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秦间雪的小憩是被警笛声惊扰的。
她悠悠醒来时仿佛做了一个过分久远的梦，梦里有寒风乱雪，有荒草萋萋，却缺失了些或颠倒或写实的梦境情节。
这是中国法制史的课，秦间雪还挺喜欢这门课的，然而不知为何，她上课时，听着听着就会被周公唤去梦乡，做一个如今天这般的，漫长又空虚的梦。
讲台上的教授还在忘情地讲述着古时的法律制度，仿佛完全没注意到下面的学生早就叽叽喳喳讨论起了警车的事情，他们就像家猫一样，有着困在囚笼里再久也改不了的被骤然风动吸引的野性。
这间教室位于三楼，背靠着学校的后山，临近学校西门，秦间雪恰巧坐在了临窗的位置，能清晰地看见西门处进了四辆警车，上面下来了十来个警察，另外又有八九个学校方面的人迎了上去，看起来声势颇为浩大。
有眼尖的学生看出了其中一人，低声惊呼道：“那不是安羡文吗？”
这句话又引起了教室内更热烈的反应，远离窗户的学生拼命撺掇靠窗的同学继续回传情况。
“安羡文怎么会在那儿？难道事情和我们学院有关？”
“会不会是学校和警察的合作？普法宣传什么的。”
“呸，你见过呜呜开着那么多警车来普法的吗，肯定发生什么大事了啊！”
“话说前段时间后山闹鬼的传言沸沸扬扬的，是不是来查这个的？”
秦间雪听着同学的交头接耳，不好的预感逐渐涨起。
这安羡文是隔壁班的同学，堪称法学院、乃至整个山远大学的风云人物，号称“山远之星”。按照一个流传相当广的说法，他就是个世上所有溢美之词放他身上都是量身定做的人。
纵是秦间雪这样独来独往的人，也对他的事迹有所耳闻。
秦间雪看了眼闪烁着红蓝光芒的警灯，将目光转向了放在桌面上的手机。
果然不消几分钟，就有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现在方便吗？我在南大门外等你，我们去趟春霖茶馆。当事人家属要见你”
意料之中的消息，意想之外的内容，让秦间雪微微睁大了眼睛。
“春霖茶馆，居然不是学校的这件事吗……感觉今天又不太平啊。”她无声自语着，目送着几辆载着校方人员的私家车领着警车，开上了上山的道路。
夜色将近，山后那热烈燃烧的暮色，似是要将这山头吞噬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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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霖茶馆离学校很近，就在几个路口之外，这短短一段路上，秦间雪的表哥，前警察肖易，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她简单讲了遍。
事情其实很简单，前几天晚上一个男人坠河身亡，警察认定为意外，但家属非常固执地不认这个结果，警察只得无奈喊来秦间雪帮忙，看能不能找出点说服家属的线索。
秦间雪万般普通，但有一点与众不同——她能看见鬼。
要说这缈缈尘世，人死后总有个去处，便是那九幽地府。人死七天后，会收到九幽的指引，从此遁出人世，重入轮回，而这七天，就是他们在这人世间最后的时光。
大部分人成了鬼后，这七天是没有太多活着时候的记忆的，仅凭着生时的习惯，在经常活动的地方徘徊。而怀着执念或不甘死去的，则会带着这部分偏激的情感和记忆，做出些有违鬼道的事情。
所谓鬼道，就是九幽地府为鬼定下的规矩，但因为人鬼殊途，且有众神定下的规矩，九幽之主不能直接插手人间事务，鬼主数量又少，为了匡正鬼之一道，就会找一些有特殊能力的人类合作，秦间雪就是这些九幽地府的人间代行者之一，通称“鬼司”，她的表哥肖易则是在人间与九幽之间斡旋的掮客，通称“行客”。
肖易拿起挂在腰间的大水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说：“现在那家属在茶馆里头等我们，发现尸体的地方就在茶馆边上，虽然可能性不是很大，你还是去看一眼吧。”
说话间春霖茶馆就在眼前了，秦间雪扫了一眼窗边的茶客，一眼就瞧见一个低头呆呆地望着茶盏的中年女人，她面上的颓色称着透过叶隙投来的昏光，显得愈发沉凝。
肖易和秦间雪前后走进了茶馆，肖易先摆出职业笑容：“奚小姐，抱歉，久等了。”
见这位名叫奚冉的女人缓缓抬起头，肖易摊手示意了一下边上的秦间雪，说：“这就是之前说的特别顾问，秦间雪秦小姐。”
“你好。”秦间雪礼貌地伸出了手。
奚冉下意识站了起来，但看清秦间雪年轻到有些稚嫩的面容时，她伸出的手还是不由得顿住了。
这也是难免的。
秦间雪向来不在意着装打扮，深色t恤配深色工装裤，挎了个鼓囊囊的邮差包，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整个人看上去甚至都够不上“特别顾问”的边角料。
加之她剪了头寻常男生一般的短发，锐利的眉眼锋芒毕露，若不是声音同一般女生一样清脆，大多数人定会把她当成个刚成年的小伙子。
不过奚冉也是见过世面的，她的停顿也就一瞬，下一秒就轻轻握了上去：“秦小姐你好，我叫奚冉，是，是卓耀生的妻子。”
秦间雪也简单打量了一下尽管面色憔悴，但衣着仪态依旧规矩有礼的奚冉，坐下来开门见山道：“卓先生的事还请节哀，关系到案件的解决，有些问题我可能会问得比较直接，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奚冉微微点头：“你问吧。”
秦间雪从包里拿出一本一指厚的牛皮本，熟练地翻到相应的页数，做好记录的姿势：“事情的经过我了解了个大概，先说下你为什么觉得警方认定有误吧。”
奚冉放在桌下的手捏了捏衣摆，以尽量平稳的语调说道：
“我知道，卓耀生他，不是个好人，没有稳定的工作，脾气暴躁，因为和人打架有过案底，喝酒，也不怎么照顾家里，我好几次都想和他离婚，也和他吵过不知道多少次架。如果半年前警察打电话来跟我说他掉河里死了，我都不会去闹啊去怎么样，甚至巴不得他早死了算了，但是……”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明显有了波动，于是她下意识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稳定了一下情绪，继续说：
“可能因为小园，啊，小园是我们儿子，小园的一些事情，他和我们发誓，说要改变自己，我一开始也不太相信，但，但这次是真的！他去我哥哥那儿做工，虽然就拿个学徒工的钱吧，但是也能拿点钱回来了，酒也喝得少了，不和他那些朋友成天混在一起了，我，我……”
奚冉眼中泪盈盈的，只得紧紧绷着表情，不让自己的情绪决堤。
秦间雪用笔头抵住下巴，思索了一番，说：“警察目前排除了他杀的可能，只有意外死亡和自杀两种情况，按你的说法，他没有自杀的动机，那从结论上来说，认定意外死亡并特别明显的矛盾之处。”
“不，不是的。”奚冉用力地摇了摇头，“你可以再去看看警察那边的录像，虽然没有拍到他直接掉水里的样子，但是那是大白天，而且是工作日，周围也没什么人经过，他走路也走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掉水里呢！”
“他落水的地方是在？”
“天熙区工业园那边，湖月桥附近。”旁边的肖易适时补充道。
天熙区是新区，工厂遍地，外来人口占了大多数，治安相对来说也比较混乱。
秦间雪又问道：“他落水之前有喝酒吗？”
“喝了，但检查出来酒精含量不是很高，要么喝得不多，要么离他上次喝酒已经过了有一定时间了。”肖易又说道，“站在我的立场上看，事情确实很奇怪，从距离落水地点最近的监控来看，他步伐稳健，身体不摇晃，前进方向也不存在偏移，但是偏偏过了桥再转个弯，在监控的死角里，他掉进了水里。”
说着，他叹了口气：“那岸边都是石子地，附近的监控显示前后十五分钟都没有人路过，如果不是他掉在边上的手机，都找不到他落水的地点。”
“嗯……他是几天前落水的？”
“三天前。”奚冉不动声色地抹了下眼角，看向窗外静静流淌的风塘河，“前段时间下了大雨，水位高，漂到了这儿才发现的。”
“好，我知道了。”
结束了案件相关的简单询问，问奚冉要了一张卓耀生的照片，秦间雪又仔细问了卓耀生平日里常活动的地点以及经常打交道的人，奚冉照实答了，然后略带疑惑地提醒：“这些人警察都问过一遍了。”
秦间雪认真点了点头：“嗯，但是我的角度和他们会有一定区别，警察的笔录我回头也会去看下的。”
说完她拿起包：“我们去发现他遗体的地方看一下吧。”
奚冉领着秦间雪来到风塘河边。
风塘河在古时是鹤来市的护城河，现在却一刀将鹤来市割成了老城区和新城区两大块，她们现在站着的地方隶属于银安区，倚仗着政府的投资和山远大学的影响力，银安区算是新城区中发展较好的一块，而上游的天熙区在商业教育等方面都要差了很多。
此时的风塘河波澜不惊，夕阳碎在水面上，闪烁着明媚的光点，岸边只有零零散散散步的人，昨天为突然出现的尸体而堆积骚动的人群仿佛只是一场幻梦。
秦间雪站在河边，看似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风景，随后便回过头来对奚冉说：“这边没什么线索，你接下来方便吗？可以的话我想去你家看下。”
这时，结完账的肖易匆匆出了茶馆，拿着手机向秦间雪小跑来：“阿雪，有紧急情况，你先赶紧回学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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