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开门营业八百年

“孔老城主，这样成吗？”九朵疑惑的问道。

        老城主身子往后一仰：“公主殿下，不是我吹。我好歹也是在傍山城做了大半辈子的城主，认识老板将近一百年。说我能完全摸透老板的心思那是吹牛皮，但琢磨个七八分还是有那么点自信的。公主殿下您就放心去说，出了错您找我。再不济，我帮您转圜转圜，总还是有点余地不是。”

        九朵低头思忖了片刻，觉得老城主所的有点道理。点点头，去柜台后面。

        “老板，我想通了。”

        青年捧着书半躺在长椅上，不为所动。

        “你不是想在傍山城里低调过日子不让别人知道吗，我藏在茶馆里的事如果暴露了，大哥一定会追查下来，到时候你就暴露了，全夏国就都知道傍山城有一个绝世高手，你想要的清闲日子一去不复返。所以你一定得帮我。”

        九朵说完停了一会儿，见书下的那张脸还是没有露出来，气恼的说：“你要是不帮我，我就跟那个新城主会皇城看，把你的事情跟大哥说，跟二哥说，让所有人知道。要想让我闭嘴，除非答应我帮忙救我父皇和二哥！”

        书本往下挪了一点，露出一双淡漠的眼睛。

        “我也可以就在这里杀了你，你的威胁就全都不管用了。你又该怎么办呢？”夏真冷漠的反问道。

        “哼！我若是死了，大哥未必会追究，二哥必然会来傍山城追查。到时候你还是逃不出全国通缉的结果。”

        眼睛又被挡在书本后面，老城主教给九朵的几个答案都说出来了。

        这个家伙当真是胆大包天，不怕被举国通缉吗？九朵失望的刚要转身离去，找老城主求情，就听到后面传来有些不满意的声音。

        “记着，以后做事多动动脑筋。别总是依靠别人，这次就算了我不追究，以后的路你就得自己想办法。”

        “老板你答应了！”九朵惊喜的回头，在长椅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夏真放下书，无奈的叹了口气，点点头。

        “谢谢老板谢谢老板！老板你想让我怎么谢你都行！只要你能帮我保住父皇和二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九朵激动的弯下腰，胸口那一点点刚刚开始充盈的起伏隐隐若现。照比阿荔那种已经完全成熟的风韵相比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不过胜在巨大的发展空间，也不是不能期待一下。

        “你如果是想以身相许我劝你不要痴心妄想，我可以老牛吃嫩草，但是我这个老牛很挑剔，总不能吃一根没长熟的草。”说着手指向九朵的胸口。

        小姑娘顺着方向低头一看才明白怎么回事，又羞又恼的直起身子，紧紧捂住羞人的地方。

        “老不修！”九朵生气的骂道。

        “小樱桃。”夏真反唇相讥。

        过了晌午，该忙的客人都忙起来，一些用不着干活的熟客们也回家睡个懒散的午觉。就是何胖子也早早的回到对门首饰店，在店门口支起一把大伞和木床舒舒服服的躺在店门口。

        以他那横看竖看几乎一样长的体型，就算有客人估计也不会为了进店而跨过这一道堪比关隘的阻挡。

        孔老城主也要出去，新城主来到傍山城，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有许多手续事物什么的要交接。老城主虽然不太喜欢这个新城主可也得按规矩办事，毕竟以后还要在人家手底下生活。

        “九朵的那套说辞是你教她的吧。”

        老城主缩缩头，走到柜台前陪着笑脸。“老板，您可别怪我多嘴。这九朵姑娘也是可怜，我是看不下去才帮一把。再说我要是不帮九朵姑娘递出个台阶，您也不好说出那种话之后再出手帮忙不是。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在夏国里就没有您办不成的事儿。二十年前野山里那场大屠杀我可知道，那天您不在茶馆里，这里头怎么个事儿，我一句也没跟别人说过，就是上面到现在也懵着呢。”

        “你这小子，书里读出来的那点花花肠子全用来对付我了是不是。”夏真合上书本，站起来抻了个懒腰。“我要走了。”

        孔老城主一愣：“走？这事您也用不着跟我说啊。”

        夏真摇头，认真的说：“走了。”

        好半天孔一名才反应过来夏真说的什么意思。

        “您还回来吗？”

        青年模样的老板没有回答，怔怔的望着窗外，这片清澈的天空多年来风云变幻了多少次他是知道的。春时天上少云多风，多是一条条柳叶般的云彩少聚多离象征着人年少时的步履匆匆；夏时阴晴不定，或云朵大合降下雷霆雨露，或晴空万里炙烤大地，正对上人年青时喜怒无常，抛给给旁人沉重的心绪；秋时这里又变得刮起阵阵凉风，凡人说秋高气爽，实则暗合暮年老人冷对未来，一边回首春夏的遗憾，一边期许他人的以后；冬时寒风刺骨，偶有惨白的云朵会在天上相会，一边洒下无色的哀悼一边看着下面凡人在地面借雪作乐，没人会在意掩埋在地下的尸骨，只会祝愿新年有个好收成然后回家烤手暖身，徒留天上地下一片白茫茫。

        可是这样至简至美的景色在未来很长的一段里他都看不到了，至于能否回得来他也不好说。多年的一盘大棋，明手暗子都在上面，有的留了很久，有的快以忘却，关联着无数人的身家性命和数代名声。能否将那些脱手多年的棋子再度握在手里还是个未知数。何况是这盘棋的胜负。

        “我懂了。”孔一名心里有点空。这一辈子九成的时间都在傍山城度过，这家老茶馆打他小时候开始就来，一晃近百年，突然说要走难免有些失落。

        “您走了，以后傍山城怎么办呢？新城主不是咱们傍山城自己人，咱这傍山城的规矩可对她不管用啊。而且她还是五品的实力。他的手下也大多是三品。这实力要是在傍山城里肆意妄为，谁能拦住？”孔一名压下内控的彷徨问道。守了傍山城一辈子，他不想城里这些世代相处的老街坊老邻居就这么被人欺负了。

        “我这一走，是去皇城。九朵也跟着，到时候那个新城主也会跟我们回皇城，毕竟她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带九朵回去，至于做不做傍山城的城主并不重要，只是那个太子留下的一个借口罢了。在夺嫡之争没结束之前，那个叫阿荔的女人应该都不会回来，傍山城还得由你撑一段时间。”

        夏真走出柜台，提着一小壶茶坐到桌旁。

        “又要辛苦你了。”

        孔一名沉默的坐下来，静静的看着窗外。

        一股悠然的茶香飘出来，悄悄窜入孔老城主的鼻腔。不呛人，又不平淡，还带着那么一点点新鲜草木香。

        “这一壶茶叫留岁月，是我当初年少轻狂时所制。我觉得我能留住岁月，把我想做的事情做完，做足，做好。可世事无常，哪有那么多想当然。我一直都在想，是做好万全准备再去做，还是去做不理会那些计划中的未知数。”

        “这一想，就想了这么多年。前前后后加上你，共有八个城主在帮我保守秘密。让你们辛苦了这么多年，我心中有愧。这壶留岁月你代我敬他们，就当是我的谢礼了。”

        老城主这时候已经双眼通红，给自己倒了一杯留岁月。

        依稀记得小时候第一次来老茶馆的时候，青年老板就问他喜欢干什么，他回答看书考功名。老板笑笑，递给他一杯极苦的茶，说若是能饮下不哭来日必能考中，若是饮下扛不住趁早去习武。他一饮而尽，苦的他满地打滚却硬是没哭出来。后来他真的考中了状元，在这个习武成风的夏国赶上了最后一届科举，成了傍山城第八代城主。

        回来上任的第一天，他没有去跟家人报喜，而是急急忙忙的跑到茶馆骄傲的跟老板说我做到了，您当初没看走眼。老板无悲无喜，又给了他一杯茶，告诉他等他真正能品出这杯茶里的滋味时，他才算是傍山城真正的城主。

        那杯茶的味道他到死都不会忘记。

        留岁月，留住一代岁月，留住一城岁月，留住注定留不住的岁月，留住注定留不住的人。

        孔老城主老泪纵横，茶馆老板抬头望天，帮工公主抱膝而坐，躲在后厨门口沉默。

        “我跟你走。”

        下午阿荔再次来到老茶馆的时候，九朵平静的说。

        “公主殿下能想通最好，只是还希望旁人不要再多加干预。”成熟御姐阿荔意有所指的看向独自在茶馆后面喝茶的夏真。

        “我不坐你的马车，他跟我一起，他送我。”九朵指指夏真。

        “公主殿下这时何意？”阿荔阴沉着脸皱眉问道。

        “大哥对我不好，所你也不用在这里跟我说这些弯弯绕，你是大哥的人我肯定不信任。所以我必然要找一个我信得过的人保护我回去，就是他。”九朵解释。

        阿荔眼皮轻挑：“公主殿下或许是误会了什么，太子殿下是公主殿下的亲哥哥，怎么会对殿下有恶意。公主殿下怕不是听信了别人的谗言吧，要知道皇城外面的这些凡人们个个品性恶劣，贪得无厌，为博取公主殿下信任胡说八道也很正常。”

        “我也是凡人。”九朵说。

        阿荔愣了一下，“属下失礼，请公主殿下恕罪。”言语既不恭敬，又没有礼数，就那么直挺挺的坐着，傲慢的道歉。

        阿荔的话算是把茶馆里的所有人都得罪了，可她是五品实力，茶馆里的客人们都没有办法反驳，甚至不敢去看她。生怕被人家回手一刀砍了，这里虽然是老茶馆，可也只有老板一个人有挡住阿荔的实力。上次出手还是为了九朵公主，他们这些个糙老爷们哪可能跟一个未长开的鲜花相比，用屁股想也知道老板会不会救他们。所以这个大胸娘们说话夹枪带棒，他们也只能忍着。最多在心里叨咕几句。

        “几时走？”

        “全看公主殿下的意思，太子殿下觉得是越早越好。太子殿下、皇帝陛下和二皇子殿下可都很想念九公主殿下。”

        九朵冷笑：“挟持了二哥和父皇做要挟，还用得着使这种冠冕堂皇的说辞吗？恶心！”

        “告诉你，大哥不会得逞的。这么些年他做过什么我又不是不知道，别当我是以前的那个小姑娘了！告诉他，我会带着千军万马会皇城！”

        “公主殿下的话属下一定会带到。属下先行告辞准备出行货物，这几日就可动身，还请殿下稍待。”阿荔很敷衍的抱拳行礼后扬长而去。

        “九朵姑娘真是公主啊。”

        “你是不是傻，昨个不是就说过了吗。”

        “老板护送，那茶馆是不是要关门歇几天啊。”

        “应该是吧，可惜得有一阵子喝不到老板的好茶了。啧啧啧”

        熟客里有人抬起头冲着柜台那边问。

        “老板，您这一走得走多久啊？咱们傍山城离皇城有百万里了吧，这一来一回的少说也得一年半载的，要不我替您看着？”

        柜台后面的青年老板摇头。

        “不开了，今日之后老茶馆就关门歇业。”

        “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关门两个字吓坏了傍山城无数人家，尤其是年代久远的家族，往上倒三代哪家没在老板这得过恩惠。要么是人生大事上指条明路，像孔一名这样的，要么是暗地里在老板这里得过生存路子的，像城西刘家那样。可就是傍山城最老的人家也没听说过老茶馆关门，再多的恩惠也得茶馆开门才行。关门了以后再有解决不了的事儿找谁去？

        今天傍山城彻底慌了。就像头上有一直个守护神守多年突然说要离开一样，让他们这些凡人失去了精神上的依靠，空洞又无助。

        在城里盛传老茶馆即将关门的消息时，孔老城主提着那壶留岁月来到城外一处墓地前。

        这里一共有八个墓，除了最新的那个是空的之外，其他的都上了年头，最老的那个墓碑上的字都快看不清了。

        八个墓，连孔一名为自己准备的墓在内，一共八个人，正是傍山城历代城主的墓地。也是他们见证了老茶馆里那个容颜不变的青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呆在柜台后面。

        足足待了八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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