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金銮殿陈对

天国专使排场甚大，语气尖吝，责问陈城为何劫持洋人，要他立即交还唐约翰。旋而又说天王召见，询问驱除满妖的策略，命陈城立即起身。

        陈城正在惊疑间，东王密使旋踵而至。东王嘱咐道，天王对陈城截留唐约翰的事甚是愤怒，要陈城立刻交出洋人，并随天王专使进城。

        东王知道陈城不肯下跪，已劝说天王降尊纡贵，接受鞠躬之礼。他已做好布置，请陈城直抒己见，不必有所隐讳。

        陈城和何兆武后悔不迭，早知道就杀了那几个太平军，以绝后患。天王已经知道唐约翰的事了，假如不交出唐约翰，不去晋见天王，必将迁罪火军，后患无穷。

        史载洪秀全虽为农民起义领袖，但篡改基督教义，贪图享受，心狠手辣，不是火军能得罪起的。

        陈城只好带着唐约翰，硬着头皮进城。

        何兆武率领亲兵护送，他已是连长，统率150人。他亲率50人，送陈城至聚宝门。城门处仍是一片废墟，民房商铺全部毁于战火。太平军已开始着手在城外建立防御工事。

        城门盘查甚严，即便有东王府腰牌，又有天王信使作保，城门守将也只肯放三人入城。于是陈城和何兆武、唐约翰跟随信使入城。

        放眼望去，城内一片疮痍，商铺房门紧闭，地面残留着血污。从满城的方向传来刺鼻的腐臭味。史载旗人全部战死。

        有太平军高官路过。两人开道，八人抬轿，轿夫衣着华美，开道的兵士吆五喝六。金陵市民已经剪去辫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见状赶紧避让到道路旁，低头下跪。

        转过一条街，又碰到太平军对犯人游街示众。只见一面大旗上大写“奉天父令状”，一名三十岁左右的死刑犯自己敲锣打鼓，脸上勉强挤出笑容，嘴上高呼“众兄弟要好好修炼，不要学我反草变妖”。

        围观的人虽然多，却没人敢笑，情况甚是诡异恐惧。

        天王信使说，这犯人是个广西老兄弟，北王旗下的卒长。此人夺占金陵后抢掠多个民女，将民女藏匿在民房内，晚上又擅自离开男营，和民女肆行苟且之事。

        东王已经查明该犯奸情，奏明天父，将民女编入女营，判这老兄弟“过云中雪”，也就是斩首。

        使者轻描淡写，似乎对这种杀戮已经司空见惯。陈城和何兆武却面面相觑。观一叶而可知秋，太平军高层腐化，刑罚苛峻，没有王者之师的气象，终究难成大器。

        天王暂居原两江总督署。虽然刚刚经历过一番大战，但天王府已经修葺一新，暂时无法修复的地方也已用黄缦遮盖。天王府外围仿佛一片大工地，大量军役正忙于拆除旧有民屋，以便扩建天王府。

        史载最终建成的天王府周围十余里，城内外两重，其豪奢规模倍于紫禁城。

        金銮殿内金碧辉煌。洪秀全端坐在龙椅上，龙椅位于高台，使底下跪在地上的大小臣工显得更加卑微和渺小。

        杨秀清已取得“立而不跪”的特殊待遇，站在诸王面前更显高人一等。

        杨秀清亲自为陈城引荐。陈城微微鞠躬，说：“恭祝天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洪秀全见陈城不肯下跪，面露不悦。陈城强压内心的不安，勉强使自己不露怯意，鼓足勇气直视洪秀全。

        洪秀全长得还算清秀，眼神坚定、自信、虔诚，自带一股王气。

        旁边有专司礼仪的职官大声喝道：“天王在上，跪下！”

        陈城吓了一跳，膝盖一软，不由自主的就要跪下。这时，陈城看到眼前站立着的杨秀清，脸上一红，不知从哪升起了傲气，便挺直了腰板，昂首直立。

        洪秀全更加不悦，却并不言语。气氛有些尴尬。杨秀清说：“陈城是火星人，来自天上，同样是天父的子民。况火星人不熟悉天国礼仪，请天王恕罪。”

        洪秀全懒懒地说：“善。”他似乎已经开始厌倦与臣僚见面议事，相当吝啬自己的语言。

        于是有内官发话：“天王开恩，各臣僚不论官职大小，今天可站立奏事。”

        大家如释重负，纷纷称颂天王恩德。

        洪秀全摆摆手，不耐烦地说：“尔有何策，可助我扫平清妖？”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陈城已经思考了很长时间。假如这个策略能被采纳，即便太平天国不能取代清朝，至少可以延年益寿，强筋健骨。

        陈城说：“我有上中下三计，可供天王斟酌。上策，天王莫若整顿兵马，收拾十万精兵，直捣燕京。清妖武备废弛，官员昏聩无能。假如太平军此时集合全军，放弃金陵，示士卒以背水一战之决心。倾全力北伐，必能势如破竹，取燕京如探囊取物。一旦占领燕京，则能号令天下，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天国官员小声议论起来，有人心动，有人不解，更多的人是犹豫不舍。天王不置一词，不为所动，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陈城继续说：“中策，则以金陵为根本，高筑墙，广积粮，先立于不败之地，再徐图天下。历来欲取金陵，必先取安庆，欲取安庆，必先取武昌。守金陵以守武昌、固安庆为关键。清妖鼠目寸光，着眼于长江下游，为的是保住大运河这条交通命脉，进而获得江浙的财赋。长江上游兵力空虚，我军正可乘虚而入，重夺武昌、安庆。进则可略地川、湘、鄂、皖、赣，退足以割据一方，与清妖对峙。尤其需注意的是，湖湘一带团练成风，江忠源、罗泽南等妖头所练的兵马虽少，却异常凶悍，非旗营、绿营可比。此时不除，日后必成心腹之患。”

        中策似乎有人听进去了。陈城受到鼓舞，接着说：“下策，则夺占京口、扬州，切断大运河，进而夺占苏、松、常、杭、嘉、湖等膏腴之地，与洋人友好通商。以江浙之富庶，足养百万雄兵，足买洋枪洋炮洋舰。日后练成一支奇兵，乘巨舰，操洋枪洋炮，或溯江可至四川，或浮海可至大沽，天下任我驰骋。”

        陈城谈得洋洋得意，洪秀全却毫无反应，令人扫兴。于是，陈城停了下来，等洪秀全裁决。

        大家议论声很大，有人甚至争吵起来。洪秀全脸色苍白，一脸不高兴，不知道是因为臣僚在殿前喧哗，还是因为不赞成陈城的计策。

        突然，天王脸色大变，勃然大怒：“尔要朕舍弃金陵，尔可知道，金陵即是小天堂。天父助朕灭清妖，清妖灭亡是必然。尔要朕舍弃金陵，是何居心？尔要据为己有，还是要向清妖献城？尔截留洋人，是不是要和洋人勾结，图谋朕的江山？”

        天王发怒，大家都不敢言语。只听他越说越激动，语速越来越快：“尔怕湘军，朕不怕。江忠源、罗泽南何足挂齿？武昌、安庆，朕要占它就占它，要舍它就舍它，来去自由，何难之有？洋人信教不专，天主教、东正教、新教教义纷歧，不专尊天父天兄。况我中华泱泱大国，何必降尊纡贵与洋人结欢？”

        陈城吓得一身冷汗，头盔和防弹衣压得他呼吸困难。只听洪秀全一声怒喝：“尔眼中有无天父天兄？朕乃天父次子、天兄之弟，你为何不下跪？”

        此言一出，满朝惶恐，大小臣僚纷纷下跪。两名带刀侍卫气势汹汹地冲陈城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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