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往事
女人名叫徐娘，是周家的儿媳，十四年前才嫁入周家，按理来说应该对周家换命的事并不清楚才对。
毕竟当年换命的两个人三十年前就死了。
“人死了，事情却没结束。”
徐娘像是想到什么恐怖的事，脸色有些发白，伸手指了指房子周围那几个突兀的槐树树桩，说：“你仔细看这些树的布局，很奇怪是不是？”
“树与房子之间的间距太小了，有些拥挤。”秋寻雁揣着手，又问：“这些树在这儿种了多久？我看这树桩不小，恐怕有些年头了。”
徐娘回答：“我问过丈夫，这些树在四十年前就种下了。也就是换命的周二郎和周三郎回来的时候。长了二十多年，枝叶正好能将房子包裹起来。”
秋寻雁不解：“为什么要这样布置？”
这布局别说槐树了，随便换个别的什么树也撑不住。
树围着房子绕了一圈，把阳光都遮住，人每天一推窗户，就是一截粗壮的树干杵在眼前，视野被挡了个干干净净，时间长了心情必定憋闷。
心情不好，诸事不顺，霉运当头，再导致心情更为不好。这可不就是恶性循环吗？
这风水只要长了眼的人都知道不好，但周家人非种不可，因为这是周三郎的要求。
周三郎溺水而死，又被哥哥救了回来，死而复生，周家人疼得不行，以为只是小儿子刚从鬼门关出来，受不了阳光照射，需要聚集阴气，就照做了。
那时的树不大，影响也小，周家人心里没当回事。
十年后，周二郎和周三郎时间到了。周家人原本打算把树砍掉做棺材，但每次要动手时总会出点事，不是崴了脚就是磕了手。
正当所有人不解恐惧时，周二郎和周三郎的母亲周氏突然说：“恐怕是老二老三的魂魄附在树上了，你们要砍，他们当然不许。”
当时周家除了周氏夫妻二人外，就只剩下了一个周家老大和几个亲戚。
亲戚本来就是来帮忙，不和他们住，周氏等人砍不砍树都不管他们事，也就没反对。
而周老大是个孝顺的人，虽然看树挡在窗前有些不顺眼，但也不会违背母亲的意思。
周氏的丈夫赞同妻子的看法。
众人没有异议，这树就留了下来，一直留到徐娘嫁入周家。
“我第一次进周家的屋子时，就觉得冷。”徐娘说：“浸入骨头的那种冷。我问过丈夫，他也觉得阴冷，只不过他以为只是树把阳光遮住了才这样。”
那时树已经长得很粗壮了，十分影响生活，但周氏却死活不同意砍树，一哭二闹三上吊。那时周老爷子已经走了，周家周氏最大，谁也奈何不了她。
周老大心里烦躁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奇怪。
母亲不是这样的人才对。
而周氏见儿子砍树的态度坚决，最终还是服了软，声称只要儿子儿媳愿意给她生个孙子，那她就不再管这事，树任凭他们处置。
秋寻雁听到这里，觉得周氏是太想念死去的两个孩子，才会这么要求。
毕竟她一直认为两个孩子的魂魄附在了树上才那么坚持要留下树。但如果有了孙子、有了新的念想，她也许就能放下过去了。
但徐娘却否定了他的看法，言词激烈道：“她肯本不是想要孙子！她就是想找个替身！”
秋寻雁没有想到她居然会这么说。
什么样的人才需要找替身？
只有死人。
这时秋寻雁才注意到一个之前没有在意过的细节。
周家院子里的晾衣杆上搭了不少衣服，却都是男人的和颜色艳丽的徐娘长裙，并没有孩子穿的，也没有符合老人品味的。
徐娘继续讲了下去。
她刚怀孕时，还因为婆婆对自己特别上心、百依百顺而高兴，要知道苛待儿媳的公婆可不少，而且就算不苛待，平时相处间也少不了摩擦和吵架。她能碰到一个这么体贴的婆婆，确实可以称得上一句幸运。
然而有一次，徐娘却发现周氏独自一人躲在厨房，将一叠纸钱烧成灰，并着十几片桑叶一起煮。
而那煮成的浅绿色汤，居然就是这几天周氏一直让她喝的“安神汤”！
桑叶水寒凉，徐娘已经怪有身孕八个多月，过量饮用极有可能导致早产。
而且周氏居然还往水里加纸钱灰这种晦气的东西，怕不是想害死她的孩子！
徐娘万万没想到表面和善的婆婆居然怀有如此恶毒的心思，险些气疯，当即就要冲出去对峙。
谁知骨瘦如柴的周氏力气却奇大无比，死死得制住了徐娘，按着她强灌了大半碗桑叶水。
周氏一张遍布皱纹的脸扭曲如恶鬼，语气恶毒：“我本来还想再等等，稳妥点儿，但既然被你撞破了，还是算了吧。”
那一瞬间，仿佛有遮天蔽日的黑烟充斥在屋中。徐娘惊恐得瘫倒在地上。
而周氏体内却仿佛装满了沸水一样，皮肤起起伏伏。忽然，她整个人膨大起来，一股黑烟从她的七窍涌出，冲向倒在地上的徐娘。
黑烟涌入徐娘的肚子，她惨叫一声，肚中一阵绞疼，衣服下面竟然隐隐约约印出了一张小人脸。
“我本来还打算悄悄控制胎儿，然后在你生子时夺了小孩的身体。这样就算失败了，你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那鬼言语间居然还有点惋惜，似乎不想破坏现在这个表面和睦的家庭。或者说，不想暴露自己，惹上麻烦。
“不过可惜了，谁让你倒霉呢？”
既然被徐娘发现了自己暗中做的手脚，那徐娘就必须死。不然一旦闹大了，被城里那群修士注意到，保不齐会发现它身上的不对。
所以它只能现在就刨开徐娘的肚子，操控婴儿的身体爬出来，再躲到一个不容易被修士发现的地方。
虽然难一点，但它别无选择了。再不抓紧时间换个身体，等周家老大砍了槐树，周氏身上仅存的一点生气压不住死气，还是会引来修士注意。
徐娘听出它话中的意思，目眦尽裂，强忍疼痛想要大声呼救。
那鬼却冷笑一声：“你再怎么喊也没用，现在整个房子都被我的阴气笼罩，你的声音传不出去的。”
徐娘挣扎着撑起身，就算爬她也要爬出去！
但勉强抬起头，她才发现，厨房的门居然不知何时锁上了！而她根本没有钥匙！
难道她真得要死在这儿了吗？
正当徐娘心生绝望时，厨房的门忽然被人从外敲响。
徐娘和正要动手的鬼都是一愣。
那敲门声停了几息，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里面有人吗？”
鬼匆忙控制住徐娘，用周氏的声音回话：“你……”
它还没说完，门突然被人从外强行破开。
一声巨响，粉尘乱飞。一个中年修士单手持剑，甩手将黄符贴在徐娘肚子上，眉目冷厉得大喝：“你是什么东西？！”
这修士明显是有本事的，徐娘肚中的鬼惨叫一声，被抓了出来。··
那鬼在中年修士手中，逐渐从一团黑烟变成了一个身形模糊、贼眉鼠眼的男人。
它难以置信得大喊：“你是谁？怎么会发现我的计划？！”
中年修士侧身让开，他的身后居然站着一脸震惊的周家老大。
他到底还是觉得不太对，想请一个修士来家里看看，谁知道居然会发生这种事？
中年修士：“我听周小友说起家中的事，就觉得有点不对，过来一看，果然是妖邪作乱。你是什么时候附到这妇人身上的？”
鬼死死咬着牙，不说。
但一旁想清楚发生了什么的周老大却怒火中烧，这鬼害了他娘，还要害他妻子和孩子，这让他怎么能忍？
他一边扶起徐娘，一边将槐树的来源和周氏所有奇怪之处全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他原本出于警惕，没有告诉这修士太多家里的事，现在却管不了那么多了。
在说到槐树的来历时，中年修士突然打断了周大郎：“你说，你家有人换过命？”
在得到肯定的回复后，修士道：“难怪了。那什么‘鬼市主人’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的两个亲人可能根本就没回来过，而是被鬼顶替了名头。”
这城中百姓许多都迷信“鬼市主人”，要是他在其他人面前说这话，肯定会被一些人斥责。
但周大郎刚才目睹了那样的场面，稍微一联想，也能联想到古怪之处。
“是了，老二老三回来后确实有点不对劲……”他喃喃了两句，才突然反应过来：“仙师，您刚才说他们二人都没回来，那不是应该有两个鬼吗？还有一个在哪？”
那男鬼被抓在中年修士手里还不老实，坏笑两声，挑拨离间：“这还用问？不是你，不就只能是你媳妇了吗？”
话没说完，中年修士也冷笑两声：“你有空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你以为你们老大还会来救你吗？”
男鬼被戳到痛处，脸色大变：“你懂个屁！”
中年修士：“我说的不对吗？他要真有空管你，还会把你扔在这几十年？早在那十年期限到了时就该把你回收回去了。”
“你自己不也知道吗？所以你才没有干等着他，而是在期限到了后夺舍周氏夫妇，现在又想抢了这孩子的身体。恐怕另一只鬼也是你为了汲取力量，暗中害了吧？”
这修士怎么会知道这些？而且听这话，他好像知道的还不止这些！
男鬼大惊：“你到底还知道什么？什么叫‘他没空管我’？”
中年修士大笑：“你以为他为什么突然不管你？因为他老巢被人端了，现在恐怕还重伤难愈，自身不保呢。”
男鬼心里彻底绝望了。“鬼市主人”还在它就还有希望，但要是不在了……
它眼神渐渐变了，趁着中年修士和周大郎夫妻俩说话，突然暴起，青紫色的指甲锐利无比，直刺向徐娘。
老大不在了，那它就只能靠自己。只要这修士被它所骗，去救那女人，它就能趁机逃出屋子！
但中年修士完全不上当，手中剑一挥，横着劈过去，直接将鬼的身体劈成了一缕缕黑烟，再也凝不到一起去。
男鬼惨叫一声，被中年修士收入了腰上挂着的葫芦里。
“这鬼我留着还有用，要是不介意，我就带走了。只是可惜这孩子，恐怕活不了了。”
周大郎连忙点头。这种东西他可不想、也不敢再留着了：“敢问仙师，您知道那‘鬼市主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一个有点开头的鬼族在招摇撞骗而已，等我进了他的地盘，找到他，必要他好看。”中年修士一甩衣袖，大步离开。
-
这就是徐娘知道的所有事情了。
“换命一事害得周家的孩子被顶替，又害死了我的公公婆婆以及孩子，所以我们才会那么反感别人打听这件事，因为来问的人大多都是想复活死去的亲人，他们不仅不听劝，反而还会质疑我们是不想赡养老人，故意编了个故事害死婆婆的。”
徐娘想到这里就直叫苦。
她又说：“这些桃树也是那位仙师指导我们种的，说是一种庇护阵法。”徐娘说：“那位仙师看样子是有大本事的人，又声称要进鬼市，说不定他有什么特殊的办法能带你进去。”
“你们还能联系得上他？”秋寻雁有些惊讶，毕竟现在离当年出事已经过了十几年了。
“鬼市一直不开，那位仙师找不到‘鬼市主人’的踪迹，就一直留在这里，等待机会。”徐娘将中年修士的住址告诉了秋寻雁。
秋寻雁道了谢，决定去找那位中年修士。
凭对方识破了“鬼市主人”的阴谋这一点，就知道对方不是个简单角色，更何况他还了解鬼市封闭四十年的原因。
秋寻雁想解决招摇撞骗的“鬼市主人”，就一定要多了解了解情报，再说就算没有情报，找个目标相同的帮手也比他一人行动更轻松。
想到那个传说中的“鬼市主人”，秋寻雁不由感慨：一躲躲四十年，还真是像个王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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