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考生之死(三)
花海是在这益都长大的,几乎没怎么出去过,对外面的世界也很好奇,所以每次闲暇时遇到外地人,只要有机会,花海就会热情地招待,想从这些外地人口中了解了解外面的世界。
宁溪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道:“琳琅的豆腐很好吃,琳琅人擅长用黄豆做出各种各样的食物,这个算吗?”
“算!那黄豆还能做出哪些食物?”
“嗯…比如说一种卤制的干豆腐,很好吃的。”宁溪回忆起一年前他第一次偷偷下山去琳琅县吃的就是这卤制的干豆腐。
花海听后眼睛放光:“听着我也想吃!我要让店小二记下来,下次商队若有人路过琳琅县给我带回来。”
宁溪笑了笑,倒也顺势问了起来:“掌柜的可是经常安排商队从外地进货?”
花海答:“唉呀叫我阿花就好了,对啊,我会叫商队帮我带一些特殊食材回来的,不过那不是我的商队,是我朋友的。”
宁溪继续问:“你朋友的?”
花海道:“对啊,就邵一风嘛,不知道你听过这个名字没有,我这小小酒楼,若就为了一些特殊食材单独独占一支远行商队,还是有点亏的。”
听到花海说出邵一风这个名字,宁溪心里暗自苦笑,说巧也不算巧,京城有名的生意人认识酒楼女掌柜没什么,只不过别到时候再遇到这个人就惨了。
想到这里,宁溪趁机问道:“有道理,邵一风嘛,富商,还有好多益都有名的富商我都听说过,什么白顾啦,什么沈之千啦,什么钱江万啦,什么李跃啦,哦不对,钱江万好像早就不是富商了,我刚来益都的时候也是听别人说的,也不知为何众人说起钱江万就一脸可惜,他怎么了吗?”
聪明如花海,也不是没听出来宁溪有点刻意把话题绕到钱江万上,但也没有戳穿,只是漫不经心道:“那个人啊,根本不算多有名的富商,四五年前是卖乳制品的,在益都北郊有一大片专门制作乳制品的仓房,被查出有食品安全问题,然后被查封了。”
花海话说到这个份上,宁溪已经很满意了,于是假装漫不经心地再次转移话题:“世事难料啊,还有那个白顾,都说他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可是当真?”
花海笑了笑,还是忍不住拆穿说:“你为何会对这些人感兴趣,你怎么不问问我!”
“我怕问你觉得冒昧,刚刚就想问了,你一个人经营着这么大的酒楼,会不会忙不过来?”
“不会啊,我就是看个店,算个账什么的。”
“那也辛苦……”宁溪正恭维着,想着下一步聊什么好,只见花海突然站起身往屏风外探头,对着路过的脚步声轻快活泼地喊了句:
“喂!邵老板,这么快就结束啦?”
邵!老!板!
花海口中的这三个字让宁溪僵在了原地,阎王爷来了。
随后只听见屏风外响起熟悉的嗓音:“嗯,在和朋友听评书?”
宁溪没想到,此人对待朋友竟是如此温柔。
花海朝屏风外的邵一风回答道:“对啊,顺便和朋友聊聊天。”
“那你们聊,我就不打扰了。”屏风外的人语气温柔又礼貌,脚步声朝楼梯口渐渐远去,花海又回到了座位上。
宁溪暗暗松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问道:“这就是你的那个朋友,邵一风?”
花海说:“嗯,对啊,应该介绍你们认识下的,不过他应该是有点害羞,下次你来,我再介绍你们认识!”
害羞?巴不得杀了我还差不多!宁溪非常想说不用了麻烦了,但口头还是敷衍了一下:“嗯,好,”然后顿了顿,问到:“你这个朋友经常来启月楼?”
“对啊,生意人嘛,谈生意就爱来这儿喝喝小酒。”
“我听说他是做什么生意的来着?茶叶?”
“对,他的商队会给西曲国运送茶叶,也会购买各地的茶叶运回来,呐,这壶东郡毛尖就是他给我带的,我觉得很好喝,现在喝温度刚刚好,你快尝尝。”
宁溪闻言,端起了面前的茶杯,慢慢喝起了茶,表面上在品茶,实则若有所思。两人又随意聊了一会儿后,宁溪意欲与花海告别:
“花老…阿花…我还有点事,我得先走了。”
花海撅着嘴,假装不满道:“这么快啊,我还没聊够呢!”这活泼劲儿像极了宁溪和姑姑在一起时的样子。
见花海如此这般,宁溪才发觉自己与这花老板确实投缘,遂莞尔一笑,道:“那下次我再来找你聊天吧。”
出门时宁溪发现门口停着一架上着深紫色木漆的马车,她猜到了兴许是邵一风的车架,便匆忙跑开,以免两人再遇到。
几天后。
一大早宁溪还在睡梦中,就被李悦姑姑的突然到访叫醒,姑姑自从半个月前进宫以后都在皇宫里忙活,由于放心不下宁溪,所以还是抽了空来看看,一见到宁溪就开始滔滔不绝,说来说去还依然是那几句:
“有些故事可以听,可以看,不可深陷其中,要小心点别把自己也缠进去了。”李悦说这话时,还揉了揉太阳穴,面色憔悴。
原本宁溪看姑姑近些年和山上同龄女子比起来总是年轻许多,但现下短短半个月,疲惫之感竟似让姑姑老了几岁,想来要么皇宫不是人待的地方,要么北郡齐河县的瘟疫非常棘手。
“知道啦姑姑,与其说我,倒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你有多少天没睡好觉了吧!”宁溪边说着,边走到李悦身后,拿下了李悦揉着太阳穴的双手,换做自己来给李悦按揉。
李悦闭上了眼睛一脸无奈,她知道宁溪是不会听进去这些话的,就算听进去,也不一定能做到,可她还是要说,一遍又一遍地说,总比什么都不说的好。
“姑姑,齐河县的瘟疫,很严重吗?”见李悦不说话,宁溪继续在李悦身后追问。
李悦道:“整个县已经封了两个多月了,解药皇宫那边还在研制当中,可……哎……”
可是封县伴随而来的是比瘟疫更恐怖的,人心惶惶,自相残杀,还有不少未感染的民众意欲出县,与驻守军起了冲突,死在了刀下。只不过这些,李悦没告诉宁溪。
宁溪见李悦欲言又止,有点担心地问:“怎么了姑姑,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你分担的?”
李悦微微向一侧转头:“倒是不必,我在宫里遇到左相说你同意给抚元当先生了,也好,抚元那孩子挺可怜的,三岁便没了娘。”
“姑姑看样子是知道抚元的娘是怎么没的?”宁溪当然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以刨根问底的机会。
“得了疯病自己跳井里的,七年前我有去帮忙清除邪祟,但还是无济于事。”
“居然还有姑姑清除不了的邪祟!”宁溪刻意提高了嗓音表示诧异。
李悦皱了皱眉,解释道:“本来快要成功了,可形势所迫她没法远离疯病的祸根,又叫那疯病复发了,下人没看住,就让她自己跑了出来,跳井自杀了。”
说着,李悦叹了口气表示无奈,她想起了第一次见抚元他娘时的场景。
那是十几年前,左岩还未中状元,李悦在街上帮他抓住了正要偷他买书钱的贼人,于是被左岩邀请到家里做客。正值冬季,屋外大雪纷飞,屋内倒是暖和得很,抚元他娘正坐在火炉周围,把炭火生得通红,一手还拿着扇子将黑烟扇到屋外,脸上好像还有一道煤灰。而左岩正仔仔细细地数着他买回来的书,又对李悦滔滔不绝,似有治世之才。
再想到如今左岩一路高升做了宰相,昔人已去,不由叹息。
“这听起来倒像是因为生孩子得的疯病。”宁溪的话打断了李悦的回忆。
李悦听后若有所思,随后说道:“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女人生了孩子之后身体和精神都最是脆弱,若此时最信任的人冷落自己,似乎得了疯病也是情理之中,左相仕途坦荡,事务也就繁忙,无暇顾及抚元他娘也是情理之中。”
宁溪把头往前伸了伸,似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兴奋地说:“姑姑的意思可是左相就是抚元他娘的祸根?”
李悦没答,转过身拉住了宁溪的手示意她停下来:“罢了,不是今天就要去给抚元授课了吗,快去吧,我也该回皇宫了。”
宁溪道:“啊这么快,姑姑还没和我说皇宫里是什么样呢,真的如话本子所说,里面的皇子妃子,各个都是吃人的主儿?”
“下次再与你细说。”
宁溪到左相府的时候,左抚元正在自己的书房里等着自己,左相不在,但也差了抚元的丫鬟告知宁溪:“宁先生,我家主君说了,若少爷有调皮之处,还望重重罚之,或待主君回来告知与他。”
“好,这里就交给我了,妹妹们先去忙吧!”宁溪遣走了书房里的丫鬟,坐到了抚元面前。只见抚元正左手撑着下巴,右手不耐烦地翻着书,然后抬起头看向宁溪说到:“你不是说书中什么都有吗,我看这书什么都没有,甚是无聊。”
宁溪莞尔一笑:“我不是说了嘛,是你看书的方法不对,看不出书里有意思的东西。”
“上次你就这么说,到底有什么好方法。”
宁溪继续说道:“我以前都没来过益都,但天下奇书倒是读了不少,这样,我给你讲关于益都之外你不知道的事,你也给我讲益都之中我不知道的事如何?”
抚元停下了手中翻书的动作,似是不情愿地答应道:“随便。”
“我先来,让我想想从何说起,给我一本你看过的书吧,我找找灵感。”
抚元听宁溪说着顺手拿起了刚刚正在翻的书《千字文》。
宁溪看了一眼书的封面,说道:“你怎么还在看这本书,按理说你这个年纪这本书早就滚瓜烂熟了呀!”
“早就背会了,随手拿的。”
“好,那我们就来讲讲这个‘吊民伐罪,周发殷汤’的故事,你可知这背后含义?”
抚元有些不耐烦:“以前的先生早讲过了,传说有个周武王姬发和商王成汤,安抚百姓,讨伐暴君。”
“哦?只是这样的话那确实很无趣,以前的先生一定没给你讲,这周武王姬发讨伐的暴君叫商纣王,虽然商纣王昏庸无道残害百姓,但他只对一个人好,那就是他的妃子妲己。”
“以前的先生也说了,沉迷美色,误国误民。”
听抚元这么说,宁溪倒是好奇了:“既然你还挺赞同你之前先生的观点的,那怎的把他气走了呢?”
抚元撇着小嘴:“谁让他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还有什么女色误国,难道男色就不误国啦?老腐朽,不想要这种人教我。”
宁溪笑了笑,心里还有点欣慰,又继续引申:“诚然,但假使现在,有一人,残害别人,但他对他的妻儿极好,对于此人,你作何看法?”
抚元若有所思,然后才道:“我很羡慕那个孩子。”
“为何?”
“以前的先生也说过,没有完全的坏人,也没有完全的好人,若这个能人残害外人,却对内人极好,那至少这个孩子是幸福的。”
宁溪又点了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总结道:“是的,所以商纣王只对自己爱的人好,也可以理解,只不过这些都无法洗脱他的残暴昏庸,在其位,谋其事,他有责任心系天下却不作为,也是罪大恶极。那我再问你,如果又有一能人,他心系苍生,在外帮助了很多人,很多本来不幸福家庭和孩子因为他的帮助也变得幸福,但他却因此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关心自己的妻子孩子,你觉得这个能人又如何?”
“这个能人也是个好人,但……”
“但是什么?”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家是在治国之前,对自己的家人不好,反而对外人好,我看连商纣王都不如!”
见抚元曲解了自己的意思,宁溪赶紧纠正:“非也,不是不好,只是做得不够多,又或者,这个能人以为自己对家人做得已足够,这就证明了这个能人不是万能的,毕竟,人无完人,总有疏漏。”
抚元点了点头,没再纠缠在这个话题上,反而说:“这就是你说的好方法?”
“当然,书上的典故道理都可以在现实中找到原型,想想现实中类似的人会如何做,完全相反情况又会如何做,观察他们的做法,来论证书上说的到底对不对。”
抚元手扶着下巴眼睛眨巴眨巴,似是认真考虑起了宁溪所说的方法。
“好了,该我了,我也有不知道的要问你。”宁溪语气轻快,仿佛两人不是在上课,而是在聊天。
抚元抬眼:“你问吧。”
宁溪问:“抚元可有好友?”
抚元答:“有,工部侍郎家的冯子义,冯大哥。”
“那你知不知道你的好朋友平时玩耍都去哪里?下次我也带你去,好让你见见世面,我顺便也见见世面。”
“真的吗,爹会同意吗?那可是启月楼诶!”
启月楼,又是启月楼。宁溪摆了摆手,快活道:“你不告诉他不就行了吗,就说我带你去了道观,学堂,都可以。”
若是让姑姑知道宁溪教小孩子框自己的父亲,定会好好数落自己一番。
抚元自然是恨不得立马出发,高兴地站起来拉着宁溪的手忙问着:“好,什么时候带我去?”
宁溪见顽童被拿捏,满意道:“我也不能平白无故带你去,你若之后能完成我给你的学习任务,我检查合格了就带你去,并且不会告诉你的父亲,只要你自己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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