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雉罗返至天巫殿外时，却见瞢暗正立在门口张望，见着她的身影后忙向她奔来，她不免有些奇怪，自己殿里这两个小的平日里懒散惯了，倒是也从未这般热切地盼着自己回去过。
“姐姐。”瞢暗拉住她的手，却并未直接将她拉回殿内，而是在门外寻了个角落，仅以神识相交。
雉罗不由纳罕，“这是怎么了？”
“殿中来了个神君，说是您的旧识，我却从未见过。”
“那怎么还放进去了？”
“拦不住。”瞢暗实言以对，并未露出愧色。
“长什么模样？”虽问着，雉罗倒是已经隐隐有些猜测。
“是个女君，比您高些瘦些，一身红衣。”
雉罗面色松动了些许，反手拉住瞢暗，将她向殿门的方向带去，“笑声十分爽朗，抓着人便聊个不停，是不是？”
“果然是姐姐的旧识，”瞢暗点点头，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还好我跑得快，并未拉住我。”
正说着，雉罗已然拉着瞢暗进了正殿，却见当中正坐着一位红衣女君，她的头发束成一个高髻，只简单地插着一根木簪，两颊瘦削却并不苍白，泛着生机熠熠的光泽，一双杏眼灼灼生辉，双手还上下比划着，绘声绘色地同暝昭讲着什么趣事。
暝昭讷讷地听着，似是被她这如火热情所震慑，不知如何应对，余光瞥见雉罗进来，忙将求助的目光投了过去。
女君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看见来人不免喜出望外，终于将暝昭撇下，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竟直接将雉罗一把揽入怀中，紧紧抱着不放。
“可算是回来了，等了你许久呢！”
暝昭望着被抱得双脚离地的雉罗，愣愣眨了眨双眸，竟生出几分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雉罗虽说也有些故友重逢的欢欣，却又不似她这般情绪外露，甚至在她的怀抱中还颇有些难为情，却又一时挣脱不开，只能干笑着求饶：“赤松，你先放我下来。”
这位女君，正是当年西王母座下的赤松，也是如今唯三的古神之一。
雉罗初生之时，西王母已然陨落，赤松那时便不怎么与九重天往来，但只要她偶有现身，与雉罗却是极为亲近的。她天性活泼，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这在向来矜贵自持的诸位神君之中极为难得。
或许也正是这个原因，她对最为“矜贵”南巟极为瞧不顺眼，甚至过往每次来见雉罗时，都要特地选个南巟不在的日子，偶有不巧的时候当面撞上，她也不会顾及任何面子上的情谊，连个虚礼都不见，直接转身离去。
但在雉罗面前，她却热情洋溢地几乎让人招架不住。
赤松揽着她大笑了几声，随即反客为主地拉着她坐下，还十分豪气地拍了拍她的背，“还同我害羞呢！”
雉罗被她拍得有些气短，缓了片刻方才开口，“怎么突然肯来了？”
她知晓赤松对九重天有些莫名的厌恶，用她的话说，“此地乌烟瘴气蛇鼠成群，也不知你是怎么忍下的”。所以她宁愿在下界神力受限，也不愿在九重天上久留。
“我也不想来啊，可这不是为了来救你嘛！”赤松十分仗义地伸手揽住了她的肩。
“救我？”雉罗十分诧异。
“自然，”赤松仿若理之当然地点点头，“听说你要被褫夺神位了，我如何能弃你于不顾呢，反正这九重天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不如还是随我去昆仑吧。”
雉罗哑然失笑，“我又没被定下罪，他们哪里就真的能夺了我的神位呢。”
赤松却是一副看穿一切的超然神情，“都一样，他们若是想要把你赶走，总能找到法子的。”
雉罗不由一愣，她忽想起翟姜说起赤松与自己的区别，暗暗有些猜测，难道赤松下界并不是她自愿，而是受到了什么胁迫？
赤松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别瞎猜，这鬼地方就算跪下来求我，我也不想多待。”
雉罗稍放下心来，“若是赶我走我便走，岂不是正称了他们的心意。”
赤松挑眉，“可等他当真将你的’罪证’一一列出，你又能如何？”
“我……”
被她这么一问，雉罗心中微震动了下，她猛然想起这段时间，自己所有的行动都在围着曷月打转，似乎只有等着他先有所行动，她才能对其作出反应。
她一直想要知道曷月究竟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查明所谓真相，然后再去做些什么避免自己被诬陷，但后发制人的关键向来都是对对手的深入了解，可她并不具备这一点优势。
如今对她来说，后手就等于被动。
她不知道曷月究竟是从何种渠道了解到有关自己的种种，但他也正是倚仗着这些了解，才能在迄今为止与她的交锋中占得先机。
那么换个说法，若是想要在他面前占上风，自己必须先发制人。
他不是很得意地以为对自己了若指掌么？那她就要变得让他预料不到。
思及此处，雉罗忽觉得自己的思路清晰了不少，“我为何要等他列举的罪证，我自己先查明真相不就行了。”
“你能怎么查？”赤松眯起眼，语气很是怀疑。
“下界，那两个中仙当年历劫时去过何处，我就去何处查。”雉罗甚至暗有些雀跃，这个路子正好与她先前萌生的想法不谋而合。
赤松却对着她摇了摇头，看向她的目光颇有些无奈，仿佛她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你知道百年对于人界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雉罗思忖片刻，迟疑道：“人应当能活个几十上百年吧，百年也不算太久。”
“不算太久？”赤松哂笑了声，“人能顺利出生就已是难得，幼时夭折的又去掉不少，好不容易成了年，女子生育是一道坎，男子参军是一道坎，再加上些天灾人祸，病痛不治的，能活过四十年的也就堪堪半数。”
“竟只能活这么短？”雉罗微颦起眉心。
赤松抛给她一个“那可不”的眼神，继续道：“若是能安安稳稳寿终正寝便也罢了，但你可知人向来不安分，国家之前互相侵轧是常有的事，你就算找到了他们历劫的地方，说不准都已经改朝换代了，又能查到什么呢？”
雉罗一时无言，赤松所言非虚，她也早就隐隐有些预料，这事查起来并不会那么容易。但若是因此就让她放弃，却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在她的内心深处，对于人界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她能察觉到其中对于自己而言一定有些未知和陌生的东西，但归根结底，那里只是下界，是对她而言拥有脆弱而短暂生命的人类的居所，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东西真的能难倒自己。
她的声音平稳而坚定，“人活过总有痕迹，即便死去，亦有黄土白骨，总能查到些线索。”
“好，我就当你能查到，”赤松先佯退半步，又逆转攻势，“可若是当真查出此事与你有关，你待如何应对？”
“不可能。”雉罗下意识反驳。
赤松默然望向她，良久，突然噗嗤笑了声，“罢了，我劝你做什么呢，去就去吧，就当是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雉罗总觉得她的目光中蕴藏了某些自己看不懂的东西，似是惊疑，又仿佛夹杂着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期望。但雉罗并不是会主动深究的性格，若是旁人不愿明说，她也不会强人所难。
她压下心中疑虑，亦对赤松笑了笑，“你来的倒是正好，不如同我说说下界如今究竟是个什么境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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