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罂粟花与蛇妖(五)
他死了?
其他的话佩兰没有听到,只有那句‘死了’宛若魔音不断在耳畔回荡久久不散,她目光空洞泪流不断,身体已然失去知觉,被任有捆着扔进柴房。
桑筠翻墙而入时已是亥时,方才路过桥头时顺便救了一个书呆子,时辰晚了些。
月色下地上的血迹斑驳,她心中一拧,顺着血迹寻到柴房。
灵力破开铁锁,桑筠推门而入。
柴房逼仄破烂,四处是尘灰蛛网,女子抱着满身血污的身子蜷缩在角落,掌心的灵火微弱跳动,映在女子苍白的面容与呆滞的黑瞳上。
她没有半点畏惧神情呆滞。
萧佩兰干裂的唇微启,“你是谁?”
桑筠挠头,干巴巴道:“听人说你不想嫁给高老爷,我是来替你嫁的。”
客栈是个人多眼杂的地方,随时都能听到城中的风言风语异闻八卦。她正愁找不到法子寻大妖,今早刚回客栈,有人便为城东豆腐西施,也就是萧佩兰叹惋,声称她所嫁之人是衣冠禽兽。如此她便寻到城东,想替嫁亲自引出妖物。
“我非嫁给他不可,无须旁人替我。”
她要亲自为穆郎报仇,手刃那个衣冠禽兽。
诶,不对呀,难道消息有误?
“姑娘你别嫁,那高老爷不是好东西。”她打听过,高岩是实实在在的黑瓤,一肚子坏水。
“我知道。”
这都知道还嫁?莫非这姑娘脑子不太好使。
桑筠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也不怕吓着她,“姑娘你听我说,我是修士,城中有一妖物口味慎重,专挑洞房花烛夜汲取男子的阳气,我是来除妖的。”
“求之不得。”
女子目光倔强而坚定,还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期盼。
桑筠嘴角抽搐,扫到她身上的伤才敛住惊讶的神色,“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若有我可以想办法帮你。”
萧佩兰眼尾泛红,低低笑了起来,良久才道:“我要亲自手刃高岩那个禽兽,为穆郎报仇雪恨。”
等等,穆郎?刚才她救的那人也姓穆。
“姑娘你口中的穆郎,是否叫穆子清?”
闻言萧佩兰眼底掀起如潮的波澜,一双漆黑的黑瞳中满是诧异,竟然低低地抽噎起来。
桑筠再欲开口,蓦地有人破门而入,感受身后棍风扫过,千钧一发之际,她旋身躲闪,一技扫堂腿,顿时对方人仰马翻扑向萧佩兰,手臂粗的木棍应声而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是哪个不长眼的兔崽子,竟敢偷袭她?
桑筠转身撸起袖子,谁知回目是两人紧紧相拥哭成泪人的风光,顿时伸出的手臂僵在半空。
萧佩兰泣不成声,“穆郎,你还在我以为”
穆子清揽着她的手臂,来回打量她身上的伤口,蹙着眉神色满是担忧,“兰儿,疼不疼?”
萧佩兰埋在他的颈间一个劲儿的摇头,豆大的泪珠沁湿他的后襟。
刚才的动静过大,惊动了熟睡的萧二,此刻他攥着木棍破口大骂,醉熏熏往柴房走来。
听闻脚步声,萧佩兰蓦地睁大了眼,“怎么办?那个醉鬼来了。”经过今夜之事,她心中没把萧二当作自己的亲人。
穆子清回首望门外看去,无意间目光落在桑筠身上,诧异道:“恩公?”
桑筠抱着臂倚在一旁嗔笑,这俩人竟然忘情将她晾在一旁,他们应该庆幸她不是恶徒,若是恐怕他们此刻两人已是一对亡魂鸳鸯了。
一声响指,佩兰身上的绳子尽数脱落。
她扔给穆子清碧玉瓷瓶,悠然道:“这药给她涂上很快就会好,其余的你们不必担心,安心地离开,剩下的交给我。”
萧佩兰不可以思议地看向穆子清,苍白的嘴微启,“恩公?”
穆子清握住她的双手,激动地向她解释,“佩兰,是恩公从歹人手下救下了我。”
彼时眼看大刀挥向他的脖颈,避无可避,只见那玄衣公子从天而降,只见一阵急光掠影,打得黑衣歹徒落荒而逃。
萧二刚半只脚踏入门槛,还未看清柴房内的情况,一道符篆横飞过来黏在褶皱的额头上,困意席卷而来,他轰然倒下呼呼大睡。
这人真是修士?
萧佩兰脸上的错愕望向穆子清。
穆子清笑着抚摸她的头,看向桑筠,“兰儿不必诧异,恩公是仙君。”
“去你们想去的地方,那高老爷由我来对付”,她嫌弃看向屋外栽倒的人,“这人不值得,让他自生自灭罢。”
穆子清担忧问道,“可是那高岩为人歹毒,恩公你”
桑筠急忙打断他,“你不是说我是仙君吗,我会怕他?”
言罢她又从塞给他几张符篆和一把灌注灵力的匕首,“关键时刻可以保命,记得保护好萧姑娘。”
看着手中的物件,两人面面相觑,满是感激之色。
穆子清收好这些物件,感激朝她一揖,当即就要跪下。
桑筠急忙扶住他,她道:“受不起,受不起。”
“恩公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若是可以,在下来生愿当牛做马。”
萧佩兰也跟着道:“多谢恩公!佩兰没齿难忘。”
桑筠朝他们摆手,“不必不必,举手之劳而已。”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融融月色之中,桑筠才悠哉游哉走出房门,险些被那只伸出的手臂绊倒,她面色沉了沉,嫌弃地一脚踹开。
苍老的手砰一声撞在门槛上,地上的中年男人疼得闷哼一声。
这一幕恰巧落入江浮舟眼中,他静坐于青瓦之上,慵懒地撑着头,嘴角浮着浅浅的笑意。
青瓦上白衣随夜风荡漾,桑筠嘴角漾开一抹弧度,纵身飞上青瓦,撩袍坐在他的身侧,“你怎么来了?”
“睡不着,便来了。”
吃得少睡得少,乖乖徒弟究竟是怎么活到今日的?
桑筠轻咳两声,一本正经道:“今日为师教你用紫霄缚妖魔。”
江浮舟嘴角的笑意越深,直接捅破她,“师父不过是想要我帮你捉妖罢了。”
就就这般明显?
见她嘴角微微抽搐,江浮舟才温和一笑,似春光乍现似秋水澄澈,“徒儿多嘴,都听师父的。”
非要拆穿她吗?
“这是百符录,有各种糊弄人符咒,拿去好好学。”就当作给他的报酬好了,反正这典籍闲着也是闲着。
江浮舟接过,唇角弯弯,“多谢师父!”
转眼已是翌日。
六月二十七,宜嫁娶,天边的红霞铺叙千里,轿外锣鼓喧天,张袂成阴,虽然高岩臭名昭著,但宜阳人爱凑热闹,也都齐聚东巷‘捧场’。
轿外时不时传来哀婉叹息与稚子的口无遮拦,“高老爷当萧姑娘的爹绰绰有余,臭不要脸。”
说得好!
坐在轿中的桑筠得意一笑,颠了颠手中的钱袋子,拿出一锭银子不动神色往幕帘外掷去。
银子稳稳落在那垂髫小儿的手心,他惊讶且激动地捧给自家老爹看。
她缓缓阖上幕帘,笑意更甚。
轿队缓缓行驶在昌平街,从上俯去,好似一条赤龙穿梭与浪潮间。
不过一刻钱袋子便空空如也,当然尽数落入那些‘妙语连珠’的稚子手中,最后的一锭桑筠揣进了怀里,正好当作她此次的报酬,换一杯酒喝!
这一百两,是她临行前从萧二那酒鬼房中顺来的,想想都让人乐呵。
让这为老不尊的酒鬼得瑟,女儿与人私奔了,银子没了,等着自生自灭罢!
随着礼炮声响起,轿夫停了轿,高岩从马背上下来,喜婆褶皱的眼角满是笑意,扭着腰递给他牵红,另一半递到了红色幕帘内。
桑筠接过牵红,在喜婆搀扶下轿。
她顶着红盖头看不清路,任有喜婆搀着完成跨火盆等仪式,很快在宾客的喧闹声中,踏入中堂,与高岩完成拜堂仪式,又被牵着入了喜房。
房中红烛哔剥,红绸结帐,洋溢着喜庆地氛围。
高岩还在宴席与众宾客饮酒作欢,桑筠揭开红盖头扔到床头,倒映在对面的铜镜,赫然是萧佩兰的那张清秀的脸蛋。
她拖着繁琐的喜袍在房中徘徊,确定四周尚无妖气,才双手合十加固了今早偷偷溜进高府在喜榻上的缚妖结界。
眸子无意间扫到床榻下的一堆东西,桑筠好奇地拿了出来,镶金纹木托盘里整齐地放着玉势等物什。
她打了一个哆嗦,果然是老变态,待会儿非得好好教训他一番不可。
桑筠嫌弃地将托盘扔回原处,踱步到窗前,望向深蓝色地天幕。
也不知道徒弟靠不靠谱,交代给他布置的雷境天网有没有布好?
所谓雷境天网是最厉害的一种缚妖结界,妖怪不易察觉,进得来却难以逃离,一旦妄自挣扎会引动天雷,被劈得灰飞烟灭。
桑筠是火系灵脉,若由她布置这雷境结界威力会被大大减小,江浮舟主属雷系灵脉,昨夜教他用紫霄,就是为了布置今日的结界。
仔细想想江浮舟人倒是挺靠谱的,不过他初学术法她依旧不放心,抓起妆奁上的木梳,对准天幕欲要砸去,听到廊道虚浮的脚步声,迅疾放下木梳,蹑手蹑脚地回到喜榻坐好盖上红盖头。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脚步声渐近,来人在她面前顿住。
桑筠垂眸看去,红色地袍角与黑靴停滞在她身前,下一刻她的盖头被喜秤缓缓挑起,一张苍老的面孔倒映进她的瞳孔。
桑筠有一瞬地诧异,这高岩竟没有她想象的那种扑面而来的猥琐气质。
不过这也掩饰不了他的恶行,这几日她听闻宜阳县的桩桩件件不堪入目之事都与他脱不了干系,不妨碍她事后给他一刀痛快,不!至少来上十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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