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雁门关小羊2（中）

大头嘴里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一个黑影从山岩间倏然窜出，迅疾如风，将一位同伴扑倒在地，响起一声惨叫。

起初还以为是雪豹，同伴们赶紧前后收缩。另一位巡关人王童冲上去想要搭救被袭击的伙伴，还没来得及靠近，却被另一只野兽凌空扑来，抱成一团，像滚石一样往山脚滚去。

变生肘腋，大家还来不及安排救援，隐隐泛白的山石间，冒出数个绿油油的光点。

众人又是苦战一场，亡命奔跑。

“这趟巡关结束，回到雁门关，我就去请辞还乡。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又冷又饿，每日每夜都过得提心吊胆的。实在不行，我就做逃兵......要是早知今日，当时我宁愿被发配到东境平原去做耕奴......”有人说出了小羊心中盘桓数次却没有勇气说出口的想法。循声望去，是躺在最里面石台上的秋生说的。他比小羊大五岁，这个秋天刚满二十岁。“来之前，就听时小签说了，说是月前被派往雁门关外刺探荒狼人的小队至今杳无音信，恐怕已是凶多吉少了。”他躺在石台上，眼睛盯着昏暗的洞顶，好似在发呆。

洞中陷入沉默。小羊相信不管是年轻的崔提，还是九指老邓，或多或少曾今都有过秋生这样的念头。来的第一天，小羊便想转身就走，回到温暖的千面湖。但他没有鼓足勇气。

洞外寒风呼啸，不时卷来些许雪花。秋生忍不住咳嗽起来。

不知道他能不能撑过去？

希望他能撑过去吧。

雷大头说秋生还在发高烧。可惜的是观星人被山猫杀死了，他的随行包袱也不知落在了无名山谷的哪个位置。剩余这些都是舞刀弄剑的糙汉，说起女人来可以长篇大论，但对于治病救人则是一窍不通。只能全看他自身造化了。

希望他能挺过去。小羊扪心向千里之外的河伯祈求。

“若不是肩上的这份担子，谁他娘的这个时候来这种鬼地方，有命来没命回......”九指老邓缓缓将长剑抽出鞘来，摩挲着他的武器，然后竖在眼前查看。长剑好几处已经卷刃、有了缺口，应该是之前驱赶山猫那会砍在了岩石上所致。“若是没有人守住雁门关，荒狼人旬日便可赶至雁门山下，等他们叩关而入，必侵我家园。你们想要过平常日子，只怕也没有机会！”老邓头语气平平，话却分外沉重。他左右瞅了瞅，找了块质地坚硬的青石，吹了吹上面的尘土，“这块磨剑石不错！”朝刃口吐了几口唾沫，径自磨起剑来。

是啊，雁门关乃是黎王之境的北大门，千百年来阻挡着荒狼人的南下，才让黎王之境的雁南郡能够黎民安生，若是没有了守关部队，后果将不堪设想。

守关部队第一铁律便是不准擅离职守当逃兵。若是做了逃兵，只有以死谢罪。今年入秋以来，萧北却将军已经亲手斩了六名弃关逃兵。

“你们南边来的，还不知道荒狼人的可怕，老邓、老罗和我都是雁南郡人，从小都是听着荒狼人南侵的故事长大的。老罗，你|他妈的别睡了，给这些南方的娃娃讲讲你太爷爷跟血狼王搏斗的故事......老罗...老罗...他|妈的还真能睡！咦......”雷大头喊了几声，烟斗老罗依然倚靠在石壁上一动不动，便起身走到老罗的背后，用手轻拍下去。

这一拍把雷大头愣住了。

老罗没有被拍醒，反而是身子不稳往前直直倒栽下去，大头忙探手挽住，与此同时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老罗？”

九指老邓停止磨剑，秋生支起身子侧目望来，箭手崔提也投来关切目光。小羊和牛二惊愕片刻，赶紧起身帮忙。

“呀！”搭上手的那一瞬间，小羊好似碰在了冰块上，不禁失声。

“他身上好冰！”牛二惊叹道。

“老罗！”雷大头沉沉一声悲呼，恍似被抽走了力气，一屁股颓然跌坐地上，神情恍惚。“你|他妈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老邓头抛下磨砺正酣的铁剑，安抚强要起身过来的箭手后，拖着步伐靠近。

难怪没有听见他说话，连走路都随身可闻的吸吧烟斗的声音也没有。我们早就该察觉的！

“你娘的，忒不讲信用了，我们三不是说好等再干几年，一起退伍，一起回乡娶婆娘的吗？”久无回应，老邓头深望着老罗僵硬的躯体，轻声说着，“也好，我们三里就数你岁数最大，再过几年，只怕就讨不到婆娘了，就让村里的姑娘以后都念叨你吧...”看见小羊和牛二止不住呜咽抽泣，骂道：“哭什么哭，没看见他走得多安详，娘的，赶紧抬到里面去！”

“抬到外面找个地方埋了吧，老罗打小就对冰丰碑敬仰得很，就随他愿吧！”

地儿是雷大头找的，距离山洞就几十来丈，是个安生的好地方，半丈宽的石夹缝。大头说这位置极好，老罗定会喜欢。既是南向，又避风。

当混合着乱石、冰雪，还有老罗僵硬躯体的一座冰丰碑成形时，四人都陷入了沉默，低头不语，只余寒风呼呼，白雪飘飞，像是在为他哀唱挽歌，为他祭奠。

没有墓碑，更没有墓志铭。

只有一支漆黑如炭的烟斗，插在坟头。

却像一面旗帜。

白雪纷飞，要不了多久，这支烟斗就会被层层掩盖。又有几人会记得这里埋葬着一位无名守关人呢？

小羊只知道他叫烟斗老罗，连他的真实姓名都还未知。

假如有一天我也死了，也埋葬在终年冰雪的雁门山深处，没有墓碑，没有墓志铭。守关人会知道吗？萧将军会知道吗？父亲会知道吗？他们会记得吗？会寻踪而来祭奠吗？

小羊不敢追寻答案。他心如明镜，答案不是他期待的那样。他只是雁门关的小羊，而烟斗老罗是雁门关的勇士。他为雁门关的付出、为王国的付出，还远不及烟斗老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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