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雉罗皱起了眉，但还是忍住了没有在人前发作。
邱礼见状倒是连忙起身见礼，“在下邱礼，攸城人士。”
曷月坐到雉罗身边，同他点了点头算作回应，语气却十分疏离，“我夫人不喜与生人打交道，又抹不开面子拒绝，邱公子有何事，找我便好。”
雉罗回首扫了他一眼，意思是她和这小伙子聊得挺好的，什么时候轮到他插嘴了。
邱礼面色有些尴尬，“这位…老爷，在下不过是同尊夫人闲谈两句，是在下打扰了。”
“没打扰，”雉罗起身，冲他颔首浅笑，“还要多谢你的耐心介绍。”
“夫人谬赞，不过举手之劳。”邱礼脸色稍缓，又对她作揖。
雉罗在桌子上摆了两个铜板，离去之前，又回头对他说了句：“不信是对的，求神不如求己。”
邱礼目送着那对气质出挑的夫妇前后离开茶摊，一时有些懵怔。
雉罗缓缓行在吵嚷的街市中，暗暗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她并不知道当时他们历劫时的具体经历，可那女仙曾是庙中圣女，按照邱礼的说法，圣女自幼在庙中接受教养，时机合适就会继承圣女一职，所以庙里一定会有些记录。
如今唯一的线索就在这天巫庙中，她一时进不去，但也不能指望曷月将他的所见所得分享出来，自己也并不愿拉下脸主动去问，随所以还是要靠自己去探查。
“那庙中供奉的主神是你。”曷月在她身侧，突然开口。
“我知道。”雉罗随口一回。
“那你为何还劝说他不要信？”
雉罗的思路被他打断，心中略有些不耐，侧首反问：“你是一直都这么啰嗦，还是只在我这儿话这么多？”
曷月未置可否，只道：“你对我似乎有很深的敌意。”
雉罗只觉他说了句废话，淡淡“哦”了声，“原来你看得出来啊。”
“为何？”曷月似是不解。
雉罗觉得有些可笑，“要不我把你抓起来，给你打三道天雷试试？”
“我只是在履行职责。”曷月沉声回说。
雉罗略带倦乏地望了他一眼，看着他那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开始觉得有些滑稽，但鉴于自己还有把柄拿捏在他手上，也只能硬着头皮同他虚与委蛇。
“别演了，不累吗？”
曷月却并未在她的注视下有所愧怯，“我所期望的与你一样，都是查明真相。”
雉罗眯了眯眼，“演得还挺真。”
曷月面不改色，“我若是想要刻意诬陷，不会给你下界的机会。”
雉罗脚步一顿，怀疑地盯着他的双眼，第一次将这个问题问出口：“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针对我？”
曷月回应着她的目光，有一瞬间，雉罗觉得似乎看到了他一闪而过的某种情绪，那情绪很复杂，她看不太明白，隐约察觉其中混杂着某些极端而纯粹的东西。
可他开口时，还是重复着刚才那句话：“我只是在履行职责。”
雉罗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她随意摆了摆手，继续转身前行，“履行职责就安静点儿。”
“为什么不让他信奉你？”曷月又问。
“你非要问明白是么？”雉罗被他催问得开始头疼。
“是。”曷月不依不饶。
雉罗有些无奈，再度止步，此时正巧停在一家酒楼前，她旋即转身而入，找了个角落的桌子和他一同落座。
“他们拜的是谁？”她问。
“是你。”曷月不假思索道。
雉罗给自己斟了杯茶，摇了摇头：“不是我，他们供奉的香火我收不到，他们祈祷的愿望我听不见，他们只需要一个泥塑的偶像，挂谁的名都一样。”
曷月望向她，片刻后猜测：“你是觉得他们不够虔诚？”
雉罗嗤了声，“女娲娘娘难道是因为人们的虔诚才去补天的吗？”
“那究竟是为什么？”
雉罗望向街市上的行人，语气平缓：“我就算听见了他们的祈祷，也不会达成他们愿望，有这拜神的时间，还不如自己去做点正事。”
两人静默了半晌，曷月再度开口：“你似乎并不爱你的子民。”
“我应该如何爱我的子民？”
曷月一时没有答话，雉罗哂笑了声，对他连连发问：
“因为人们真心信奉我，我就应该实现他们的愿望？若是他们不够虔诚，我难道还要生气惩罚他们？当真如此行事，那岂不是用在我的力量来要挟他们换取信奉？你觉得神应该这般爱世人？”
“那应该如何？”曷月追问。
“你这是在请教我？”雉罗挑眉扫了他一眼。
“是。”曷月语气还算诚恳。
雉罗顿了顿，用目光指了指窗外，“到了这里之后，你难道没有感觉吗？”
“什么感觉？”
她耸了耸肩，似是有些无奈，但语气还算豁达，“他们并不需要我们。”
从天界看下界时，凡人的生活按部就班，短暂即逝，不值一提，但当真到了人界，从看到人间的烟火气的那一刻，雉罗竟然产生出一种奇异而陌生的失控感。
就算他们依然在拜神，但在她看来，他们的信仰已经成了一种全新的创造，和她这些所谓神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与其说人需要神，不如说神需要人。
没有了神，人永远能创造出新的神。可没有了人，神就成为了最普通不过的人。
她突然又想起在极北看到的烛龙，过往的他可呼风唤雨，但如今却只能虚弱地蜷缩在荒芜的角落里，甚至不能发出一丝声音，只能无助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曷月定定地望着她，目光有一丝震动，仿佛有什么极为可怖的隐秘，竟被她这般云淡风轻的揭开。
雉罗却并未注意他的反应，她起身来到这酒楼的柜台，问到此处后院还有空着的客房，便直接在此安顿下来。
入夜，三更过后，城中万籁俱静，天巫庙的大门紧闭，在冷月的银辉下，更显庄严肃穆。此时却有一个身影轻巧地越过高墙，稳稳落在了后院之中。
雉罗用神识扫过，知晓那位圣女的居所就在这院中，只是那个姑娘如今却并未睡下，而是在房中来回走动，看样子似是心情有些焦灼。
她将身形隐匿在墙角阴影中，正有些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将那姑娘捏个诀放倒，那房门却在此时被推开了一道狭缝，从中小心翼翼地探出个头。
那姑娘警惕地左右观察了半晌，方才缓缓从那门缝中钻出，又小心翼翼地合上门扇。她穿着轻便的短衫，踮着脚尖绕到一间偏室墙边，从那房墙与围墙的间隙中抽出了一架木梯。
雉罗冷眼旁观着她将木梯架在墙上，顺着梯子爬过了高墙，随即听见落地的一声钝响，紧接着便是一阵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但雉罗并没有放出神识去追，这姑娘半夜出去做什么，与她本来也没什么干系，此时不在，正好还顺了她的心意。她直接推开虚掩的房门，进入了那圣女的房间。
房间内的陈设很简单，一张简单的木架床贴在墙边，另一侧立着一方衣柜，其侧摆着妆台，正中一张圆桌并两个绣墩，仅此而已。
雉罗的目光在家具上一一扫过，随即上前两步，打开了那方衣柜，其中叠放的衣裙极为统一，与她白天见到的那身圣女穿着对的上，但在这衣柜的底层，却压着一个方正的木箱，其上挂着一把铜锁。
她将那木箱取出，随手一挥那铜锁便应声而落，那木箱之内，层层叠叠摆放着的，是一本本书页发黄的籍册。
雉罗心下微定，将那些籍册取出，一目十行地速速翻阅着。
不出所料，这些籍册记载着过往圣女的信息，她们何时被选中进入庙中教养，何时正式承袭圣女之职，期间又进行过几次祭祀，事无巨细一一在册。
她循着记录的时间，向前查找着当年那位历劫女仙的痕迹，但很快便发现，书册的一部分内容，竟整整齐齐地缺失了十几页，应是被人刻意用刀划去，而缺失的那部分，似乎正好对应上了百年前的那一任圣女。
雉罗不免有些疑惑，这种记录本就是供他们内部存档而已，有什么内容竟然连自己人都不给看？
她将那本有遗漏的籍册收入袖中，又将剩下的那些籍册连带着木箱归回原位，若有所思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待她回到落脚的住处，正欲推门回房，却在回廊处闻到了一抹异香。
这味道她并不陌生，刚才在天巫庙中，她在暗中观察着那圣女翻墙而出时，那姑娘身上熏的就是这种香。
只是那香气为什么会停留在此处？
雉罗脚步一转，停在了曷月的房门前，狐疑地盯着他房中透出的一丝烛光。
这厮不会是趁着白天那一会儿功夫，就把人小姑娘骗得与他半夜私会吧？
不过出卖色相这种事，他也不是一次做了，想必也算轻车熟路。
正当她估摸着其中的可能性，那房门突然被人从内拉开，随即伸出一只手，一把将雉罗拉入了房内。
她下意识出手格挡，却被他提前预料，他反手一剪，将她的双手齐齐控在身后，她并没有就此束手就擒，而是迅速装换了攻势，抬脚欲攻他下盘，可他却直接用双腿将她紧紧箍住。
雉罗被他压在门上，一时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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