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曲回舟有一瞬间失了声，愣愣地看着坐在客厅里的人。
秦鹤望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公文包放在鞋柜上，曲回舟提在手上的粥还温热，秦鹤望拿过来的时候看了一眼。
是皮蛋瘦肉粥。
“是带给我的吗？”
他看着曲回舟，眼中清晰地倒映出他的影子。
曲回舟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能说出口，而秦鹤望已经把粥放在了餐桌上。店家的包装很贴心，曲回舟刚刚拎着都还能感觉到有些烫手，拆开之后在暖黄色的灯光下蒸腾着白色的雾气。
曲回舟打包的时候没要餐具，所以秦鹤望又去厨房拿了一个小勺子出来，银色的小勺子在粘稠的粥里面搅了搅，秦鹤望抬眼看向还停在门口的人：“舟舟？你怎么不进来？“
曲回舟默默换了拖鞋，在他对面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他不知道这个幻觉正处于怎样的剧情中，没有主动开口，而是等着他先暴露信息。
工作使人心情平静，再复杂的情绪在一天繁杂难以喘息的工作之后也能平复些许。
曲回舟放任自己靠在椅背上，开始打量着对面熟悉的旧人。
粥还是有些烫，但是他好像并不在意，囫囵地把滚烫的粥送进嘴里，然后喉咙滚了滚，把粥咽下去。
曲回舟看着他的动作，下意识皱了皱眉。
“小心烫。“在反应过来之前，担心的话先说出了口。
秦鹤望的动作略停了停，朝着曲回舟笑了笑，隔着水汽，连曲回舟没有表情的脸都显得柔和了几分。
他道了一声谢，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温和相处的时候了。
而曲回舟没有回应，他垂着眼，视线虚虚地落在地板上的一个点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
昨天的秦鹤望像是二十岁和三十岁的结合体，又倾向于本能行事，看上去混乱而又冒失，比起前一天的莽撞，今天曲回舟看见的秦鹤望要更理智一些。
在吃完了曲回舟带回来的粥之后，他便对自己前一天的唐突上门提出了歉意。
原来还是继续前一天的剧本吗？曲回舟想着。
指尖无意识敲了敲桌面，问题很顺畅的问出了口：“你白天怎么过的？“
秦鹤望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曲回舟下意识挺直了身体，微微前倾，视线紧紧地盯着他的表情。
“昨天…“原本僵硬的表情很快消失，曲回舟看着他试图回忆，在几十秒之后，聚拢的双眉又放松下来。
“我好像睡了一天？“
他原本还有些不确定，但很很快，就像是成功的说服了自己，这就是事实，他又笃定地重复了一遍：“我太累了，所以睡了一天。“
他看着曲回舟：“我最近太累了，在你进门之前才醒来。“
曲回舟听着他说最近工作总是很忙，感觉很久没有休息过了，然后谈起很难缠的一个客户……
就好像这个人确实还活着，那场葬礼只是自己的错觉，但是曲回舟很清晰的知道，他确实已经彻底的死去了。
心里突然生出一股自己也不明白来由的烦躁，曲回舟打断他：“你该回去了。“
他的语气有些恶劣：“工作很忙，你不应该回去工作吗？“
他看着眼前虚假的、被自己臆想出来的幻影，对这种自欺欺人假装和死去前任久别重逢的把戏突然就失去了兴趣。
秦鹤望已经死了，就算存在臆想中的人依旧站在屋子里，会说话、会笑、如同还活着的每一个人一样完善着自己的设定，假装自己是活生生存在着，也改变不了在另一个城市里，一具死去的躯壳在墓碑后，在泥土中渐渐腐朽。
秦鹤望说了一半的话戛然而止，他沉默了下来，而另一边的曲回舟在说完赶人的话之后就卸了力靠在椅子上，他偏了偏头，然后闭上了眼睛。
曲回舟当然知道自己的语气有多恶劣。
他有些漠然地在脑海中推演着接下来的剧情，他更了解的是二十岁出头时的秦鹤望，如果是在他们分手的那一段时日，总是免不了一场争执。
但是三十岁的曲回舟已经不想和他吵了，在分手后的很多年里，他终于意识到无意义的争吵并没有什么用，但是并不影响他后悔自己当年的年轻气盛，以及这么多年对二十岁的秦鹤望依旧耿耿于怀。
面前落下来一片阴影。
曲回舟懒得搭理他，秦鹤望在他面前俯下了身。
“你心情不好吗？“
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放在他额头，过低的体温让曲回舟感觉额头上被放了一块冰，他下意识睁开眼，而意识到这一点的秦鹤望也把手收了回去，他搓了搓掌心，然后在旁边的水杯上捂了一会，才又放在曲回舟的额头上。
“最近有些冷，感冒了吗？“
不是曲回舟记忆里秦鹤望会有的应对方式。
也对，比起当年到底也长了这么些年岁，总不能还是以前年轻气盛的模样。
“没有感冒。”那边秦鹤望已经的出了结论。
他往旁边走了一步，正对着曲回舟半蹲下来，平视着望进他的眼睛。
“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吗？”他伸出手，把曲回舟试图拒绝交流的脸扳回来。
曲回舟听见他叹了口气。
“这些年我想了很多。”
曲回舟听见这个开头，动作顿了顿。
“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没有那么固执，一定要分出对错就好了……”
时光把面前的人打磨得圆润，他蹲在曲回舟面前，剖白着这些年一直没能说出口的话。
最初时还有些磕磕绊绊，到了后面便逐渐流畅起来。
虽然已经忘了当初分手时吵架的源头，但也就是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如果那时候有人肯先低一下头……”秦鹤望的话顿了顿，但未尽之言在场两人心里都懂，他无意识用力握紧了曲回舟的手，冰凉彻骨。
曲回舟的指尖蜷了蜷，最后放任他的掌心覆盖在自己的手背上。
秦鹤望后来平静下来了，但是想去找他的时候曲回舟却已经消失了。
共同的朋友，曲回舟的老师、同学……他后来去询问了所有可能知道他消息的人，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消息。
秦鹤望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在曲回舟面前谈及过去时下意识把这一段略过。
后来有了他的消息，辗转后又重新加上了联系方式，但一直想说的话却始终没能说出口。
只有最初几句尴尬的“对不起”和后来平淡的问候。
秦鹤望缓慢地往外吐了一口气：“我这些年一直都很想你。”
曲回舟睫毛颤了颤，没有回应。
秦鹤望也没有想要听见他回复什么，他继续往下面叙述。
“想见你，但是不敢见你。”他顿了顿，“怕你不想见我。”
前一天不管不顾跟着曲回舟回了家，敲响了房门，现在理智了一些的秦鹤望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但是……”他认真的望着曲回舟。
“我们已经错过一个十年了。”
“人生总有那么多的意外。”
“我们又还剩下几个十年呢？”
曲回舟从他身上依旧能看见过去的秦鹤望的影子，又经过岁月的打磨，比过去多了几分温和包容。
他耐心的蹲在那里，等一个回答。
曲回舟头往后仰，抵在椅背上，右手盖在眼睛上。他张了张嘴，从喉间泄露出破碎的气音，干涩的眼睛眨了眨，两道水痕滑入鬓角。
捏成拳的左手因为太用力被指甲陷进掌心，空气中带上一丝血腥味。
有人在耳边叹了口气，温声劝他把手松开。
曲回舟窥见了那张熟悉的脸，是三十岁的秦鹤望应该有的模样。
他用力地抽回手。
秦鹤望已经没有下一个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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