宋夫人见硬的不成,只好委屈道,“阿娘如今只有这事放心不下,难道你还要我把这带到地府去见你亲父吗?”
李暠闭着眼,不忍她为他如此操心:“您别说了,儿知道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辛艾是个有主见的姑娘,不会因为旁人同意这门亲事。”
宋夫人这才琢磨过来:“就是说你也想过娶她,只是没找到办法了?”
李暠点头。
“她过几日给我送一幅佛像来,机会我给你寻好了,能否抓住看你自己。”宋夫人嘴角微翘,这个木鱼疙瘩,还有救!她总算有点开心事了。
此时的辛艾打了个喷嚏,心想难道有人念叨她?
她拿出抽屉里的信,是尹姐姐几月前的来信。
信里没什么其他内容,只提了她妹妹马上三岁生辰,很是活泼可爱。
她拿着笔在榻前呆坐了一会儿,既然答应宋夫人送一幅佛像与她,还是得画的。但是此时敦煌大部分为北传佛教,这会儿的阿罗汉佛和她从小接触的汉传佛教罗汉是不一样的,想来想去觉得脑海里不是太清晰。看来明日还要去一趟仙岩寺,找找是不是有可参考的书能借。
可是墨都磨好了,于是提笔随手画了一幅飞天图。
画中飞天上身半裸,下着长裙,飘带随身体起舞,头发梳成两个髻,面庞清秀,手捧箜篌,神态安详,似在弹奏,沉浸在乐声之中。
是西魏时期的飞天图,笔法在有些地方还有点不流畅,整体来说比当年来的时候好了许多,这几年也没白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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