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羊汤
到下午申时，殿中央架起来大鼎，小奴们上前倒将釜里煮的烂熟的羊肉汤倒入鼎中，又给添置上柴薪。不一会鼎内的羊汤也就沸腾起来，蒸腾起的香味飘满大殿。
介于天气尚有春寒，偃珥就吩咐在殿内直接烹煮，这样众人吃起来也不太凉。
众人陆续进得殿来，除了辛然等人，偃珥这次还特意让小奴带来了奴大奴二两人。
她所下辖的甲士中，此两人最为突出。两人都是宫虏所生，无名无姓只以数序号。奴大做事踏实勤恳，赴汤蹈火从无怨言。而奴二虽有颇多小心思，但能查漏补缺跟奴大相辅相成。
咕嘟咕嘟的沸汤声中正殿里开始举行宴享。宾主各自行礼后，众人落座。
偃珥右手辛然、田武、朱里顺次而坐。左手边则是宦丕、奴一、奴二三人。身边坐着季洛。
偃珥举起酒爵道：“此宴为践行，也为吾为大夫贺。在座列为若愿全力辅我，当尽饮此爵！”下席轰然应诺。
刚饮完一爵,坐下的辛然就忍不住搓了搓手问：“主公，何时可开宴啊，这羊汤味馋的我”
偃珥笑道：“急什么，是你说的要为长清白一爵，还不赶快来人，给二人添酒！”
田武否认道：“臣可没说要跟他对饮，让他自罚两爵罢了。”只催身边的宫奴给辛然勺酒。
辛然只得又饮了两爵。包茅酒味略带清苦，多饮后涩味明显，他不由得皱了一张老脸:“主公，吃点肉歇会吧，我不能再饮了。”
偃珥答他：“子文想吃肉，也不是不行啊，须得自己动手。”
辛然忙摇了摇手：“不成不成，哪有宴饮的时候自己动手的。这宴会讲究的是分肴，这是宰夫做的事嘛。”
偃珥奇道：“怎么？子文现在酒喝得家宰却做不得了？我好像有听谁人说自己之才执宰一国也绰绰有余啊？”
辛然这会子酒有些上头，直言到：“按照礼来说，主公若要我当宰我是当要推脱数次以示谦逊的，但是我今天不想如此了。主公但敢有封，我就敢接受。”
偃珥点头：“好，我也不是喜欢被礼法缚束之人。辛然听令！着你为我邑宰，协助我统理沧邑事务。”
辛然理理胡子正了神色从座上，拜服在堂下叩首后起身高声道：“然领命！”
偃珥举起酒爵：“为邑宰贺！”其他人也跟着举爵：“为邑宰贺！”
辛然接过任命，当仁不让拿起铜匕，从正鼎中盛出一碗碗羊汤，宫人捧着再一一送到各人案几上。
偃珥拿筷子捞了块汤里的羊肉：“这是王宫特养的肥美羊，听说是宋地商人贩来的羊种，子文快尝尝是不是你家乡的味道。”
“肉嫩而不膻，应该不是宋羊，是更北边的胡种羊。”辛然尝了一口评价道：“这种羊在东南可不多见，大家多吃。”
众人笑着进了汤，又互相举爵劝饮。
喝过一轮后奴二有些醉意上头，跟奴大耳语道：“少君多爱新人，厌弃我们这些旧人了。我是看不出这糟老头有什么好。”
奴大忙拉了拉他袖子示意噤声，他却有些不依：“你拉我做什么？”
偃珥在东阶看的分明，就问两人:“你们两拉拉扯扯干嘛呢？”
“少君奴二喝多了，跟我说笑呢，无事。”奴大试图遮掩过去。
但奴二这会壮了胆气：“我说少君既定了邑宰，也该选定各有专司，奴下我以后也好知道该如何从事！”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滞，偃珥的脸色也微不可见的沉了沉。
宦丕直言叱责道：“定各司职是该少君和家宰商定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下奴支吾？还不闭嘴。”
奴大奴二两人没被偃珥选为甲士前都在宦丕手下做过小奴，他此时出言看是叱责其实是想在偃珥发怒前拉他一把。
奴二犹自不服气，坐在席上不出声。
偃珥装作才想起来这事一般：“哦，是该定一定有司。这迟迟不定人心都浮动了。”
邑有司也不过是两样，司农和司马，一个掌管钱粮一个统领兵事。她是真没想到自己还没到封邑就有人等不及想要讨职位。
她考虑了一下开口道：“子然本擅长计量，授邑司农最好。不过如今已命你为宰，那就让宦丕做司农吧。”
宦丕一呆，一张脸通红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哭着问：“老奴身残之人，怎么受得起少君如此厚爱？”
“你伺候了我十几年，尽心尽力。但凡是赏赐往来钱粮花耗等一些杂物全是你在办，也没出过岔子。平素不懂的多听邑宰的就行，做一邑司农应该也好上手。”偃珥顿了顿奇道：“这是好事，有什么值当哭的？”
宦丕擦了擦眼泪：“老奴这是高兴的。”起身去堂下拜礼，这职位就算是定了。他是偃珥身边老人，众人自然也无意见。
偃珥看了一眼田武，又下令道：“田武听令！当为我统理本邑兵甲，职邑司马。此次前去沧邑一路做行军之势，上下皆都听你调遣。”
坐下奴一奴二两人身形都是一动，奴大面色诧异，奴二直接嚷了出来：“小奴不服，不知此人何德何能做邑司马？”
偃珥想着田武那镶着金边的卡，又看了看奴二，面色不由得有点古怪：“你的意思是，我不当任用田武而当任用你？”
奴二：“也不是非奴下不可，奴大也能当此任。此人来少君身边不过几日少君就如此重用，我心中不解。”
奴大连连摆手：“奴下不成，奴只听少君的。”
偃珥也笑道：“田武能以几为简以酒做刀绘制舆图，你连沧邑在东南西北都不清楚，这邑司马如何能给你？”
“那他也不过仗着游历各国见识比我这下奴多些罢了，奴只要用心定然会比他强。”
偃珥二指戳了戳额角，心说我该怎么告诉你，你对你自己怕是有什么误解。
这时田武出声问：“敢问这位现所属何职？”
“假卒长，所控十什甲士。”
田武点头道：“哦，能发迹于卒伍之中，想必是位猛士。”
奴二傲然道：“那肯定比你这瘦竹子强。你也无需吹捧我，司马之位我可不会让给你。”
田武这时候对着偃珥道：“臣闻之，猛虎必缚于柙，否则伤人。”他指向着奴二：“此虎请主公急缚之！”
偃珥抬手按下两人：“好了，都别说了。我既已任命田武断然没有说话不算的道理，这任命长清要辞之不受吗？”
“武有一问，”田武行礼，但不领命，反而问道：“此去沧邑一路，主公是否亦受我节制？”
“大胆，你这是以下犯上！”奴二立马喝道。
偃珥倒不计较田武说话的冒犯，若领导者有两个声音只会让底下人无所适从。
“我说了，上下皆都听你调遣，当然也包括我。”
她知道奴二笼络了好几个甲士，估计在心里都把司马这个位置当成了自己囊中之物。这只猛虎还得看新的邑司马如何缚束。
田武方才欣然下拜，声如震钟：“武领命！主公信任武，武必不负所托。”
接着转身面对众人道：“在此颁布第一条军令：明晨辰时在北郊城门外集结，逾一刻不至者，杖三十。三刻者，立斩！明日如有犯事的，诸位不要说我没有把丑话说在前头！”
奴二哼了一声，但抬头看偃珥都应声了，只好撇嘴应了下来，司马封给了新人已成定局。
“好，今日酒肉尽欢。明晨辰时在北郊城门外集结，都别迟了。”偃珥看了奴二一眼，最后总结道。
两年好吃好喝的供着，有些人倒骄横了，还以为自己真不知道他们五六号人是最后的归心顺服自己的么？
不怕他不急，就怕他不跳。一来二去，倒正好看看田武治军的本事。
众人又吃了大半个时辰，宴席方才散去。
奴一奴二这种私卒，是由偃王所属奴隶选□□的武者，平时也都居住在王城闾里，偃珥出行时才会随卫左右。
两人在夜色下出王宫，奴二酒喝多了，犹自愤愤不平：“我十七就跟着少君，狩猎冲阵。他田武才来几天啊，哈？你说，邑司马凭什么是他的？”
奴一稳稳的扶着他并不作声，在他心里跟着少君怎么样都比去拿自己头祭天来的好，少君指谁是司马谁就是，这有什么好争的。
他只能拍拍奴二，“回去就睡下，明早可别晚了。”从田武说迟三刻当斩，他就再没动一口酒，反而是他身边的奴二一爵接一爵的喝。
“放屁！我明天就要晚去，一个新来的就想吆五喝六了，呵，以为就他有名有姓氏了不起。”
确实了不起，要是少君能赐给我一个姓就好了，奴一想着。他想要一个名姓很久了，所以护卫偃珥总是尽心尽力，就指望着哪天心情好能求来赏赐。
奴二还骂骂咧咧说着些话，奴一却想着自己以后能得到什么样的名姓，两人都沉入了自己的世界里，在月下慢慢走的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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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武者，季人也。本季卿田桓子之后，国乱而奔偃。后事上，为邑司马。下有假卒长，仗其功而慢武。武顾谓人曰：“此猛虎也，必缚于柙中。若出，吾必斩之。”后果如其言。——《士策新书·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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